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顺2021-03-06 00:44:19

《红楼梦第十六回》读议(三)

 

凤姐笑道:“妈妈你放心,两个奶哥哥都交给我。你从小儿奶的儿子,你还有什么不知他那脾气的?拿着皮肉倒往那不相干的外人身上贴。可是现放着奶哥哥,那一个不比人强?你疼顾照看他们,谁敢说个字儿?没的白便宜了外人。----我这话也说错了,我们看着是外人,你却看着内人一样呢。”说的满屋里人都笑了。赵嬷嬷也笑个不住,又念佛道:“可是屋子里跑出青天来了。若说内人’‘外人这些混帐原故,我们爷是没有,不过是脸软心慈,搁不住人求两句罢了。”凤姐笑道:“可不是呢,有内人的他才慈软呢,他在咱们娘儿们跟前才是刚硬呢!”赵嬷嬷笑道:“奶奶说的太尽情了,我也乐了,再吃一杯好酒。从此我们奶奶作了主,我就没的愁了。”

 

议:

 

写得像个真的,稍作想,便觉得假得慌。这正是话本的通病。

 

无论说景说人说事,都像上了台子样,拿腔拿调,要博台下“好”的吼,齐齐拍巴掌。

 

见过的厉害女人,有伶牙俐齿的,但发起飙来,并不浪费言辞。倒是会重复,但不多不利于自己的内容。另,多不绕。奔着要骂的,把话当刀掷过去。

 

而当极厉害女人典型来塑造的王熙凤,说起话来,常常如用舌头舞花拳绣脚。一听就知道是编的。

 

可这往往是《红》的精采处。其实也可当作曹雪芹文笔的基本特征看,一个写话本的高手。

 

由这文笔,倒是能看得出几分《红》中的人物景致的质量成色来。十打十肯定不够,说水货也是过了。抱听说书的态度合适,所谓“说得说,听得听。听完,该干嘛干嘛”。

 

 

“贾琏此时没好意思,只是讪笑吃酒,说胡说二字,──“快盛饭来,吃碗子还要往珍大爷那边去商议事呢。”凤姐道:“可是别误了正事。才刚老爷叫你作什么?”贾琏道:“就为省亲。”凤姐忙问道:“省亲的事竟准了不成?”贾琏笑道:“虽不十分准,也有八分准了。”凤姐笑道:“可见当今的隆恩。历来听书看戏,古时从未有的。”赵嬷嬷又接口道:“可是呢,我也老糊涂了。我听见上上下下吵嚷了这些日子,什么省亲不省亲,我也不理论他去,如今又说省亲,到底是怎么个原故?”贾琏道:“如今当今贴体万人之心,世上至大莫如字,想来父母儿女之性,皆是一理,不是贵贱上分别的。当今自为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尽孝意,因见宫里嫔妃才人等皆是入宫多年,抛离父母音容,岂有不思想之理?在儿女思想父母,是分所应当。想父母在家,若只管思念女儿,竟不能见,倘因此成疾致病,甚至死亡,皆由朕躬禁锢,不能使其遂天伦之愿,亦大伤天和之事。故启奏太上皇,皇太后,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其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于是太上皇,皇太后大喜,深赞当今至孝纯仁,体天格物。因此二位老圣人又下旨意,说椒房眷属入宫,未免有国体仪制,母女尚不能惬怀。竟大开方便之恩,特降谕诸椒房贵戚,除二六日入宫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不妨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天伦中之至性。此旨一下,谁不踊跃感戴?现今周贵人的父亲已在家里动了工了,修盖省亲别院呢。又有吴贵妃的父亲吴天祐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这岂不有八九分了?”

 

议:

 

走嗓子不走心的编剧词儿,这就是。

 

曹雪芹,好一段的编剧材料。活在当下,不定火了。

 

《红》,好多时候当剧本读,比当话本读,还准。就觉得。

 

另外,这“编剧”里,总隐隐读出一种类似《小癞子》里饿着肚子的骑士,在门口做剔牙缝状的感受。

 

这时候的描绘,往往走怎么奢华怎么写的路子。将记忆中所有的排场叠在一起,不够,加点合理夸张的料,在铺陈出绝无仅有的繁华中,以彰示自己曾有的“我爸是李刚”时的身份,见过大世面的阅历。正于此际,见到作者的所谓破落人家还在玩破落的德性。

 

当实景看,还去考证,不二百五,就是二百五减去二百四十八。

 

 

“赵嬷嬷道:“阿弥陀佛!原来如此。这样说,咱们家也要预备接咱们大小姐了?”贾琏道:“这何用说呢!不然,这会子忙的是什么?”凤姐笑道:“若果如此,我可也见个大世面了。可恨我小几岁年纪,若早生二三十年,如今这些老人家也不薄我没见世面了。说起当年太祖皇帝仿舜巡的故事,比一部书还热闹,我偏没造化赶上。”赵嬷嬷道:“唉哟哟,那可是千载希逢的!那时候我才记事儿,咱们贾府正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舫,修理海塘,只预备接驾一次,把银子都花的淌海水似的!说起来……”凤姐忙接道:“我们王府也预备过一次。那时我爷爷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凡有的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养活。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

 

赵嬷嬷道:“那是谁不知道的?如今还有个口号儿呢,说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来请江南王,这说的就是奶奶府上了。还有如今现在江南的甄家,嗳哟哟,好势派!独他家接驾四次,若不是我们亲眼看见,告诉谁谁也不信的。别讲银子成了土泥,凭是世上所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顾不得了。”凤姐道:“常听见我们太爷们也这样说,岂有不信的。只纳罕他家怎么就这么富贵呢?”赵嬷嬷道:“告诉奶奶一句话,也不过是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谁家有那些钱买这个虚热闹去?”

 

议:

 

白宫发言人就北京办大阅兵亮新式武器说:我们天天在用。

 

电影越剧红楼梦里,用王熙凤外出餐后用三次递上的毛巾擦手,来表达排场。

 

《格调》书中再三说,富有到相当水准的,没有钱包。

 

宜家老板,一直开着二手车。

 

土豪,劣在“土”。由于“土”,一餐上万,一小区的情人,“豪”成渣样。

 

“咱家当年可阔了”的回忆,更次一等级,失去了土豪的嚣张活气,滋溜着中气不足的“咱见过”的酸气。

 

说这酸气是《红》的基本味道,无不可。

 

想想,一个三餐不周的人,扒在桌上,写随便个早餐也七八样的回忆,该怎样度测呢?

 

前不久,写回忆下乡的事,喝着加了cream的咖啡,穿着薄衫,窗外大雪盖着...... 忽然产生一种不适,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犯贱。

 

“让精神的丝缕牵着已逝的寂寞的时光,又有什么意味呢?”,看来比较准。想想,就是个闲得发慌,磨牙自啮。倘若就是个“杀时间”,倒也是个无可无不可的玩艺儿。《红》的这道好倒是有的,即写完,几个要好的传传看。

 

至于后来《红》伟大起来,那兴许是后来的世道太渺小太寂寞,把个话本当世界名著捧,其中十分之五是赞扬这书;另外的之几在说,我发现了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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