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日子艰苦单调,人们一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一个节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尤其在冬天,晚上六七点钟,整个村子就一片沉寂,连狗都少 叫。乡下那时还没电灯,(70年代中期那里才普及了电灯)照明是用煤油灯,点的时间稍久,鼻孔里都是黑黑的油烟,有些人家连煤油也买不起, 睡得就更早。不是因为煤油太贵,实在是一年下来,分红时很少见钱。虽说每日也能吃个大半饱,但手里没有活钱。平时买盐,买灯油的钱大部分 都是把鸡蛋攒下卖给供销社后换回的,那是当时合法的两棕买卖之一,几分几厘都好金贵。另一宗合法的买卖是养两头猪,年底杀一头自家吃一年, 让国家按牌价征收一头,年底就用卖这头猪的钱给全家人做身过年的新衣。稍小一点的孩子根本就不知钱长啥样。那年月城乡差别巨大,拿工资, 吃商品粮几乎是农民们的梦想。
农村也没有什么文化生活,唯一的娱乐是大队部不知从那里接一一根有线广播,除了宣布开会就是不停地播放样板戏的选段。村子里年轻的夫妻们 大概把他们的文化生活都演绎到被窝里了,这话肯定不完全正确,但肯定也不无道理,因为村里的孩子巨多。一家四五个那是少的,不少人家就有 七八个孩子。
无论是夏天还是冬天,晚饭后姥姥都会早早地催我上床,祖孙俩挤在一张床上,姥姥会不停地给我讲故事,常常让我惊讶,没有读过书的她怎么会 有那么多的故事。大部分的故事是关于鬼啊神的,也有些历史的传说,比如现在上演的电影“赵氏孤儿”我儿时就听姥姥讲过多遍,不过故事换汤 不换药地被叫作搜孤救孤。
每次我回家之前,姥姥都会叮嘱一声:“不要跟你妈妈说我给你讲这些故事哈,你妈知道了又会紧张,会骂我的。” 有天,实在是想不明白,我 陪母亲放牛时还是忍不住问了她:“姥姥不识字都有那么多的故事,你为什么就没有呢?”母亲笑道:“八成是姥姥又给你讲那些鬼神的故事了, 唉,斗也斗了,批也批了,她就是不小心谨慎.
不过,那次妈妈只是抱怨了一句,并没有骂姥姥。姥姥和母亲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姥姥遇事从 不慌张,常说的话是:是福推不走,是祸躲不掉,还不如站稳了接住,该是啥就是啥。姥姥一直都按自己的路子活着,虽然历经苦难但豁达开朗。 母亲却很有些胆小怕事,瞻前顾后,总在担心不小心出错会遭来横祸,难得看她放松一下,其实最后该来的一样也没躲过。
难得母亲那天轻松,告诉我说”有一本书叫聊斋志异,被禁了,以后如果开禁,你可以找来读读,你姥姥的那些故事大部分都是这本书的民间版 本。”想想都觉得好笑,我的父母亲都是中文系毕业的,无论是红楼还是西厢,无论是三国还是水浒,还有这聊斋他们读的都是正本,而我童年 时代听到的与这些书有关的故事却来源于不识字的姥姥,来源于她的民间版本。
姥姥每天鸡叫就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鸡放出笼,然后从灶台里扒些草木灰倒进鸡笼,反复清扫直到笼里干干净净,闻不到一点鸡粪味为止,人畜 同屋一点也马虎不得。一般等我起床时,一碗粥已经在桌上,用纱罩罩上,姥姥自己上工去了。贫下中农不想出工可以,不要工分就是了,但劳动 改造的姥姥和村里几户富农不行,每天都要被点名出工。时间久了,我也学会一些家务,开始帮姥姥做些事,慢慢地也和村里的孩子打成一片了, 一个叫桃枝的女孩成了我的好朋友。
桃枝的爸爸长得高大健美,妈妈小巧玲珑,,两人非常般配。看她妈妈那娇小的样子很难想象她在十几年的时间了生出了八个健壮的孩子,从十五岁 到两岁。桃枝排行老三,她家孩子的名字简单好记,五个男孩除了长子取名叫长生(chang sheng),其余的依次叫二子,三子,四子,五子;女孩则根 据出生的月份叫桃枝,梅枝,腊枝。
桃枝的父母虽然只念了几天书,但谈吐温文尔雅,很少像其他村民们那样扯着嗓子吆喝自家的孩子,家里虽说一贫如洗,但却井井有条,孩子们也合 理分工。大的照顾小的,就连6岁的腊枝都有照看2岁的弟弟的任务,真是像红灯记里唱的那样: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夏天,农村里2,3岁的女孩在禾 场玩时,大人们还给系一个手巾大的兜兜,而3,4岁的男孩常常就一丝不挂在外玩耍,桃枝的父母却从不让孩子们暴露隐私部位,显得有些与众不同。
熟了之后,桃枝常常会来叫上我一起去挑猪菜。因为姥姥不喂猪,我就只挑些地米菜(荠菜)和灰灰菜切了喂鸡。那年头人们更愿意吃肉,野菜远远 没有今天火红。荠菜虽然好吃但洗起来比较伤神费水,村里没有自来水,要到很远的小河挑吃水,所以很少人吃它,只是在端午节时会采点花煮鸡蛋。
第一次去桃枝家是想看她喂猪,惊讶地发现她和好几家住在一个大杂院了,而当时大部分的村民都是单家独户的土胚房子。进了她家的猪屋后有了更 惊人的发现:鸡与猪同屋,她家的鸡笼非常漂亮,按现在的话说她家的鸡住的那是豪宅,与姥姥家的材火棍鸡笼相比一个是阳春白雪一个是下里巴人!
回家后和姥姥描述那漂亮精致的鸡笼,姥姥淡然一笑,说:那肯定是用以前鱼池周边的凭栏钉成的,我才第一次知道那大杂院原来是我家的祖屋,才第 一次听姥姥讲起那曾经的屋,曾经的人,曾经的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