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七十年代初的北方农村跟姑姥姥住过两年。
中国农村是片很有趣的地方，儒，道，阿弥陀佛混着生存了几千年，走个路，借个火，处处都绕着三家的痕迹，分掰不开，理辩不清。虽说近代有个文化大革命乱哄哄，说是目的就是革一切旧的传统的文化的命，可长了几千年的树，枝枝蔓蔓的，不是10几年一下就可以出个干净的，文化都渗在煮面的觳，摊饼的锅，爬墙的喇叭花上，比如朝露夕雾，天地还在，该存着的还存着涅，哪里是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就可以改天换日的？狂人们当时张狂地要摘下日头子来，日头如今不还是亮光光地照着吗？
姑 姥姥呢，是个儿念佛不吃斋的慈爱老太太， 有很多我看来希奇古怪的套路，比如说，出门看黄历，进门拜灶神，每天临睡前，雷打不动地拜菩萨。 那个时候是不容许家里摆菩萨像，挂神画儿，姥姥每天拜的，是心里想的菩萨， 我问姥姥，拜拜菩萨，菩萨会保佑你吗？菩萨会知道你拜吗？姑姥姥说：心到了，菩萨一定会知道，要不然，怎末叫救苦救难大慈大悲法力无边观世音菩萨呢？
姑姥姥教我也跟着拜拜，积点子佛， 我就常常有口无心地跟着念几句。
农村孩子不用上学，镇日价坡上地里打猪草啊，採野菜啊，我又不用干活，跟在大家后面到处逛，很好玩的。 初春的一天， 天气乍暖，我和几个男孩子到了村外面树林里抓麻雀，玩到太阳落了，看看周围，开始暗下来，风起了，好冷啊，大家连忙往家跑。
进村有座石桥，过了石桥就可以看到姑姥姥家了，我们几个跑上石桥，我突然看见一个瘦的花白胡子老头，好像穿着青色褂子，手里拿着农村老头们人人都拿着的烟袋，他看我跑过来，给我点头，恍恍惚惚，他好像给我打招呼呢，我笑嘻嘻地回了声，再看他，模模糊糊像被烟裹着似的冷冷的感觉，突然我想起来：我不认识他， 一时间害怕起来，再也不敢看， 扭过头飞快跑过桥。
过了桥，偷偷回头看，桥上啥也没有。我问一起的铁蛋和狗儿， 那个桥上的老头是谁？ 他们说桥上哪里有人，一定是你女孩子害怕，看花了眼。
回到家里有点恍惚，姑姥姥问： 三三，不舒服？ 我摇摇头， 说： 我刚才回来在桥头看见一个瘦高的花白胡子老头，穿着青色褂子， 手里拿着烟袋， 别人都没看见，都说我眼花呢，说着打了个冷颤。 姑姥姥拿起扫帚拍拍扫扫我说： 不咋地，小孩子眼花呢， 我给你熬点姜汤去去寒就好了。
疯了一天，晚上我睡得早，迷迷糊糊之间， 听得姑姥爷问: 没病没灾的，要烧纸干嘛？ 姑姥姥小声回答：三三小丫头家家眼太干净，八成看见啥东西了，我给她颂诰颂诰四值功曹，灶王土地，诸神菩萨看护看护。。。
我在村里住了两年，认识了很多高的矮的有胡子没胡子的老头，但再也没有见过那天傍晚桥头上那个瘦高的花白胡子老头， 我到现在还清清楚楚记得他的模样呢。
3/21/2016 吉衣@P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