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生活篇】
昨天陪一个趁春节假期从国内来美帝旅游的同学逛街。该同学穿了一件连衣裙,外加一件黑色但有印花的风衣。该同学报道说,她穿着这身在Santa Monica逛街时,被夸了三四次衣服好看。我当时就呵呵一笑,顺便开启了一下吐槽模式说:美帝人民么,衣服既没有印花,也没有绣花,颜色么那么挫,材质那么烂,大家走在街上身材还很差,这不全是一坨坨黑不溜秋的移动色块么!
之前,我曾经和某同学吐槽过美帝的衣服,吐槽过程中惊闻该同学的家母在某韩国服装公司工作,专门出口衣服到Target(勉强代表了美帝廉价衣服的丑陋水平吧算是)。该同学说,这个不怪我们的啊,设计图纸是美国发过来的,上海的厂家想做好看点都不行。我说,OK,所以就是美帝没审美对吧。
学院里穿着讲究漂亮的女教授也有一些,材质的确不错,目测多为棉麻产品,样式别致,搭配腰带,毛衣链,耳环等物,还都看得过去。不过总体还是难以脱离移动的色块的窠臼。
去 年暑假去大西洋的对岸投奔邓同学,还记得走在爱丁堡街头。我看到前方两个身材还可以的英国年轻人,不禁感叹说,欧洲人民穿得就不一样啊。邓同学和从国内直 接过去的小星星完全不能理解,说这不是很平常吗。我说是很平常啊,可这女生穿的是碎花小短裙(加州的好身材的女生能穿点非洲印染风格的吊带长裙都让我感动 不已了),男生穿了明快色系的POLO衫(而不是印着学校名字的T恤)啊,还穿了花短裤啊!
于 是我就在腐国的街头拍了很多妹子和老太太。身材没走形的老太太穿着印花连衣裙,蹬着小皮鞋,戴着小帽子,拎着小钱包,都能让我盯着看好几十秒。各种穿衣风 格的妹纸就更加惊艳了。而回首在加州街头的时候,我一般的心理活动是盯着前方某个移动的形状不明的色块内心狂吼三十声:“千万不能变成这样!!!”
其实我自己并不是一个特别讲究的人,和国内尤其是长江中下游长大的妹纸们比起来已经是粗糙得不忍直视了,但实在是不能忍受美帝人民堕落到这种层次的审美水平。
寒假被师姐领着在LA downtown选了一条还可以步行的清爽路径兜了兜,大有重新发现LA之感。其实也就是有干净整洁的街道,有一些高楼有一些广场,街上也没有homeless(市政厅,LAPD,监狱都在那条线路上,呵呵),于是终于有一点“城市”的感觉了。之前对于LA城市的感觉(除去santa monica海滩和高上洋的beverly hills啦)就是上海/成都10年前的城乡结合部。说真的,上海精神卫生中心闵行院区门口的沪闵公路可都比LA大多数路有腔调多了,人家有香樟树啊,安全清洁公交方便就不说了。LA之所以搞成这样,据说是因为地震带么,LA选择了和日本截然不同的城市建设模式。日本的模式是把房子修得很坚固,以求不倒。而LA的模式是全城板房,倒了压不死人,竖起来继续搞,就OK啦。 举个例子,某次学校宿舍的人敲门进来说怀疑我家厨房的墙壁里面有点渗水,要检修一下,我当时在家写论文,心想坏啦,这要把墙打开可怎么办啊。结果那人捏了 一把锯子进来,轻飘飘地在墙上挖了一个洞,我一看,靠,就是一片木板,拿下来后就露出了里面的水管。唉,好处就是检修方便,最后弄好了贴上胶带就好啦。
没在LA生活过的人,几乎不可能想象这是一个怎么样的城市。在上海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在Caltech念PhD然后因为专业方向不合以及不能忍受大LA而逃窜到巴黎去的人。我来了LA后就想,Caltech周围已经是不错的区域了,不过LA之大真是令人发指。如果要想象LA的面积及其城市风貌,大约想象上海全境(包括郊县)所有的地方铺满一两层楼高的毫无风格的小破板房就差不多了。
当然很多人肯定会一针见血地说你在LA这种地方,又没有买车,拿着美国贫困线水平的生活费,明显是打开方式不对。这个我也不否认。LA也有某些瞬间让我觉得漂亮,春天如云似雾的蓝花楹,一年四季的天堂鸟,胜火的三角梅,冬春之交的紫玉兰等等植物都是不错的。终年的蓝天和阳光,海滩的日落也是极好的。这可都是大自然的赠与,似乎和这个城市没啥关系。
【社会篇】
后来我想,我可能因为专业的原因,对美国的打开方式特别诡异。加州是一个特别左的州,而UCLA也是左派大本营。一年级时第一节介绍美国卫生系统的课上,老师给大家放的是批判美国卫生系统,鼓吹古巴卫生系统的片子。一会儿这个人过来讲美帝入狱率世界最高,LA监狱的卫生状况极差:云集了全美百分之几十的HIV,TB;世界最大的精神病院;100%(我不知道有没有记错)的男男性行为……一会儿那个人过来讲LA某些区域黑帮横行的故事,给你放张全家福照片,你正思忖呢这家服装很统一,难道都是某球星的粉丝,结果这老师说,这一家人的球服号码代表的是黑帮的编号,然后家里的爸爸已经死了……再一会儿上课时老师说LA的百日咳和梅毒真是要收拾不住了啊太可怕了……一会儿上课PPT展示的是LA AV产业(全球最大的AV业就在LA)的性关系网络以及HIV小暴发的案例……还有什么某公立医院曾经发生过呕血的病人被911送进急诊间,然后在地板上躺了三刻钟没人管的故事。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这些破事儿也就算了,就当是每个国家都会有的故事吧。天朝的雷人往事我是不敢讲出来惊吓美国同窗的。我个人所在的系几乎没有外国人,所以老师和同学上课主要的人物就是吐槽美帝的各种事情。我作为一个存在感微弱的Department baby, 经常能听他们讲各种坑爹事儿。某次,一个同学问学政治出身的某教授,如何在今后的事业中影响政策。老师呵呵道:最好呢,就是要和精英保持联络,比如你现在 身边这个同学,以后进了白宫或者国会工作,你就可以经常去勾搭聊天,这样你就可以知道很多内幕;只有这样,他才会和你聊真心话,不会担心你们的聊天内容明 天上了某报纸的头条。又有天真小同学问,那么草根运动就真的没有希望了吗,老师呵呵一笑道,精英决策的时候,还是需要草根来造点势当一下背景音的。老师也 会开玩笑说,你们知道你们的老板们为什么会9月底急着用联邦政府的科研经费买电脑了么,9月底是财政年结算呵呵呵。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我只想说,看见许多人对美国的政治体制以及自由民主的口号充满幻想,真是无力吐槽。
哪怕是学术上的问题,我也总是觉得我自己和美国同学和老师纠结的点不在一个路线上。太多根本的assumption让我非常不舒服。定性研究者至少还会尝试要审视自己代入研究的assumption,以经济学家为首的做定量的人带着强烈的assumption去做一些东西,还不自知,还总觉得自己正确程度天下第一。坦率地说,我对此非常反感。我起初对social economic status(SES)这样的问题很感兴趣,毕竟我也相信影响健康的主要因素还是生活水平,也就是在卫生系统可以保护的范畴之外。但我后来发现,美国的研究者大多对SES高或者低的人有刻板印象。我们从小的教育至少还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寒门出贵子”(且不论事实如何),至少大家对于贫穷并没有污名化的刻板印象,而在美帝的研究者心中,SES低的人不注重健康,不注重教育,词汇量低,不会用积极的语言鼓励孩子,cognitive ability也有问题。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发现有一个更加深层次的assumption,那就是阶层固化。在一个流动的社会中,你怎么可能判定一个人的SES对其健康的影响,比如我爹小时在农村,后来考上大学,那么他的SES怎么算,是他幼年的SES更重要,还是长大后的SES更重要。在国内的时候,有公卫的老师说,国外的研究结论非常一致,SES高的人健康水平高,活得长,但是中国似乎这个结论没有那么强。其实,中国暂时没有同样的结论再正常不过了。有朝一日,如果社会阶层固化到,任何人在此生都改变不了所在阶层了的话,那么公卫学者倒是可以轻松测量SES,并作出相应推断了。那在我看来,更多的是一种悲哀吧。
美帝和腐国的阶层分化及其相关的生活差距其实远超我们一般天朝人民的想象。国内对“二代”的现象至少还可以吐槽,在美国只是一种铁律一般的社会事实而已。奥巴马那种人简直是励志典型。举个例子华盛顿特区(DC)的市中心比较贫困,郊区很高上洋。有公卫学者研究过,以连接市中区和郊区的一条地铁线为例,市中区的起点站附近的出生预期寿命,比郊区的预期寿命低十多岁。LA也是如此。你沿着pico blvd从santa monica开到down town,你看到的是城市风貌的变化,而风貌变化背后的是人均收入的直线降低。 当然,我也知道我们国家某些省或自治州的出生预期寿命,可以比上海低14岁。
我们系的老师都非常支持奥巴马的医改(ACA)。我也姑且相信这是一个好东西,我也曾为那些在背后为这个法案奋斗了几十年的人而感动。可近些年来,满世界铺天盖地的都是对于ACA的负面报道。这也不能怪公众无知,除了我们领域内专做卫生政策的众人,谁能搞得清楚这东西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系也可能只有一两个教授通读过ACA1000页左右的法案全文。如果搞不清楚那么就被各种扭曲报道所影响。去年年末有件事情闹得很火,媒体大力炒作某些health insurance被取消的事情,并把这个事情归咎于ACA。但是实情呢?ACA对于保险的条款有了更多的规定,医保公司因此必须取消一些坑爹的保险,并提供更符合规范的保险。而媒体完全不顾这些旧有保险会被新的更好的保险取代的事实,大力鼓吹奥巴马医改让大家没医保这样一个完全错误的信息。俗话说三人成虎,很多人对ACA持有怀疑的动机是:如果这东西真的很好,那么为什么那么多人反对呢?呵呵,ACA的核心内容(individual mandate等)最早还是共和党提出来的呢,后来被民主党提出来之后,共和党才嚷嚷说你们违宪啦!
当然我对美国卫生系统也不全是负面意见,至少他们有safety-net,有Medicaid,小孩子,老人,残疾人,孕妇都有保障。那么剩下的人,随便乱搞坑钱,似乎也说得过去哦,如果大家认可这个逻辑(就是事实)的话。
【所谓主流】
太多太多华人说,华人在美国难以融入美国主流社会。直到最近我才突然意识到这句话一个潜在assumption,我们汉族人长期习惯于自己是主流,所以在哪儿都想做主流。非主流对于华人来说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情,是一件我们从小都没有思考过的问题。
做主流意味着什么?什么是主流?做minority意味着什么?什么是minority?我们为什么要做主流?
这里其实需要讨论两个意义上的主流,一个是文化上的主流,一个是社会经济地位上的主流。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是,文化上的主流往往和政治经济地位上的主流是相匹配的。在中国,在政治经济地位上占主流的人群说白了就是汉族男性D员。否则也不会有“无知少女”(无D派人士,知识分子,少数民族,女性)这样一个带有戏谑意味的词汇出现。而在美国主流的经典含义则是White Anglo-Saxon Protestant (WASP)。这帮人把持着社会的主要资源,另一方面也定义了社会的主流文化。当我们讨论融入主流社会的时候,往往意味着文化上朝这帮人靠拢,然后在政治经济地位上向这帮人看齐。
当然咯,事情正在起变化。美国总统的肤色已经能够说明一定的问题了。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约莫到了这个世纪中期,按照当前美籍拉丁裔移民的生育率,美帝将不再是一个以白人为多数的社会。
很 多华人第二代的中文说都很成问题,写就更不说了,汉文化的传承根本就不要提了。我之前觉得这是在移民国家很自然的事情。后来,我在学校里遇到一个第三代日 本裔的女老师,她依然会讲日语,甚至会写繁体汉字。我系里的犹太老师一直很骄傲的事情是,他的三个儿子,十个孙辈都会希伯来文,家中各种犹太教仪式都还在 有条不紊地进行。我甚至遇到过一个亚美尼亚裔的同学,他小时候从伊朗移民过来,现在住在LA最大的,也是美国最大的亚美尼亚族人聚居区。他本人会说英语(非常流利,但你知道这不是母语),亚美尼亚语和波斯语。他们这个族群之前在伊朗也不是majority。我就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如果你是一个minority,你如何定义你的身份并且保全你的文化。在理想的情况下,这种身份认同和文化传承是不应该影响一个人在一个多元社会的立足和发展。
说 到这里了,我再反省一下作为一个汉族人的不自觉。前年毕业季时,我去参加一个毕业生和校长的座谈会。席间,一个新疆姑娘聊起同乡们的就业困难。当时学校负 责就业工作的老师陈述了一通自己的工作,言外之意是我们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们找不到是你们不努力。我们在座的其他人听了虽然觉得不爽,但也还能忍。那个新 疆姑娘当时就哭了,她完全不能接受对方这般的归因。当时氛围十分尴尬,校长很严厉地批评了就业办的人,说少数民族同学来上海上学有很多不方便,如此种种, 以后工作要改进。
作为一个汉族人,历来鲜有思考majority和minority问题的机会。即便是历史上的元朝和清朝,谁是majority谁是minority也 一眼可以看穿。我们潜意识里总觉得中华文明博大精深,谁进来都会被融化。美帝的主流文化也是这样想的。美帝社会虽然多元,但是众人对于如何待人接物为人处 世自有一套共识。我一直觉得这种共识可以容忍的区间是很狭窄的。不管众人如何想,你大约总要表现出如此这般的情态,外向乐观自信活泼,说politically correct的话,fake to be nice,对他人的愚蠢视而不见,才能在这个到处是雷区的多元社会安全度日。虽然每个人都要这样做,但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这样。而终究的终究,有的人是无法在这样的熔炉里被化掉的。所以,问题变成了,作为一个文化上的minority,如何保存自己的文化;或者说作为一个文化上的majority,如何保全一种可以接纳minority文化的空间。
作为一个做public health的人,对边缘化这种问题会比较敏感。当前中国的很多卫生状况很差,疫病横行的地方,都是边缘的少数民族聚居区。其原因不是可以用贫穷落后这种带有污名化含义的笼统概念所概括的。在美国,相关的研究会更多一些。在west LA生活的同学,可能很难想象trader Joe's这种标榜兜售健康食品的超市在downtown LA, south LA的密度远远低于west LA。如果你住在那种区域,出门放眼望去都是各种快餐店,可能在步行范围内连一个有新鲜蔬菜的小超市都没有。我曾某次做错车,在sunset大道某处下来换成反方向的去down town的2路公交车。那个车站有个拉丁裔的中年妇女在等车,她见我过去,很焦躁地说她都已经等了1个小时了。她是一个家政工人,雇主显然是sunset大道上某个豪宅的拥有者。而她住在downtown附近,每日的交通只有那路公交,她也没有车。设身处地地想,这样的工作,来回数小时的交通,回家的时候哪里还有心情给孩子们准备新鲜健康的饮食。而这个时候,我们大部分做public health的同行又会痛心疾首地说,健康教育没有用啊,知识改变不能改变行为啊。如果知识能够改变行为的话,我们哪里还会有那么多life style的问题呢?
【价值观】
某同学非常反感美国人,因为她遇到的美国人总有一种“你凭什么要和我们不一样”的感觉。我可能因为在加州,这种感觉偶尔会有,但不那么明显,或者对方不会以很粗鲁直接的方式表达出来,那我也就根本不在意了。从美国的国家行为来看,不就是一种“全世界都该自由民主万岁=和我们一样听我们的话”那种逻辑。我很幸运的是系里的同学年纪都比较大了,很多都有自己的家庭,所有聚会都来去自由各不强求。我也就看心情和时间安排想去就去,不去也不觉得怎么样。对于我这种不喜欢无意义social的人而言,这种自由是极大的安慰。
有一次去writing center,遇到一个读美国文学PhD的姐姐,多聊了两句。我说,我觉得你们美国人都非常乐观外向啊。那个姐姐说在美国文学中弥漫的却是一种悲观的氛围,因为有作家觉得美国人浅薄,自卑而孤独,而当下更有日薄西山的慨叹。在那个瞬间,我第一次觉得和美国人的心理距离拉近了。外向啊,social啊,万事得体啊,带头大哥啊,做久了想必还是很累吧。
美 国为首的发达国家抑郁啊啥的精神障碍患病率可比天朝高(虽然也不高多少),肿瘤嘛也高。作为人类,搞出了这样的现代生活,也只有用生命为之买单咯。很多时 候吐槽完美帝,回头看看天朝,然后发现天朝正在奋发学习美帝一切好的坏的,有时会感慨祖国日新月异,有时真是无力吐槽。
其实,我对美帝并不失望,因为我对美帝没有太大期望。以这种方式打开美帝其实非常欢乐并且充满惊喜。有的时候只是为了确认一下幻想破灭而已。美帝当然也有他的好处,至少我在美帝走了很多路,学了很多知识。
我突然想起曾经在课上看过一段视频,拍的是westwood和santa monica附近的homeless。一个患有严重精神疾病的homeless被某个NGO收留在宿舍,拥有了自己的一个小房间,他很激动地指着房间中的每一个东西说:This is my ***. 他还问NGO的人他能不能vote。这个人不识字,活了大半辈子从没有投过票。NGO的人帮他做好了所有的手续,他最终在2012年的美国大选中投下了属于他的庄严一票,并骄傲地贴着那个I vote的小贴纸。
在那个瞬间,我很感动。不过后来我发现那个NGO维持一幢那样的宿舍大约要花几百万美金,也不过帮助几十个homeless而已。而westwood, santa monica还有405高速的绿化带里,还有很多homeless,有的人依然梦想着上law school,有的人觉得自己被宇宙射线所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