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MCK10252017-07-25 18:58:57

 

 

阿城:我亦是偶有颓丧,就到热闹处去张望女子

2016-10-09 阿城 凤凰读书

 
阿城

 

阿 城 说

 

说年轻气盛

 

年轻自然气盛,元气足。元气足,不免就狂。年轻的时候狂起来还算好看,

二十五岁以后再狂,没人理了。孔子晚年有狂的时候,但他处的时代年轻。

 

 
 

 

说女人

 

世俗间颓丧的多是男子,女子少有颓丧。女子在世俗中特别韧,为什么?

因为女子有母性。因为要养育,母性极其韧,韧到有侠气,这种侠气亦是妩媚,世俗间第一等的妩媚。

我亦是偶有颓丧,就到热闹处去张望女子。

 

 

 

说恋爱

 

文化是积累的,所以是复杂的,爱情是被文化异化的,也因此是复杂的。

相较之下,初恋,因为前额叶区里压抑软件还不够,于是阳光灿烂;

暗恋,是将本能欲望藏在压抑软件后面,也还可以保持纯度。

追星族是初恋暗恋混在一起,迷狂得不得了,青春就是这样,像小兽一样疯疯癫癫的,

祝他们和她们的青春快乐。

 

说理想、技艺

 

没有理想不是罪过,因为真实的人生太具体琐碎,一地鸡毛里,谁能一世守着技艺里那个全心全意的灵魂。

但只因如此,宁可犯痴犯呆也坚持不易的,才是真正的王者。

 

说文字、写作

 

有人说我的文字空灵,我则希望我的文字做到的是饱满、响亮。

 

好文章不必好句子连着好句子一路下去,要有傻句子笨句子似乎不通的句子,

之后而来的好句子才似乎不费力气就好得不得了。人世亦如此,无时无刻不聪明会叫人厌烦。

 

我以为,创作是去完成在社会里无法达到的事情。

我强调的是,文字或艺术人格隐藏了社会人格达不成的事情,而不是一般人以为的,

是逃避或对社会现实的直接反击。当然,在艺术人格里直接引入社会人格,并不是不可以,

但这种类型不是唯一的,也并非只有这样做才是有意义的。

我写作的时候比较自觉,我满足的、我要求的是在艺术人格里所完成的,是我社会人格没有满足的部分。

 

——阿城《我最感兴趣的永远是常识》

 

 
 

 

说读书

 

先不要判断好书坏书,先什么都看,你才会有一个自己的结果,必须要有这样一个过程。

中国传统有一种读书方法,叫"素读",就是看书的时候不带自己的观点看,脑子空白地看,

看它说什么,完了再用自己积累的东西跟它有一个思想上的对谈。

中国自从旧传统切断之后,就没有素读了。才看一眼、一段,"这写得不对啊",就开始批判。

现在网上那些吵架,一看就知道,他都不知道人家在说什么。

 

书应该是越看越少。人生有限,你要不提高效率的话,读的书一定少。对角线阅读,

譬如这一页,你头里选个词,中间选个词,斜下角再选一个,对这一页的信息就基本有个判断,

如果是知道的,那就翻过去了。还有大量的形容词、修饰语,也都翻过去嘛。

那些你没读过的信息会自动跳出来,也许这本书读完只有一句话。

甘阳就有这个本事,几卷本他能提炼出一句最精的话给你。

 

我为什么说知识结构和文化构成要越开阔越好?

你如果只有那么一小块,看什么都"啊,好新鲜",那你是抓不着东西的。

开阔之后,当下就能判断,这是不是新的。

 

说绘画

 

中国有一样东西发育得太早了,就是审丑。审丑在西方差不多到了现代主义时期才开始出现,中国在庄子的时代就开始了。庄子不断写丑陋的东西,怎么有价值,怎么高贵等等。文人喜欢在家里放块怪石,外国人觉得这什么呀丑死了,中国人就觉得里面有很多讲头。

 

——阿城、孙良谈绘画与材料

 

 

扬州画派实际上是商业画。是扬州的盐业,更准确地说是大盐商托起了扬州画派。扬州当时真是富甲天下,康熙年间,全国每年的收入2300多万两银,扬州的盐商每年就要赚1500多万两。因为盐业的经营是垄断性的。盐商的应酬多,要送礼、送画,于是都自己养画家,有时候下午要见人,立马就要画。扬州画派完全没有重彩画,都是写意。为什么?图快啊。画上的题诗都有意思,有说头。被盐业带起来的不光有艺术,还有美食,淮扬菜也是这么起来的。淮扬菜是鲁菜向南的发展。乾隆时期,盐业开放,取消垄断,扬州迅速就衰败了。这时候上海起来了,任伯年、吴昌硕就转过去了。《扬州画舫录》就是对过去那个扬州的感叹、追怀。

 

——《听阿城乱弹琴》杨阳

 

 

中国宋代、元代也画人脸,但都画得不好,就像乔托时代似的。突然到晚明就画好了,也是透镜。

这时候因为传教士的关系,透镜传进来了,那些画遗容的工匠会用到。

这也是中国画家的行业秘密。那是不可思议的画得好,而且当中没有过程。

之前画人脸都有模式……

 

维米尔的那个颜色几乎没有调过的,就在上面蘸,等颜色接近干的时候,然后拿手揉,揉出来的地毯跟真的一样。你拿一根方头笔永远画不出那个效果。还有以前俄国的谢洛夫画的《姑娘和桃子》,姑娘脸上那个毛和桃子,近看跟维米尔的方法是一样的,点好了以后等半干,然后拿干笔很虚地那么揉,所以颜色底下都能透出来。完了你就觉得那个脸特别润。

 

——《谈画》

 

 

 

说匠人

 

有意思的是,不少雅士去关怀俗世匠人,说你这是艺术呀,弄得匠人们手艺大乱。野麦子没人管,长得风风火火,养成家麦子,问题来了,锄草,施肥,灭虫,防灾,还常常颗粒无收。对野麦子说你是伟大的家麦子,又无能力当家麦子来养它,却只在客厅里摆一束野麦子示雅,个人玩儿玩儿还不打紧,"兼济天下",恐怕也有"时日何丧"的问题。

 

我希望的态度是只观察或欣赏,不影响。

 

——《闲话闲说》

 

 

说民艺

 

我们如果更多地分析以陕西为中心的中国西北剪纸艺术,就会看出汉民族艺术气质在其中反映得很纯。它没有其它地区某类剪纸或刻纸反映出来的那种类似"洛可可"式的繁琐和具有市民气息的柔靡与纤巧。它更具有一种健康的原始的生命力,更多汉魏以前的博大、敦厚、自信、自在与清朗,更多汉民族的幽默气质。心智的清澈浑朴,就像蓝天黄土一样。……当代绘画巨匠毕加索晚年想来中国,又不敢来中国,这个老人是聪明人。他和另外一位大师马蒂斯在晚年追求的那种随意性,那种淳朴去雕饰,那种追求线本身的量感与张力,那种超乎西方传统的透视表现与素描意识,那种寓对比色于平和,都在中国农村的女子手下随意地剪了出来,一贴就是一窗户,家家户户都有,还外带一年一换!自己追求了一辈子和晚年所得,在另一世界里竟如此情景,那结果恐怕是脑血栓或心肌梗塞。

 

中国民间艺术既不应该是雅士们眼中的野草闲花,也不只应是客厅中的风雅点缀,它应该作为一种气质,进入中国现代艺术。有某些方面洋人对我们的土玩意儿比我们自己还重视,但这只是说明艺术作为一种科学,作为一种独特气质的表现,有识之士都会认识到。

 

我们的不识,正说明我们需要做尽多的踏实的研究,形成一种识。如果不去研究,那么就不会视民间艺术为高品位的艺术,就不会产生尊重。如果不开始认真地从造型上去剖析与总结,形成理论,那么研究与尊重就会只停留在"栩栩如生"、"健康向上"等等浮泛的词语上。

 

说建筑、城市发展

 

上海是1949年瞬间凝固,好像速冻食品,之后发展不大,这就阴差阳错的使一些东西保留下来了。

解冻时已经到了九十年代,邓小平南巡。

其实我们应该好好研究一下当年冻住的是什么,具有什么样的价值,再去做。

上海本来有优势,就是它比别的地方晚了十年才改变,其他城市的经验教训应该可以拿来反省,

从容动手。晚十年起码在建筑上是有好处的。

 

——登琨艳和阿城的对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