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看着保尔。当图夫塔应大家的要求,提出证明,进行解释的时候,保尔的目光由
惊奇变成了愤怒。图夫塔说的是:粉碎反革命阴谋那次,图夫塔和保尔编在同一个分队
里,他们到一个教授家去搜查。这个教授的女儿原来是保尔的熟人。图夫塔偷听到她和
保尔的谈话,她问保尔:“真的是您让人来搜查我家的吗,柯察金同志?要真是这样,
对我便是一种莫大的侮辱。您对我们家好像是相当了解的。”保尔回答说,如果在你们
家什么可疑的人都搜不出来,分队会离开的。图夫塔要求保尔说清楚,他跟资产阶级小
姐怎么会这么亲近熟悉。
保尔表现得不错。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这在他是不容易的。他是这样回敬图夫
塔的:“同志们,如果是你们当中任何一个别的人说我这种闲话,我是会很恼火的。现
在是图夫塔说,那就是另一码事了。眼下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而这位同志不是和大家
共同做好工作,却在那里乱咬人,这是为什么呢?只有天知道。朋友们,我当然是要解
释清楚的,不过不是向他,而是向你们大家。事情很简单,一九二○年,我在这个教授
家中寄住过一阵子,这就相互认识了呗。这家人没有做过什么坏事。至于我过去犯的政
治错误,我一直牢记心间。没有一位同志再翻过老帐。图夫塔现在的做法是不正确的。
等到了工地,我们会有机会来证明这一点的。”
......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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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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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保尔慢慢地摘下了帽子。悲痛,巨大的悲痛,充满了他的心。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回首往事,他
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卑鄙庸俗而羞愧;临终之际,他能够说:“我的
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解放全人类而斗争。”要抓
紧时间赶快生活,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疾病,或者一个意外的悲惨事件,都会使生命中
断。
保尔怀着这样的思想,离开了烈士墓。
。
。
。
“亲爱的同志们!”
保尔的声音是平和的,但是却掩盖不住他内心的激动。
“朋友们,我又回到你们中间来了,又回到自己的战斗岗位上来了。回到这里,我
感到非常幸福。我在这里看到了许多老朋友。奥库涅夫给我看了一些材料,咱们索洛缅
卡区增加了三分之一的新团员,铁路工厂和机车库再也没有人做打火机之类的私活了,
已经报废的机车,又从废铁堆里拖了出来,进行彻底修理。这些都表明,我们的国家正
在复兴,正在强大起来。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大有可为的。你们说,在这样的时候,我
怎么能死呢!”说到这里,保尔脸上现出了幸福的笑容,两眼射出了炯炯的光芒。
保尔在一片欢迎声中走下舞台,向安娜和塔莉亚坐的地方走去。他很快和几个人握
了手。朋友们挤出一个位子,让他坐下。塔莉亚把手放在保尔手上,紧紧地握着。
安娜睁圆了眼睛,睫毛微微颤动着,露出惊喜的神情。
。。。
漆黑的夜,又闷又热。城市已经入睡。参加会议的人们穿过寂静的街道,四散走开,
他们的脚步声和谈话声逐渐消失了。保尔和安娜很快走过了市中心的街道。在空旷无人
的市场上,巡逻队拦住了他们。验过证件之后,他们继续前行。
他们穿过林荫道,走上了一条通过旷场的街道,这条街上没有灯火,也没有行人。
往左一拐,就走上了和铁路中心仓库平行的公路。中心仓库是一长排水泥建筑物,阴森
森的,让人害怕。安娜不由得胆怯起来。她紧盯着暗处,断断续续地跟保尔谈着话,答
非所问。直到弄清楚一个可疑的阴影只不过是根电线杆子的时候,她才笑了起来,并且
把刚才的心情告诉了保尔。她挽住他的手臂,肩膀紧靠着他的肩膀,这才安下心来。
“我还不到二十三岁,可是神经衰弱得像个老太婆。你也许会把我当成胆小鬼,那
可就错了。不过我今天精神特别紧张。现在有你在身边,我就不觉得害怕了,老是这么
提心吊胆的,真有点不好意思。”
黑夜、荒凉的旷场、会上听到的波多拉区昨天发生的凶杀案,都使她感到恐惧;但
是保尔的镇定、他的烟卷头上的火光、被火光照亮的脸庞和他眉宇间刚毅的神情——这
一切又把她的恐怖全都驱散了。
仓库已经落在身后了。他们走过河上的小桥,沿着车站前的公路向拱道走去;这拱
道在铁路的下面,是市区和铁路工厂区交界的地方。
车站已经落在右面很远了。一列火车正向机车库后面的死岔线开去。到了这里,差
不多就算到家了。拱道上面,在铁路线上,亮着各种颜色的指示灯和信号灯,机车库旁
边,一辆调度机车疲倦地喘着气,夜间开回去休息了。
拱道入口的上方,有一盏路灯,挂在生锈的铁钩子上。风吹得它轻轻地来回摇晃,
昏暗的灯光不时从拱道的这面墙上移到那面墙上。
离拱道入口大约十步的地方,紧靠公路,有一所孤零零的小房子。两年以前,一颗
重炮弹击中了它,内部全都炸坏了,正面的墙也坍了。现在,它露着巨大的窟窿,好像
乞丐站在路边,向行人亮出一副穷相。这时可以看到拱道上面有一列火车开了过去。
“咱们总算快到家了。”安娜松了一口气说。
保尔想悄悄地抽回他的手,但是安娜不肯放。他们从小破房子旁边走了过去。
突然,后面有什么东西冲了过来。传来急速的脚步声,吁吁的喘气声,是有人在追
赶他们。
保尔急忙往回抽手,但是安娜吓慌了,紧紧抓住不放。等到他终于使劲把手抽出来
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的脖子被铁钳似的手掐住了。接着又被人猛然往旁一搡,他的脸
就扭了过来,对着袭击他的人。那人用一只手狠劲扭住他的衣领,勒紧他的咽喉,另一
只手拿手枪慢慢画了半个圆圈,对准了他的鼻子。
保尔的眼睛像中了魔法一样,极度紧张地跟着手枪转了半个圆圈。现在,死神就从
枪口里逼视着他,他没有力量,也没有勇气把眼睛从枪口移开哪怕百分之一秒钟。他等
着开枪,但是枪没有响,于是保尔那睁得溜圆的眼睛看见了歹徒的面孔:大脑袋,方下
巴,满脸黑胡子,眼睛藏在大帽檐下面,看不清楚。
保尔用眼角一扫,看见了安娜惨白的脸。就在这时,一个歹徒正把她往破房子里拽。
歹徒扭着她的双手,把她摔倒在地上。保尔看见拱道墙壁上又有一条黑影朝这边奔来。
身后的破房子里,正在搏斗。安娜拼命地挣扎着,一顶帽子堵住了她的嘴,从被掐住的
脖子里发出的喊叫声中止了。监视着保尔的那个大脑袋歹徒,显然不甘心只做这种兽行
的旁观者,他像野兽一样,迫不及待地要把猎物弄到手。他大概是个头子,现在这样的
“分工”,他是不能满意的。眼前,他抓在手里的这个少年太嫩了,看样子不过是个机
车座的小徒工。
这么个毛孩子对他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只消用枪在他脑门上戳几下,让他到旷场
那边去——他准会撒腿就跑,一直跑到城里,连头也不敢回。”大脑袋想到这里,松开
了手。
“赶快滚蛋……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你敢吱一声,就一枪要你的命。”大脑袋用
枪筒戳了戳保尔的前额。“快滚!”他嘶哑地低喝了一声,同时把枪口朝下,免得保尔
害怕他从背后开枪。
保尔连忙往后退,头两步是侧着身子走的,眼睛还盯着大脑袋。歹徒以为他是怕吃
子弹,便回身朝那座房子走去。
保尔马上把手伸进口袋,心想:“千万慢不得,千万慢不得!”他一个急转身,平
举左臂,枪口刚一对准大脑袋歹徒,啪的就是一枪。
歹徒懊悔已经来不及了。没等他抬起手来,一颗子弹已经打进了他的腰部。
他挨了这一枪,喑哑地叫了一声,身子撞在拱道的墙壁上,他用手抓着墙,慢慢地
瘫倒在地上。这时,一条黑影从小房的墙洞里钻出来,溜进了深沟。保尔朝这条黑影放
了第二枪。接着,又有一条黑影弯着腰,连跑带跳地向拱道的暗处逃去。保尔又开了一
枪。子弹打在水泥墙上,灰土撒落到歹徒身上,他往旁边一闪,在黑暗中消失了。保尔
朝黑影逃走的方向又打了三枪,枪声惊动了宁静的黑夜。墙根底下,那个大脑袋歹徒像
蛆虫一样,身体一屈一伸,在作垂死的挣扎。
安娜吓呆了,她被保尔从地上搀起来,看着躺在那里抽搐的歹徒,不相信自己已经
得救了。
保尔用力把她从明亮的地方拉向暗处,他们转身往城里走,奔向车站。这时候,在
拱道旁边,在路基上,已经有了灯光,铁路线上响起了报警的枪声。
当他们好不容易走到安娜的住所的时候,拔都山上的雄鸡已经报晓了。安娜斜靠在
床上。保尔坐在桌子旁。他抽着烟,聚精会神地凝视着灰色的烟圈袅袅上升……刚才他
杀死了一个人,在他一生中,这是第四个了。
到底有没有总是表现得完美无缺的勇敢呢?他回想着自己刚才的经历和感受,不得
不承认,面对黑色的枪口,在最初几秒钟,他的心确实是凉了。再说,让两个歹徒白白
逃走了,难道只是因为他一只眼睛失明和不得不用左手射击吗?
不。只有几步远的距离,本来可以打得更准些,但是由于紧张和匆忙才没有命中,
而紧张和匆忙无疑是惊慌失措的表现。
台灯的光照着他的头,安娜正注视着他,不放过他面部肌肉的每一个动作。不过,
他的眼睛是安详的,只有额上那条深深的皱纹说明他在紧张地思索。
“你想什么呢,保尔?”
他一怔,思绪中断了,像一缕烟从半圆形的灯影里飘了出去。他把临时产生的一个
念头说了出来:“我应该到卫戍司令部去一趟,报告事情的经过。”
他不顾疲劳,勉强站了起来。
安娜真不愿意一个人待在屋里。她拉着保尔的手,好一会儿才放开。她把他送到门
口,直到这个现在对她是这样可贵可亲的人在夜色中走出很远,才关上了门。
保尔到了卫戍司令部,他们才弄清了铁路警卫队刚才报来的无头案。死尸马上就认
出来了:这是警察局里早就挂了号的一个强盗和杀人惯犯——大脑袋菲姆卡。
第二天大家都知道了拱道附近发生的事件。这件事使保尔和茨韦塔耶夫之间发生了
一场意外的冲突。
工作正紧张的时候,茨韦塔耶夫走进车间,把保尔叫到跟前,接着又把他带到走廊
上,在僻静的角落里站住了。他很激动,一时不知道话从哪里讲起,最后,才说了这么
一句:“你谈谈昨天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茨韦塔耶夫心神不安地耸了耸肩膀。保尔不知道,昨天夜里的事对茨韦塔耶夫的震
动比对别人强烈得多。他也不知道,这个锻工虽然表面上淡漠,实际上对安娜·博哈特
却颇为钟情。对安娜有好感的不止茨韦塔耶夫一个,但是他的感情要复杂得多。他刚才
从拉古京娜那里听到了拱道附近的事,思想上产生了一个恼人的、无法解决的问题。他
不能把这个问题直接向保尔提出来,可是又很想知道答案。他多少也意识到,他的担心
是出自一种卑鄙的自私心理,但是,内心矛盾斗争的结果,这次还是一种原始的、兽性
的东西占了上风。
“保尔,你听我说,”他压低声音说。“咱们俩这次谈话,过后别告诉任何人。我
明白,为了不让安娜感到痛苦,你是不会说的,不过,你可以相信我。告诉我,那个歹
徒掐住你的时候,另外两个是不是强奸了安娜?”说到这里,茨韦塔耶夫再也不敢正视
保尔,忙把目光移向一旁。
保尔这才开始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茨韦塔耶夫对安娜只是一般的感
情,他就不会这么激动。可是,如果他真的爱安娜,那么……”保尔替安娜感到受了侮
辱。
“你干吗要问这个?”
茨韦塔耶夫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些什么,当他觉得人家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就恼
羞成怒地说:“你耍什么滑头?我要你回答,可你倒盘问起我来了。”
“你爱安娜吗?”
一阵沉默。然后茨韦塔耶夫挺费劲地说:“是的。”
保尔勉强压住怒火,一转身,头也不回地沿走廊走了。
一天晚上,奥库涅夫不好意思地在朋友的床旁边来回踱了一会儿,后来在床沿上坐
下来,用手捂住保尔正在读的一本书。
“保尔,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从一方面说,好像是小事一桩,从另一方面说呢,
又完全相反。我跟塔莉亚·拉古京娜之间弄得怪不好意思的。你看,一开始,我挺喜欢
她,”奥库涅夫抱歉地搔了搔头,但是看到保尔并没有笑他,就鼓起了勇气:“后来塔
莉亚对我……也有点那个了。总而言之,我用不着把全盘经过都告诉你,一切都明摆着,
不点灯也看得见。昨天我们俩决定尝试一下建立共同生活的幸福。我二十二岁了,我们
俩都成年了。我想在平等的基础上跟塔莉亚建立共同生活,你看怎么样?”
保尔沉思了一下,说:“尼古拉,我能说什么呢?你们俩都是我的朋友,出身都一
样。其他方面也都相同,塔莉亚又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姑娘……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
第二天,保尔把自己的东西搬到机车库的集体宿舍里去了。几天之后,在安娜那里
合伙举行了一次不备食物的晚会——庆祝塔莉亚和尼古拉结合的共产主义式的晚会。晚
会上大家追述往事,朗诵最动人的作品,一起唱了许多歌曲,而且唱得非常好。战斗的
歌声一直传到很远的地方。后来,卡秋莎和穆拉拿来了手风琴,于是整个房间响彻了手
风琴奏出的银铃般的乐曲声和浑厚深沉的男低音和声。这天晚上,保尔演奏得十分出色,
当大个子潘克拉托夫出人意外地跳起舞来的时候,保尔就更是忘怀一切了。手风琴一改
时兴的格调,像燃起一把火一样奏了起来:
喂,街坊们,老乡们!
坏蛋邓尼金伤心啦,
西伯利亚的肃反人员,
把高尔察克枪毙啦……
手风琴的曲调追忆着往事,把人们带回那战火纷飞的年代,也歌唱今天的友谊、斗
争和欢乐。可是,当手风琴转到沃伦采夫手里的时候,这个钳工马上使劲奏出了热烈的
“小苹果”舞曲,跟着就有一个人旋风似的跳起舞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保尔。他
跺着脚,疯狂地跳着,这是他一生中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跳舞。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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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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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门口很拥挤。
丽达明白,她不可能在拥挤的人流中找到刚才名单中念到的熟人。唯一的办法是盯
住阿基姆,再通过他找到其他人。
她让最后一批代表从身边走过,自己朝阿基姆走去。
突然,她听到身后有人说:“怎么样,柯察金,咱们也走吧,老弟。”
接着,一个那么熟悉、那么难忘的声音回答说:“走吧。”
丽达急忙回过头来,只见面前站着一个高大而微黑的青年,穿着草绿色军便服和蓝
色马裤,腰上系一条高加索窄皮带。
丽达睁圆了眼睛看着他,直到一双手热情地抱住她,颤抖的声音轻轻地叫了一声
“丽达”,她才明白,这真是保尔·柯察金。
“你还活着?”
这句问话说明了一切。原来她一直不知道他死去的消息是误传。
大厅里的人全走光了。从敞开的窗户里传来了本市的交通要道——特维尔大街的喧
闹声。时钟响亮地敲了六下,可是他俩都觉得见面才几分钟。钟声催促他们到大剧院去。
当他们沿着宽阔的阶梯向大门走去的时候,她又仔细看了看保尔。他现在比她高出半个
头,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是更加英武,更加沉着了。
“你看,我还没问你在哪儿工作呢。”
“我现在是共青团专区委员会书记,或者像杜巴瓦所说的,当‘机关老爷’了。”
说着,保尔微微笑了一下。
“你见过他吗?”
“见过,不过那次见面留下的印象很不愉快。”
他们走上了大街。街上,汽车鸣着喇叭疾驰而过,喧嚷的行人来来往往。他俩一直
走到大剧院,路上几乎没有说话,心中想着同一件事情。剧院周围人山人海,狂热而固
执的人群一次又一次向剧院石砌的大厦涌过去,一心想冲进红军战士把守的入口。但是,
铁面无私的卫兵只放代表进去。代表们骄傲地举着证件,从警戒线穿过去。
剧院周围的人海里全是共青团员。他们没有列席证,但是都千方百计想参加代表大
会的开幕式。有些小伙子挺机灵,混在代表群里朝前挤,手里也拿着红纸片,冒充证件。
他们有时竟混到了会场门口,个别人甚至钻进了大门,但是他们马上被引导来宾和代表
进入会场的值班中央委员或纠察队长抓住,给赶出门来,这使得那些混不进去的“无证
代表”大为高兴。
想参加开幕式的人很多,剧院连二十分之一也容纳不下。
丽达和保尔费了很大的劲,才挤到会场门口。代表们乘坐电车、汽车陆续来到会场。
门口挤得水泄不通。红军战士——他们也是共青团员——渐渐招架不住了,他们被挤得
紧紧贴在墙上,门前喊声响成一片:“挤呀!鲍曼学院的小伙子们,挤呀!”
“挤呀,老弟,咱们要胜利了!”
“把恰普林和萨沙·科萨列夫[恰普林(1902—1938)和科萨列夫(19
03—1939)当时先后担任共青团中央总书记的职务。——译者]叫来,他们会放
我们进去的!”
“加——油——啊!”
一个戴青年共产国际徽章的小伙子,灵活得像条泥鳅,随着保尔和丽达挤进了大门。
他躲过纠察队长,飞速跑进休息室,一转眼就钻进代表群中不见了。
“咱们就坐在这儿吧。”他们走进正厅后,丽达指着后排的位子说。
他们在角落里坐了下来。丽达看了看手表。
“离开会还有四十分钟,你给我讲讲杜巴瓦和安娜的情况吧。”丽达说。保尔目不
转睛地注视着她,她有点不好意思。
“我不久前去参加全乌克兰代表会议,顺便去看望了他们。跟安娜见了几次面,跟
杜巴瓦只见了一次,这一次还不如不见的好。”
“为什么?”
保尔不做声。他右眼的眉梢微微颤动了一下。丽达知道为什么会有这动作,这是他
激动的信号。
“你说说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丽达,我本不想现在说这件事,可你非要我说,我只好服从了。他们的关系是当
着我的面彻底破裂的,依我看,安娜是别无选择。他们积累了那么多矛盾,一刀两断是
唯一的出路。感情破裂的根源是他们在党内问题上的分歧。杜巴瓦始终是个反对派。我
在哈尔科夫听人说起他在基辅的发言,他是和舒姆斯基一起去基辅的。”
“什么,难道舒姆斯基是托洛茨基分子?”
“是的,他曾经是,现在离开了他们。我跟扎尔基找他谈了很久。现在他已经站到
咱们这边来了。而对杜巴瓦,这话却无论如何不能说。杜巴瓦是越陷越深。咱们还是回
过头来先讲安娜吧。她把什么都告诉我了。杜巴瓦搞反党活动是一头扎进去就出不来。
安娜没少受他的气,比方说,他奚落她:‘你是党的一匹小灰马,主人指东你走东,主
人指西你走西。’还有比这更难听的。几次冲突过后,他们就成了陌路人。安娜提出分
手,杜巴瓦显然不愿意失去她,他保证,今后他们之间不会再有磨擦,请她不要离开他,
要帮助他渡过难关。安娜同意了。有一段时间她似乎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她没有再
听到他恶语伤人,她给他讲道理,他也不做声,不再反驳。安娜相信,他在认真检讨过
去的立场。
“她从扎尔基那里听说,杜巴瓦在共产主义大学也不再捣乱,跟扎尔基的个人关系
也能做到和睦相处。不久前安娜在单位感到不大舒服(她已怀孕),回家休息,关上门
后,便躺下了。她和杜巴瓦住的是套间,两个房间有门相通,不过两人讲好把门钉死了。
“不一会儿杜巴瓦带了一大帮同志到家里来,结果安娜无意中成了一个有组织的托
派小组会议的见证人。她听到的那一大堆东西,连做梦都梦不到。而且,为了迎接全乌
克兰共青团代表会议,他们还印刷了一份宣言之类的东西,准备藏在衣襟下,偷偷散发
给代表们。安娜这才猛然清醒:杜巴瓦原来是在耍手腕。
“等大家走后,安娜把杜巴瓦叫到自己房间,要求他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
“我正好那一天到达哈尔科夫,参加代表会议,在中央委员会遇见了基辅的代表。
“塔莉亚给了我安娜的地址,她住得很近,我决定午饭前去看望她,因为在她工作
的党中央妇女部我们没能找到她,她在那里担任指导员的职务。
“塔莉亚和其他几位同志也答应去看她。你瞧,不早不晚,我到的时候,正好赶上
这坎儿了。”
保尔苦笑了一下。
丽达听着,微微皱起眉头,两只胳膊拄在座位的天鹅绒把手上。保尔不再出声。他
望着丽达,回想她以前在基辅时的模样,又同眼前的她比较,再次意识到她已长成了一
个体态健美的、迷人的青年女性。她身上那件终年不变的军便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
简朴但缝制得很精致的蓝色连衣裙。她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轻轻拽了一下,要他继续说
下去。
“我听着呢,保尔。”
保尔接着往下说,也抓住了她的手指,不再松开。
“安娜见到我,掩饰不住心里的喜悦。杜巴瓦则是冷冰冰的。原来他已经知道我同
反对派作斗争的情况。
“这次见面有点不伦不类。我似乎要充当一个法官之类的角色。安娜不住嘴地讲,
杜巴瓦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支接着一支抽烟,显然,他又烦躁,又生气。
“‘你瞧,保夫鲁沙,他不单欺骗我,还欺骗党。他组织什么地下小组,还在那儿
煽风点火,当着我的面却说洗手不干了。他在共产主义大学公开承认代表会议的决议是
正确的。他自称是个“正派人”,可同时又在瞒天过海,耍阴谋。今天的事,我要写信
报告省监察委员会。’安娜气愤地说。
“杜巴瓦很不满意,嘟嘟哝哝说:“‘有什么了不起?走吧,去汇报吧。这种党,
连老婆都当特务,偷听丈夫的谈话,你以为我很乐意当这个党的党员!’“这种话对安
娜来说当然太过分了。她喊了起来,叫杜巴瓦走开。他出去以后,我对安娜说,让我找
他谈一谈。安娜说这是白费劲。不过我还是去了。我想我和他曾经是好朋友,他还不是
不可救药。
“我到了他房间。他躺在床上,马上堵我的嘴,说:“‘你别来说服教育,我对这
一套腻烦透了。’“可我还是得说。
“我想起了过去的事,说:“‘从我们以前犯的错误中。你什么教训也没有吸取?
杜巴瓦,你记不记得,小资产阶级意识是怎么把我们推上反对党的道路的?’“你猜他
怎么回答我?他说:“‘那个时候,保尔,我和你都是工人,没什么顾虑,心里想什么,
嘴上说什么,而我们想的东西并没有什么错。实行新经济政策前是真正的革命。现在呢,
是一种半资产阶级革命。发新经济政策财的人个个脑满肠肥,绫罗绸缎身上挂,可国内
的失业人员多得不可胜数。我们政府和党的上层人士也在靠新经济政策发迹。还跟那些
女资本家勾搭上了,整个政策的目标都是发展资本主义。讲到无产阶级专政那就羞羞答
答,对农民则采取自由主义态度,培植富农,用不多久,富农就会在农村当家作主。你
等着瞧吧,再过五六年,苏维埃政权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埋葬掉,跟法国热月政变之
后的情形一样。新经济政策的暴发户们将成为新的资产阶级共和国的部长,而你我这样
的人,要是还敢啰嗦,连脑袋也会给他们揪下来。一句话,这么走下去,死路一条。’
“看到了吧,丽达,杜巴瓦拿不出任何新鲜货色,还是托洛茨基派的陈词滥调。我跟他
谈了很久。
“最后我明白了,跟他争辩无异对牛弹琴。依我看,杜巴瓦是拽不回来了。为了跟
他谈话,我开会都迟到了。
“临别的时候,他大概是要‘抬举’我一下,说:“‘保尔,我知道你还没有僵化,
没有成为因为怕丢官才投赞成票的官僚。不过,你是那种眼睛里除了红旗之外什么也看
不见的人。’“晚上,基辅的代表都到安娜家来聚会。其中有扎尔基和舒姆斯基。安娜
已经去过省监察委员会,我们都认为她做得对。我在哈尔科夫待了八天,同安娜在中央
委员会见过几次面。她搬了家。我听塔莉亚说,安娜打算流产。跟杜巴瓦分手的事,看
来已无可挽回。塔莉亚在哈尔科夫又留了几天,帮她办这件事。
“我们动身去莫斯科那天,扎尔基听人说,党的三人小组给了杜巴瓦严厉申斥加警
告的处分。共产主义大学的党委也同意这个决定。离最高处分只差一步,这样,杜巴瓦
总算没被清除出党。”
会场里渐渐拥挤起来,人群还在不断往里涌,周围是一片谈话声、笑声。巨大的剧
场正在接待这世所罕见的、充满活力的人流,这些年轻的布尔什维克是如此热情奔放,
如此乐观,如此勇往直前,犹如从山上奔腾而下的急流。
嘈杂声越来越大了。保尔似乎觉得,丽达并不在听他说话。他刚一住嘴,丽达随即
说:“杜巴瓦的事,我想咱们今天就说这些吧。干吗把余下的时间都花费在这上面呢!
这儿这么明亮,生活气息这么浓……”
丽达朝他身边挪了挪身子,他们挨得更近了,说起话来都不大方便。为了声音小些,
她朝他探过身去。
“有一个问题,我想要你回答我。”丽达说。“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但是我想你会
告诉我的:当初你为什么要中断咱们的学习和咱们的友谊呢?”
虽然保尔刚一跟她见面,就预料到她会提这个问题,现在他还是感到很尴尬。他们
的目光相遇了,保尔看出:她是知道原因的。
“丽达,我想你是完全清楚的。这是三年前的事了,现在我只能责备当时的保尔。
总的说来,保尔一生中犯过不少大大小小的错误,你现在问的就是其中的一个。”
丽达微微一笑。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场白。但是我想听到的是答案。”
保尔低声说下去:“这件事不能完全怪我,‘牛虻’和他的革命浪漫主义也有责任。
有一些书塑造了革命者的鲜明形象,他们英勇无畏,刚毅坚强,彻底献身于革命事业,
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我产生了做这样的人的愿望。对你的感情,我就是照‘牛
虻’的方式处理的。这样做,我现在感到很可笑,不过更多的是遗憾。”
“这么说。现在你对‘牛虻’的评价改变了?”
“不,丽达,基本上没有改变!我否定的只是毫无必要地以苦行考验意志的悲剧成
分。至于‘牛虻’的主要方面,那我是肯定的,我赞成他的勇敢,他的非凡的毅力,赞
成他这种类型的人,能够忍受巨大的痛苦而不在任何人面前流露。我赞成这种革命者的
典型,对他来说,个人的一切同集体事业相比较,是微不足道的。”
“保尔,这番话三年以前就应该说,可是直到现在才说,只有使人感到遗憾了。”
丽达面带笑容,若有所思地说。
“丽达,你说使人遗憾,是不是因为我永远只能是你的同志,而不能成为更近的人
呢?”
“不是,保尔,你本来是可以成为更近的人的。”
“那么还来得及补救。”
“有点晚了,牛虻同志。”
丽达微笑着说了这句笑话,接着她解释说:“我现在已经有了个小女孩。她有个父
亲,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三个生活得很和美,现在是三位一体,密不可分。”
她用手指轻轻触了一下保尔的手,表示对他的关切。但是她马上就明白了,这个动
作是多余的。是的,这三年来,他不只是在体格方面成长了。丽达知道他现在很难过—
—这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得出来,但是他毫不做作地、诚挚地说:“不管怎么样,我得
到的东西还是要多得多,刚才失去的东西是没法同它相比的。”
保尔和丽达站了起来。应该坐到离台近一些的地方去了。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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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