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涌
有“美国高考”之称的SAT，在美国却一直充满了争议，如今正面临着同类考试ACT的激 烈竞争。2011年，美国参加ACT的考生人数首次超过SAT。其实，参加两个考试的学生各有160多万，仅相差2000人左右。但是，我们至少可以 说，ACT作为后起之秀，已经和SAT平起平坐，甚至势头更猛。2013年2月，主办SAT的大学委员会宣布将重新设计SAT。
SAT 的改革，不仅仅涉及到“题型变化”等技术细节，而且体现了美国大学的选才标准、考试该侧重能力还是学业等深层的教育哲学问题。或者说，这关乎美国版的“高 考指挥棒”将如何指挥。SAT是美国义务教育和高等教育重要的连接点。认真解剖SAT，对我们理解这个考试、预测其将来的走向以及理解整个美国的教育体系 和哲学，都有重要的意义。
应该说，公立教育在美国仍然是主流。在义务教育阶段，大约90%的学生就 读于公立学校，只有10%出头的学生就读于私立学校，其中包括许多教会学校。在大学阶段，绝大多数学生也就读于公立大学，即州立大学。不过，虽然名为公 立，联邦政府也设教育部，美国的教育体系依然缺乏中心指挥系统。义务教育的经费，主要来自地方各市镇的房地产税。在大学阶段，除了几所军校外，并无国立大 学。所谓公立，主要是州立大学，由州政府拨款，对州议会负责。
没有统一拨款，自然谈不上统一管理。 而州政府对本州的地方学区，影响同样有限。比如，现在我居住的麻省，公立学校每年有统一州级考试，以检查各学区的教育质量。不久前小女回家报告：对州里的 考试要认真点了，因为考好了就能拿州里的奖学金上州立大学。我马上问：你想去州立大学吗？她一听就愣住了。在麻省，哈佛、麻省理工等名校云集，稍次的二流 学校也一大堆。即使在家门口，麻省最好的州立大学也属于三流。读书好的孩子有几个会去？州政府的权力，大多也不过是奖励在州级考试中出头的孩子拿奖学金上 最好的州立大学，让大家重视州里的考试。可惜，这样的奖励，对大部分好学生来说并没有太大吸引力。
可 见，美国的教育，即使先抛开私立学校来考虑，都相当庞杂，难免政令不一，标准各异。但是，不管地方的权力多么大，美国毕竟是个统一的国家。学生们在自己的 小镇上完高中，即使留在本州读书，也要进入一个大世界。大学毕业后，更要在全美的劳动市场上竞争。各地、各校当然都有自主权。但是，高中文凭、大学文凭究 竟意味着什么？不可能全无超出地域的标准。于是，义务教育有所谓核心课程，授予学位的大学要由权威机构认证。当然，这里最为重要的一环，就是考试。
也 正是在这一环节，美国的制度显得非常奇怪。美国最大的“统一考试”，不由联邦政府主持，甚至没有州政府出面，而完全私营。我们中国人所熟悉的托福、SAT 乃至考研究院的GRE、考商学院的GMAT、考法学院的LSAT等等，全由民间组织经营。而且，这种考试的“统一”程度，甚至比中国的高考还厉害。中国的 高考，各省的试卷尚可不同。美国这些私营的考试，则称为“标准化考试”，不仅全美一张卷，而且全球一张卷。只是考生可以选择不同的时间和地点应考，有着很 大的灵活性。与此相对，美国几乎从来没有发展出一套有权威性的、覆盖全国的联邦测试。
SAT是这些 标准化考试中最为成功的一种。在ACT崛起以前，SAT是最大的标准化考试。SAT的成绩，不仅反映着义务教育的质量，而且成为各大学（包括州立、私立） 录取学生的重要参考指标，有“美国高考”之誉。这其实好比把考试当成一个产品。当私营企业制造出性能优异的产品时，不管是政府还是其他私营企业，都有购买 的兴趣。SAT经过多年的发展，其结果有相当的说服力。一系列的研究表明，考生的SAT成绩，和其日后在大学中的表现、大学毕业后的成就、收入等等，有着 明显的正相关性。于是，各大学都愿意参考。
不过，考试又是一种特殊产品，必须有一定的垄断，或者说 是市场份额。因为只有相当多的学校参考这一成绩、也有相当多的学生参加考试时，考试本身才有权威性。这即使不是一场赢者通吃的游戏，也近乎赢者通吃。正因 为如此，ACT崛起，到了和SAT均分天下的地步，对SAT就形成了严重的威胁。这场竞争发展到这一步本身，就说明了美国教育理念之中的种种冲突。
（作者为美国萨福克大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