Twinlight2017-12-22 14:54:12

       

           孙立平2014年8月16日在岭南大讲坛的演讲

    民主谁也挡不住,你要么开门让它进来;要么看着它破门而入。这只是一个时间问
题。开门让它进来的蒋经国、戈尔巴乔夫命运都不错;破门而入的齐奥塞斯库、卡扎菲
、萨达姆下场都很惨,最后都一命呜呼!同样的道理,在大陆民主宪政谁也挡不住,它
终究会来,要么带着春风徐徐来,要么带着血雨腥风强暴而来!



今天我演讲的题目是,关于本轮改革的若干深层问题。但是说句老实话,也不是深层问
题,实际上就是想谈谈几个令人困惑的问题。但题目也不好那么叫。


    在这个大的题目下,我主要是想谈这么几个问题。

    如何看待和把握当前这场改革:

    第一个大的问题,我们究竟怎么来看待和把握当前这场改革?

    其实从前年夏天开始,就是在十八大召开之前半年,我就开始讲一个观点:现在是
一个重要的转折点,现在是新的三十年的开端,这个观点我差不多讲了两年的时间了。

    什么意思呢?我是说,我们看十八大也好,十八届三中全会也好之后的这场改革,
可能得有一个最基本的眼光:现在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现在是新的三十年的开端。

    其实,三十年,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有点神秘
的现象。过去我们老的习惯是将六十年作为一个甲子,但是在现实中,你可以发现,其
实往往都是三十年一段,三十年一段。包括老话说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的也
是三十年,而不是六十年。而近代以来一百多年的历史,我们怎么走过来的?还真的差
不多就是三十年一段三十年一段走过来的。

    1911年辛亥革命,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38年的时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
立之后,文革前17年,文革10年,加起来27年,又将近30年。改革开放到现在,又三十
多年的时间过去了。我个人的看法,这三十年现在也差不多了。现在是一个新的三十年
的开端。

    所以,看今天这场改革,我们得有这样一个最基本的眼光,得放在这样的一个历史
脉络中去看。

    这意味着什么呢?我们可以简单回顾一下我们过去这三十多年是如何走过来的。

    过去这三十多年,我们将它称为改革开放的时期。但是现在回过头来看,在改革开
放之初,我们对一些事情想的有点简单化,当时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没有想到。

    这是什么意思呢?各位可以想想,我们说的改革是什么意思,不外乎是说,我们在
从某一个起点,走向某一个终点。这个起点就是旧体制,终点就是新体制。所谓改革就
是不断从起点走向终点的过程。

    这个过程的结果会怎么样呢?按照当时的逻辑,我们只能想到两种可能性,一种是
成功,一种就是失败。好像当时也想不出第三种。如果最后我们走到了终点,我们说这
个改革成功了。但是如果又回到原来的起点,我们说这个改革失败了。

    按照当时的逻辑来说,我们可能只能想到这两种可能性。但是我刚才也说了,这个
可能想的有一点简单化了,其实还有第三种可能性,这是我们当时没有想到的。第三种
可能的什么呢?就是它走到半道时不走了,它就停在那里了。它没有走到终点,但是也
没有回到起点,停在中间不动了。

    不但是停在中间那里不动了,而且还将中间的这种状况,按照我们过去的眼光和过
去的思路来说,属于一种过渡状态,它将这样一种过渡的状态定型为一种相对稳定的体
制。这是我们过去改革开放之初没有想到的。但是后来发生的,可能恰恰就是这样的情
况。

    假设这么来说,过去三十年改革开放的历史,我觉得其实可以分为两段了。中间的
转折点大约就是在中国加入WTO、体改委取消并入发改委这个时候。当然这只是表面的
转折点,实际上在六四之后,这个过程就注定了,只不过实质性的转折点被90年代初期
经济体制改革给掩盖住了。

    前面这十几年的时间,这可以说是真正改革开放的时期,中国最重要的改革基本上
都可以说是前十几年进行的,包括后来改革的一些最基本的思路,也都是在前十几年形
成的。

    到了这个转折点之后,大家在实际工作中,在现实生活当中也可以感觉到,虽然在
有关领导人的讲话中,在有关的文件中,改革这个词还经常在提,但是实质性的改革措
施其实已经越来越少了。

    不但是实质性的改革措施越来越少,而且如刚才所说的,将这样一种中间的状况定
型为一种相对稳定的体制。这个体制最突出的特征是什么呢?我觉得就是大家可以感觉
到的,权力和市场结合在一起。大家现在经常讲到权钱结合,这是现在中国社会非常重
要的问题,什么时候开始的、哪儿来的?就是这一段的事,这个转折点之后的事。它形
成了这样的一个体制。

    它不但是形成了这样一种体制,而且在这样一个体制的背景下,它还形成了一种相
当稳定的利益格局,甚至形成了强有力的既得利益集团。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们大家可以感觉到,这个社会和原来有点不一样了。八
十年代,甚至九十年代初那样一种生机勃勃的局面,各位在广东,大家可能有体会,那
样的一种局面越来越难见到了,整个社会变得越来越沉闷,变得越来越死气沉沉的感觉
,各种社会问题、社会矛盾也在不断地增加。

    到了这个时候,本来是一件好事,到最后都给你办成了坏事。

    比如说中国加入WTO,这应当是中国走向国际市场、国际社会一个很重要的步骤。
但是大家可以想一下,加入WTO给中国留下更深远的影响是什么呢?是国企做大做强,
说为了参与国际竞争,然后从这个时候开始的,是一个国进民退的过程。国进民退从哪
儿来的?就是从这个时候来的。

    接着是奥运会,奥运会是中国历史上从没有举办过的这么大的一个盛会。某种意义
上也包括后来上海的世博会,按照官方的想法,本来这也是凝聚民族精神的一个很好机
会。但奥运会给中国最后留下的是什么呢?是一天比一天紧的维稳,甚至当时奥运会一
些临时措施,后来都变成了一种维稳的体制。

    接着又是世界金融危机,金融危机之后,政府全面干预经济。我到一些地方去,见
到一些政府朋友,他们说,金融危机之前那时候政府还没有这么多事,金融危机之后政
府越来越忙,政府全面地干预经济和社会生活。

    过去30多年我们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我们看今天这场改革,一定要看到这样的一个背景。今天在座的可能还有一些来自
企业界的朋友,更加关心市场中的情况。就是不在企业的朋友,大家也对这个事情很关
心。在这个方面,在这个过程中也经历了一个很重要的转折。

    我记得,好像是去年年初,有一位叫吴向宏的评论家写了一篇文章,他讲民营企业
为什么越来越难以分享改革的红利。他讲的转折和这个也是一致的。

    文章首先说,最近有个民营企业家来找他,跟他说最近的一些投资设想。这个企业
家说一个,他就否一个。这个民营企业家就有点不高兴了,他说我过去十几年的时间都
是这么做过来的,我做得很成功,白手起家,赚了十几个亿。现在我这些项目还是按照
这样的思路来做的,怎么我现在说一个你就说不行呢?

    当时吴向宏就跟他说,你过去做得是很成功,但是你所有这些成功的项目都有一个
特点,都是通过和政府,尤其是和地方政府的合作,以小搏大,来获得超额利润。过去
你是做得很成功,但是你一定要知道,现在的时代背景变了。

    什么地方变了呢?你一定要知道,现在可是一个自信的时代。什么是自信呢?说穿
了就是权力集团的日益自信。在过去,在很大程度上,搞市场经济,他们是处于一种不
自信的时代。很多事情他们不敢做、不会做。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怎么办,只能将这
些东西外包出去,把自己做不好、做不了,也不敢做的事情外包出去。

    外包到什么地方呢?外包到市场当中去。这样就可以理解了,前些年,大家在广东
可以更真切地体会到,那时候市场机会为什么那么多,因为权力集团很多东西不敢做、
不会做,它将这个东西外包出去。

    最需要外包出去的是两个东西,一个是它不敢做的,一个是它不会做的,这样我们
就能够理解前些年为什么市场中机会那么多,还有就是市场中谁得到了这个机会。两部
分人得到了这个机会,一部分人是胆大的,说你不敢做我敢做。还有就是有知识、有这
方面专门技能的,说你不会做,外包给我,我接过来。

    为什么前些年市场当中的机会这么多,为什么这两部分人得到机会,这和这个背景
,和当时整个权力集团处于不自信的时代是有直接的关系。

    但是你现在一定要明白,现在它可是进入自信的时代了,这就意味着它不需要将这
些东西外包出去了,它自己敢做了、会做了。或者自己哪怕做着不方便,但是家人、亲
属、朋友可以做了,它不需要将这些东西外包出去了。

    这样大家就可以感觉到,这些年在市场里,为什么大家觉得机会少了呢?因为他不
需要外包出去了,他自己能做了,说不定做得比你不差,甚至比你还好。为什么你现在
这些项目行不通,就是一定要看到这个背后背景的变化。

    可见,仅仅从市场、从企业的角度,就可以看到明显的转折。这个转折的背后,我
觉得实际上就是政商关系的一种变化。

    九十年代的时候,年龄大一些的朋友可能经常听到这样的段子,说几个企业家或者
有钱人在一块吃饭,然后就吹牛,你信不信,我一个电话某某副市长15分钟之内一定会
赶到这个饭桌上。有人就说不信,结果一个电话打过去,副市长还真的15分钟之内就赶
到这个饭桌上了。

    九十年代的时候,我们听到很多这样的段子。这表明在这样一个政商的关系中,资
本从某种意义上处于强势的地位,那时所谓傍大款,通俗说的就是这个。

    但是各位可以想一想,这样的段子现在还能听到吗?可能有年头儿听不到这样的段
子了,现在听到的是另外一种段子。比如说中央党校周围有很多高档饭馆,都很贵,万
把块钱是常事。官员在里面请客,但是我们知道官员是不会买单的,买单的是谁呢?还
得是企业的人。但是这个时候,你都不用说15分钟市长赶到饭桌上,现在你连饭桌上都
上不去,只能在饭馆外面的车上等着。官员在里面请客,什么时候吃完了,一个电话你
上来买单就是了。现在可以听到这样的段子,意思是说你从里面可以感受到政商关系的
变化。

    因此,过去三十年的改革,其实是可以分为这样的两段。为什么我首先要讲这个呢
?我的意思是说,明确了这一点,对于看清现在我们是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十八届三
中全会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召开的,十八届三中全会的改革决定对中国意味着什么,我
觉得这时我们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了。

    现在我们是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呢?我们就处于两个三十年之交的阶段。前面是
未来的30年,后面是过去的30年。十八届三中全会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召开的?就是在
这两个三十年之交这样的一个重要时刻召开的。

    十八届三中全会对中国意味着什么呢?我觉得就意味着在这样的一个重要的时候,
它做了一个决定,就是要打破过去这十几年所形成的这样一种僵局,将社会的变革继续
向前推进。

    虽然现在我们还不知道,打破僵局之后,未来三十年的路将会怎么走。未来的三十
年将会是什么样的,我现在说不清楚。谁能够说清楚未来三十年?我觉得也只有算命先
生。但是我至少知道一点,如果这个僵局不被打破的话会是什么样子,你在那儿根本就
动弹不了。

    前面就象是一堵墙一样,这堵墙已经形成了相当稳定的利益格局,甚至是强有力的
既得利益集团。实际上过去十几年的时间里,大家可以很明显感觉到,社会是处于动弹
不了的情况,向前进不了,往后也退不了,就固化停在那里,这是过去十几年最典型的
状态。

    现在这场改革,意味着打破过去十几年形成的僵局。但是刚才也说了,打破僵局之
后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但是我知道,如果不打破僵局,后面所有的一切都谈不上。

    所以,今年春节我就在说一句话,我说现在历史开始了。前面十几年、二十年的时
间,从某种意义来说我们已经没有历史,就停在那里不动了,但是现在不管怎么说,这
个僵局在开始打破,历史开始了。

    打个比方,过去那段时间,就像一辆车坏在哪里,动也动不了。现在鼓捣鼓捣,好
像能动了。但如果动了,是往前走还是往后倒,就是一个问题了。但不管怎么说,先得
鼓捣能动了啊。但是打破这个僵局之后,路将会怎么走,我没有说。

    这是我个人看待这场改革的一些想法,供各位参考。这也是我今天想谈的第一个大
的问题。
        
    反腐败需要从为改革破局转向对权贵恶政的系统清理

    第二个方面的大问题,我想谈谈究竟如何看待现在这场改革的进程。

    回顾了过去这30多年我们是怎么走过来的,可以让我们意识到一个问题:我们这次
改革和上一轮改革是不一样的。上一轮改革是面对着一个东西,就是那场改革之前三十
年的时间里形成的一套旧体制,就是起点之前这一段的旧体制。

    这个旧体制的突出特征是什么?可以说就是权力的总体性、权力压倒一切的地位、
权力无所不在的作用。将我们过去的体制简单概括为计划经济体制,这是不对的,这个
体制的特征就是权力无所不在、权力控制一切,所以我把它称为总体性社会。那一轮改
革面对的就是这个旧体制,并且首先从计划经济这个地方打开缺口。但是不管怎么说,
那一轮改革面对的是这一个东西。

    但是这一轮改革不一样,这一轮改革面对着两个东西。一个就是刚才所说的前三十
年形成的旧体制,那个旧体制在过去三十年的改革当中并没有真正得到破除,或者说它
最核心的东西并没有得到真正的破除。虽然从计划经济这一块上撕开了一个口子,但是
它最核心的全能性、总体性的权力并没有得到根本的改变。在80年代的时候,似乎对这
个权力有所触动,但这种努力最终失败了。90年代初中期市场化的进程似乎在削弱这种
权力,而最终的结果,却是为这种权力增添了新的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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