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泉2010-03-06 19:47:12



我的另一个卖菜搭档邱世成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闲来无事时,他总用纸条悠闲地卷上旱烟,一根接一根的吸着。

邱世成原是国家干部,在固原肃反办公室工作,后来调到供销社卖布。在一九六○年的宁夏“双反运动”中,他的账面上短款三百五十二元九分钱,但库房的布匹却多出来一匹,两相抵挡本不算短欠,充其量也只算个账目误差。可是邱世成却被定为贪污犯,判处劳动教养三年。

他坚持说自己无罪,所以在劳教所他仍不服管教,还骂骂咧咧地说:“不知道是XXX把人亏了,还是我把人亏了。”以至于教养期满后,劳教所的队长还扣住不让他出狱。后来虽平反并恢复了公职,但邱世成却不愿再回原单位工作了,就留在家乡务农,据他自己说主要是怕再遇上那种“亏了XXX先人的运动”。

可能是当过肃反干部的缘故吧,邱世成说当年自己在城里工作时有个独特的爱好,那就是最爱到法庭上旁听人家审案子,尤其爱听公诉人与辩护律师之间那唇枪舌剑的辩论。听得着迷时,回来躺在床上还回味着那精彩的辩论场景。所以,我们一起去三营卖菜时,他给我和吉老汉讲述了不少他旁听过的案件。难为他的记忆力那么好,十年前听过的案子,他还记得那些案情的根根由由。

吉老汉好像不大爱听这些,他总是似听非听的样子。你说,他就听着;你不说,他也不追问;听完了也不发表看法和议论,似乎毫不往心里去。而我却总是饶有兴致地听着,遇到邱世成停下讲述卷着旱烟时,我就很着急,眼巴巴地等着他接着往下说,有时候,我还边听边追问有关的细节。这给了邱世成一定的鼓励,他见有我这个忠实的听众,也就有了接着往下讲的兴致了。

可惜的是,我听了那么多,现在连一个较完整的案子也不记得了,因为那些案件的主人公都距离我的生活很远,用不着去关心他们后来的命运。我只记得邱世成给我们描述完自己听来的案件故事和辩论的情景后,常常沉醉般的说:“唉,辩论得那个美啊,听了过瘾得很!可惜后来不让律师辩护了,说律师是专门为阶级敌人说话的。唉,可惜再也听不到那么精彩的辩论了。”

邱世成还是我们队里惟一的“屠户”。那么这个“屠户”为何不操屠刀却总是与我一起到三营卖菜呢?

其实他也就是每年的春节前集中玩那么几天屠刀。因为那时农民们没有多少猪可供宰杀,生产队里虽有几只羊,上边却又不允许下边“私自宰杀”,因病残而失去劳动能力的牲口,若要宰杀也得先报上边审批。批不了你就得白养活着。记得到了年头节下,生产队想杀一头失去劳动能力的老驴或者老牛,就得设法让这老驴或者老牛出“交通事故”,造成“意外死亡”。邱世成这个做屠户的只需要将“意外死亡”的牲口皮剥下来就行了。

邱世成家的院子里用砖头沏着一个办公桌面那么大的长方形池子,池子高出地面近一米,呈缓坡状,较低的这头有个豁口,便于引流,这就是他的屠宰场。当地人将它叫做“烫灶”。每年春节前,他的杀猪生意就开张了。邻近的社员都将自家的猪捆翻了,或拉或抬弄到他家院子里,排上队等着宰杀。

烫灶”的边上放着一条长凳,将轮到宰杀的猪牢牢地绑在长凳上,猪的主人用手紧紧地抓住猪腿,防范猪的垂死挣扎。被捆紧的猪先是徒劳地嘶叫着,踢腾着,后来那叫声就慢慢疲软了。邱世成围着一件脏脏的围裙,手持一把长尖刀走上前,毫不可怜那已经挣扎得疲倦了的,只能无力地哼哼着的猪,脸不变色地瞅准猪的脖子,好像这头猪就是他当年的肃反对象。一刀攮了进去,猪的最后一声惨叫便被这一刀突然裂断了,接着那猪血就喷涌而出,流进预先接在下面的盆子里。然后,不待猪停止抽搐,就用一根管子插进皮下给它充气。

吹胀后将猪放进“烫灶”。这时,猪的体温还没有全降来下,加上一大桶、一大桶的热水倒在猪身上,猪的浑身冒着热气。屠户邱世成顾不得烫手,两手横抓住刮刀背在猪身上飞快地刮着,随即,一把一把的猪毛就从猪身上刮了下来,扔进旁边的筐子里。刮完一面,助手们便抬起死猪翻个身,让老邱刮另一面。这刮下的猪毛尽归屠户所有,同时每杀一头猪邱世成还能有二十个工分的进账。

猪毛刮干净后就要开膛破肚,邱世成的妻子就准备好要翻洗猪肠子了。一般说,如果是给公家交售活猪,那交售之前要喂得饱饱的,好多秤几斤份量。如果是杀了自家吃肉,被杀的猪在前一天晚上就不再喂食了,即便如此,翻洗肠子时,还是有一定数量的猪粪,这猪粪也被接在专备的筐子里,接满后再倒到邱世成家的粪堆上。猪肠基本洗干净后,连同收拾好的猪一起被猪的主人拉走。

仅管洗肠子用的是热水,但由于是寒冬腊月,又在室外,邱世成妻子的两只手老是冻得红红的。她嘴里还叨叨着:“嫁了官是官娘子,嫁给杀猪的就翻肠子。”

我笑了,笑她这话倒是很贴切。话虽这么说,但邱世成老婆的脸上却分明洋溢着喜悦。因为仅年前这几天,邱世成家的工分进账就差不多等于一个壮劳力半年的收入,她家的日子因此就过得比别人滋润多了。

一般说,一头猪正在宰杀中,另有几头猪已在等待中。那时饲料缺乏,能喂一头大肥猪真不容易。如果发现一头大肥猪捆在长凳上,旁边等候的其他人就会羡慕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而那肥猪的主人也一边等着自家的猪上刑场,一边骄傲地左顾右盼地笑着,有的还会自豪地向别人介绍给猪催肥的诀窍;围上来的听众也眼巴巴地听着,在心里偷偷吸取着别人的经验。

等一刀子拉开肉皮,看见了猪的具体肥瘦指标时,就更有了让人们评议的依据:如果有人羡慕地喊着:“ 吆!你看!两指多膘呢!”这时旁边就会同时有几个人发出“啧啧,啧啧”的感叹声;如果是瘦猪,拉开皮后就有人拖长了声音喊着:“噫——也就一指膘么,没情况!没情况!一点情况都没有!”这时,旁边的人们也会呼应似的跟着拖长了声音说:“噫——没情况么——才一指膘么——没情况!没情况!一点情况都没有么 ——”

邱世成可顾不上参与评议,管他是几指膘呢,对于老邱来讲,挣钱是一样的。他低着头该干啥还干啥,完成必要的工序后,他就高声指挥着:“抬走,抬走,放快点!不要木囊(罗嗦)。下一个赶紧抬过来!”

农民们往往在距离春节还有十来天时就把猪杀了。刚宰了猪时,全家都要美美地吃一顿肉。吃完这第一顿猪肉,以后几天就吃的是猪血面条和猪下水之类的。剩下的猪肉就舍不得吃了,把它挂到房梁上,冻得硬邦邦的,留着过年时再吃。过完春节后,把剩下来的大半只猪切成肉片,炒熟,用盐淹起来,当地人将这叫作“臊子 ”。将这种连炒带淹的猪肉臊子装进罐子里,用猪油封严实隔绝空气后,可以存放很长的时间。以后逢节日或者有重要客人来了,就挖出一点猪肉臊子调到汤面碗里,那汤面的味道立马就上了档次。会过日子的家庭往往细水长流,到来年杀猪时才将去年的猪肉臊子吃完。

男人们在狠狠地吃一顿刚宰的猪肉,或者是香香地吸溜一顿猪血面条后,见面聊天时一边卷着旱烟棒子,一边还不忘念叨着:“邱世成这个怂啊,这几天把钱挣美了!不光挣钱,还赚了那么多的猪毛和猪粪。”

有的男人还不忘夸夸自己见到的肥猪。说某某家的猪“咋长得那么美来啥?”当地人口中的“美”,是一个含义很广泛的赞美词,此处的“美”就是“肥”的意思。

而女人们这几天多数顾不上串门,在忙着料理过年的一应杂事。偶而也到关系好的人家串串门子,交流交流各自筹备年货的进度。她们见面也议论张三李四家的猪有多肥多瘦,但不像男人们那样坦荡,那样大度。她们提起谁家的猪肥,总是撇撇嘴,找一点能供她们指责的理由,非议两句,以发泄自己那酸溜溜的的嫉妒;如果提起谁家的猪瘦,就讥笑几句,说人家的女主人不会喂养等等。总之她们横竖有的说。

那时候,上面还给每个生产队都分了交售生猪的任务,而生产队为了完成交售任务就作了这样的规定:社员每向国家交售一头生猪,生产队就奖励二百斤麦子,同时交售生猪的现款仍然归卖猪者所有。这样一来,有的人家就舍不得杀猪吃肉,而是将自己养的猪交售给国家,以图得到生产队奖励的那二百斤麦子。这种人家往往用交售生猪的钱买回

几斤肉过个年,过了年后可就再也尝不到荤腥了。
我们生产队是富裕队。六十多户人家中,每年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家将猪卖掉,大部分人都将猪杀了自家吃了。这些都是至今还让我队人骄傲的谈话资料。

那么丘世成每年春节前光是给本队就要屠宰四五十头猪,再加上还有附近三村五里的农民们拉来的一些猪,所以,邱世成夫妻俩直忙到大年三十的晚上,才能顾得上给自家准备过年的食品。
群思2010-03-06 21:20:22
那农民的日子挺红火的吗!
心灵泉2010-03-07 01:27:49
回复:那农民的日子挺红火的吗!
龙坡居士2010-03-07 02:50:03
我们村一家肯杀猪的都没有。。。只有我们知青把自己的猪杀了吃了
史迷2010-03-07 04:32:49
在工厂时看过附近农民杀猪,挺血腥的.吹涨起来,要有"气"力
心灵泉2010-03-07 05:57:23
回复:我们村一家肯杀猪的都没有。。。只有我们知青把自己的猪杀了吃了
心灵泉2010-03-07 05:57:55
回复:在工厂时看过附近农民杀猪,挺血腥的.吹涨起来,要有"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