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生病时,姥姥没有硬扛,托人写信告诉了母亲。有一年左右的时间,姥姥总是肚子疼,饱了也痛饿了也痛。起初,还以为就是单纯的胃疼, 后来头晕,无力,常常眼冒金花喘不过气来才知道了严重。给母亲的信上也没多说,就说让妈妈尽快回乡下有后事要交代。母亲一听心就发慌,因 为姥姥是非常能扛事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麻烦别人的哪怕是自己的亲人。
看见姥姥时妈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姥姥又瘦又憔悴,脸上苍白得没有血色,不是医生的母亲都知道这病容是严重的贫血,当即就带姥姥 去看医生,幸运的是还是给姥姥看过脚的那位专家接的诊。化验结果出来,血色素只有7克,专家认为是胃溃疡慢性出血造成的。建议尽快手术治 疗。妈妈比较相信省级医院,于是带姥姥去省里开刀。
到了省里才知道医院也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反动权威们有的被下放,有的在打扫厕所。母亲没了退路,只好横下一条心把姥姥的命交给了革命 的接班人。术前,母亲还输了几百毫升的血给姥姥。手术倒是很成功,胃被切除了三分之二。可是术后却高烧不退,再次开腹探查才发现缝合前 没有严格清点掉了一块小纱布在里面。遭大罪的姥姥最后还是福大命大地活了下来。
好笑的是姥姥在给妈妈写信之前就悄悄地在给自己缝寿衣,说是穿了一辈子自己缝的衣服怕死后穿别人做的不舒服,母亲哭笑不得地问她:知道 舒服不舒服的,那能是死人么?
姥姥所谓的交代后事是想让母亲回家给她买一付寿材以备急用。我们那里的乡下,老人们有早早地准备寿材的习俗。我刚回村里到别的小朋友家 串门时常常被放在堂屋后面油的乌黑的棺材吓一跳。姥姥以前也想过,因屋子太小放不下而作罢。
姥姥出院后身体很虚,母亲代替她跟大队书记请了两个月的病假让姥姥回区里跟我们一起住一段时间,一个月后,姥姥可以下床到外面走走了, 学校里的造反派就开始上门质问,母亲找了区委书记,后来又去县里询问,得道一样的答复:如果上面没有最新指示就得执行原有的方针。母亲 无奈,她那时自身难保,根本无力抗争,只好再次把姥姥送回老家改造。
在乡下的那几个夏天,跟桃枝她们学了很多看天气的谚语,什么“有雨四方亮,无雨顶上光”,什么“月亮长毛,大雨淘淘”,什么“八月的雨 隔牛背”,等等等等,都很灵的。除了学会看日月,看阴晴,在那阶级斗争的环境里我还学会了识别政治气候,也很灵。比如:母亲被叫去反省, 那是两岸关系吃紧了;母亲不让教书改做打杂的了,两岸可能都放了几颗空炮在那里互相吓唬吓唬,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忽悠忽悠;如果母亲停薪 留职了,那两岸就是真刀真枪地干上了,这些都可在后来的新闻和党报里得到部分的证实。
在体验了与人斗的无穷乐趣之后,我们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他老人家不知那天心血来潮,想要与天公地婆逗逗乐,与环境较较真了。洗脑后的全国 人民,万众一心,同仇敌忾:宁要社会主义的毒草不要资本主义的香花。
可怜我美丽的小镇从此遭到致命的打击。最先是砍掉的是整片飘香的桃园,一半改种了白菜萝卜,一半种了甘蔗;然后公路边整齐的槐花树和初 中校园里各色娇媚的扶桑不见了踪影;最后连那谢巨大的杨柳树都连跟刨起用来烧窑炼砖,土法上马盖了些学工学农,看起来乱七八糟的小工棚。
那阵子我们也很少上文化课。毛主席都说了么:实践出真知!我在的初中部主要是学农,就在那些小工棚里反复实践谷子的发牙技术;我姐的高 中部则在些小工棚里干着学习工人老大哥的伟大事业:把农村抗旱用来抽水的电机买回几个,拆开,把绕好的线圈打散,每个人学习装回去。
我还在试图掌握好催牙的温度,我姐也在实践中摸索想弄明白电机的原理时,突然学工学农就停止了。毛主席又有了新指示:备战被荒为人民。 备战备荒落实到我们基层就是挖洞用于防空和储粮。于是,初中高中联合作战,打起了擂台。凡是有坡的地方都是大大小小的洞。学校里的黑板 报也热火朝天地歌颂着这场地道战,最常用的语言是这样的:东风吹,战鼓擂。。。。。。
这些大大小小的地道没有机会用来储粮,也没有用来打鬼子,反帝反修也没用上,人家还没有机会打进来。最后有些雨后塌了,没塌的后来用来 作地窖储存学生吃不完的甘蔗。
挖洞最热闹的那年母亲被停薪留职了,家里的经济一下在陷入困境,一个偶然的机会母亲得到了放牛的工作,虽然每月只有18元钱,但那也比没 有好,因为学校总是劳动不上课,我上学又早,比同班的同学小太多,干活很吃力,父亲干脆让我休学陪母亲放牛,几个月后,母亲因为担心姥 姥,问我愿不愿意回去陪姥姥,我当然愿意。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