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案---八一饭店(原创)---林起立
回乡的路心情复杂。
我不是一个留恋故乡的人。但每次回去,心情总是很复杂。自己的计划往往会被热
情的亲友所打乱。所以,我都是速去速回,不做过多停留。
这次,我是有公务在身。我不得不隐瞒,没有跟任何亲友联系,甚至是我的父母。
我甚至换了一身跟当地比较融洽的衣服,提了个破皮包,戴了顶土的掉渣的蓝帽子,
搭了俩便宜小巴,又回到了故乡。
不得不说,故乡有我很多的回忆。更多是儿时的回忆。自从我上学后,我就开始厌
恶故乡的落后跟俗气。我的青年回忆多数在别的城市里。直到我开始有了一些年纪
后,我才从新审视我故乡的原味,发现,那里才是我一生寻找的地方。
"去不去八一饭店?"我上小巴时候问那已经满手脏西西的钱的售票员。
"八一饭店?那是郊区。现在都跑城区了。"一个吊香烟,浓妆艳抹的妇女扯着粗狂
的嗓子说。
"八一饭店以前可是城区。"我纠正说。
"什么?哪辈子的事情了。我生下来就是郊区了。"售票员懒得理我。我的样子,就
好像一个在城里没混好的乡下农民一样遭她厌恶。
我断定,她年纪也不比我年青多少。现在的人真的不知道八一饭店了吗?我的思绪
回到了二十年前。
八一饭店在二十年前,可是响当当的城区。周围有全市唯三的电影院,有通往其它
城市的唯一公路,是城市通往农村的必经之路,要说让我难忘的,还是八一饭店那
辉煌的菜肴。
那菜肴对现在琳琅满目的高级饭店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当年,那可是时髦跟
现代的标志。我记得八一饭店那满满当当的人潮。里面是肯定没座位了。外面搭了
很多简易棚子,桌子摆满了能摆的地方,人群谈笑风生的耐性等着上菜。
那时的我,约了几个好友,怯生生的走到入口处。一个早已经忙的麻木不仁的服务
员问,几个?回答,四个人。然后就左拐右拐的经过等餐的人群跟密集的桌椅,到了
一个空桌子前,桌子还没来得及收拾。服务员就用一块万能的抹布把桌子抹了几把,
说,坐吧。
我看了眼电子表,三点半。午餐已过,但是人群似乎没有要散去的意味,或者还在
等午餐,我偷偷一乐。
"茄汁的还是豆豉的?"服务员似乎已经知道了我们来的目的。
没错,所有人都是来这里品尝那所谓北方罕见的淡菜,也就是mussel ,北方人也
叫鲜贝。这里是市里唯一一家经营淡菜的餐厅,而且价格便宜。一盘小的八个,大的
六个,七块钱一盘。对于当时的人来说,算不上平价。但是相对一些高档餐厅来说,
这价格很平民了。
烹饪手段也很简单,就是鸡汤里或加番茄汁,或者豆豉,然后放入淡菜,稍微煮一
下勾芡出盘。味道对于长期猪羊肉的北方人来说,很新奇,也很美味。
八一饭店自从被人承包以后,打出的淡菜料理引起了一阵风潮。
以至于老板每个礼拜都用卡车从南方往回拉淡菜,就这样还供不应求。
"俩茄汁,俩豆豉,一瓶啤酒,一个凉菜拼盘。"我们来的时候已经商量好的菜谱,
也少了过多的客套。
说实在的,我对那味道并不感冒。但是那时候不来吃就会被笑土的时代,似乎味道
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我还记得大家用馒头沾淡菜汁的狼狈模样。只去过一次,后来
有了吹嘘的成本后,就敬而远之了。
思绪又拉回了现在。我终于找到了一辆小巴,问之是否去八一饭店时候,车主说去。
不过要在市区兜圈子,他家里住八一饭店附近,回家时候可以捎我一程。我欣然上
车。
看这外面天色已经灰暗,我不禁问,你们什么时候开车呀,这到了要天黑了。
"马上,马上"售票员看来比较客气。不过他们生意不是很好,拉了半天只坐了半车
客人。这跟车很破也有关系。而且车上都是些筐筐袋袋的贩卖蔬果的农民。
北方的冬天黑的很早。七点多已经看不清外面了。
车上的人陆续下车,我很快就孤零零地一个坐在司机旁边。连售票员都已经下车回
家了。
"师傅,八一饭店旁边有住的地方吗?"我问。
"就住八一饭店呀,便宜。"司机那劣质的香烟勾起了我很多回忆。
"噢。八一饭店改成旅店了。"我恍然大悟。
"下面早上卖早餐,晚上卖晚餐。楼上是旅店。"司机说。
"那他们还卖鲜贝吗?"我问。
司机回头看了我一眼,惊奇的说,你有日子没回来了吧。那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了。
"是有一阵子没回来了。"我不好意思的说。
"现在早就没了。我小时候就没了。有人吃坏了肚子,老板赔了钱,后来就不做了。
"司机说。
小巴停在了一个泥泞的路面上。前后左右一片黑暗,连路灯都没有。我记忆里,这
里是有路灯的。
"怎么这地方现在变的这么冷清了。"我拿包准备下车。
"自从修了高速公路以后,这里就没人走了。现在因为路也坏了,就成了这副模样。
"司机说。
"唉,师傅,你说的八一饭店的旅店在哪里?"我四处张望,出了偶尔经过的车以外,
其它就是一片黑暗。
"你顺着那个方向走一白米,就看到一个招牌,写些着旅店,里面就是了。"司机的
手指向了一片黑暗处,似乎在很远的地方有亮光。
我应了声好,下了车。
突然感觉害怕起来。我好像一个被丢弃的婴孩一般,在旷野里无助。
我脚下的寒冷跟泥泞,似乎在告诉我,我已经远离城市,甚至远离农村,来到了一
个被废弃的城堡前。
我顺着司机指的方向努力前进。多亏我一直在锻炼身体,身体素质还不差,走了一
段就开始适应。
眼前出现了灰暗的灯光。我似乎觉得那就是现在大陆流行的节能灯,把哪里都搞的
跟鬼屋一般的罪魁祸首。
我走到跟前,看到了一个破旧的,在风中摇摆的招牌,八一饭店。那招牌似乎从我
记忆里就是那样,从来没换过。它当年也威武过,现在就像个风烛之年的老人一般,
咳嗽着在门口问客人,想要点什么菜?
一个铁门外竖立着一个牌子,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旅店俩字。
铁门没锁,我轻轻的推开。一股北方熟悉的米汤的味道传来。然后就是门口一间小
屋里一个孤零零地佝偻的身影在窗户上移动。
我上去敲门。
"谁呀?"一个苍老而又悲凉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山谷身处传来。
"住店!"我努力喊出了这俩字,好像喊救命一般。
门开了。一个披头散发的苍白脸孔的中年妇女走出来,表情很惊讶看着我。
"我想住店。"我尽量用土话跟她说,让她知道我也是本地人。
"住店?住多久?"她似乎很惊奇的看到一个活着的人类会来到这个被历史遗忘的地方。
"一个晚上,或者几天。"我尽量把我声音柔化,让我感觉到一丝人气,也让她感受
到,来的不是孤魂野鬼,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好。一晚上十块,长住八块。押金二十。"她似乎觉得自己开价似乎有点太高,故
意强硬了语气,害怕被我捉住了她的语病一般。
这种价钱,在十几年前,我已经没听说过了。现在旅店,几乎已经没有下百的了。
"行,我住。"我笑笑。我知道这不符合气氛,如果是拍电影,导演肯定喊卡。
"先交钱吧,二十八块。"妇女回屋子从被褥下面取出了一叠票据,要给我开票。
我掏出了钱给了她。
她接过钱的一瞬间,终于挤出了一丝笑容,仿佛她当年也年青过,我似乎也看到了
她当年年青婀娜多姿的苗条身影。
"走吧,上楼。"她掏出一串钥匙,走在前面。边走边唠叨。
"楼上就住你一个人。最边上有一人长处,但多数不再这里住。楼下是热水,不过
八点钟就没了。我先给你一壶。屋里有点冷,没暖气,不过我可以给你个电暖气,你
将就用着,晚上盖多点还对付的过去。别看我们这里设施不行,早上吃早餐可方便了,
一下楼就是。晚餐也行。不过今天过节,没出来。"
"过节?"我脑子里搜索着是什么节日。
"冬至嘛,回去吃饺子去了。"妇女回头一笑。我应该提醒她头发应该绑好,这样走
在黑洞洞的楼道里,让我不寒而栗。
我不得不说,离乡多年,对于北方人来说的冬至,我已经遗忘好久了。我似乎肚子
感觉到了咕咕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