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MCK10252017-10-29 15:11:32

父亲 世上那个最不愿意欠别人的人走了

 

童大焕——2017年9月26日~10月9日

 

春意盎然的时候,父亲看着门前蓬勃生长的竹子说:如果我明年还在,这个竹子又可以吃笋了。

但是,在他行动还比较方便的时候亲手种下的十棵鱼豆刚刚开花还没有结果的时候,父亲就走了。

他说他的孙子们喜欢吃鱼豆,等他们放假、回国就可以有鱼豆吃了。

那时候,他原本要我一起去种,我说先等我十分钟,心急的父亲就一个人把豆苗种下了。

这是一个一生平凡的父亲,姓名童国金,1940年龙年生,2017年6月12日下午两点半左右卒。

我只是半年来见缝插针地回到北京一下,就错过了和父亲见最后一面的机会。

看着几天后灵堂上写的“昨日堂前亲说话,今朝纸上见标名”,

一切宛如昨天,忍不住潸然泪下。

一代一代的人,走过一代一代的旅程,然后,永不再见。

 
 

 

父亲这一代,是历史上最困苦的一代人

我生下来也不知是哪根筋,很少回望故乡,12周岁就离家寄宿读长汀一中初中。

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想着外面的事情、奔着未来的前程,对父母这一代的事情,知之甚少。

但随着年岁渐长,再来回望我的父辈们,发现他们真是古往今来,最苦的一代人。

人类漫长的农业社会,其实都很苦。但父亲这一代,遇到了不一样的苦:战争,城市化受阻,农村大跃进。

母亲比父亲大7岁,是从广东逃战争逃过来的。一起来的有很多人。

李嘉诚当年逃港,也是逃战争。但因为逃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地方,加上他的个人秉赋,命运就不同。

 

所以,我一直强调,人人生而不平等,个体表现为身高、体魄、智力、美丑等等的不平等,

群体上最大的不平等是出生地的不平等。个体的不平等很难改变,群体的不平等唯有通过自由迁徙加以改善,

谁阻止自由迁徙,谁就在破坏最基本的公民生存权。

父亲1940年出生,3岁丧父;14岁丧母;20岁失去哥哥和奶奶,嫂子带着女儿改嫁,从此两家再无往来。

我是1968年生的,1969年却被过继到了伯父国桃的名下,成了他的长子。

这事如今已写进了家族的族谱。明明伯父1960年就去世了啊,我过继到他名下有什么意义呢?

又没有财产可以继承,也没有家业需要打理。

父亲只简单说了句:因为你和你妈妈八字不合。

但其实,我觉得我一直以来很依恋母亲的,觉得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让母亲更高兴。

也许,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让伯父名下有子嗣吧?这些乡村风俗,我几乎从不过问,从不挂心。

据说,爷爷曾是国民党时期的保长,后来被人打死,尸骨无存。

奶奶靠替人到县城挑担(挑货)维持生计,1954年44虚岁因病早逝。

那时候的人们,苦若牛马,缺医少药,稍一得病就去世的,多如牛毛。

 

我的大伯和太婆,也就是父亲的哥哥和奶奶,是1960年去世的。

那一年,父亲3月初到永安水泥厂,6月初离开回到老家农村。因家中电话说哥哥去世,不久奶奶也去世了。

前后就三个月时间。在父亲在世的最后半年里,我才知道,

父亲清晰地记得这3个月工资分别是33元、29元、30元。回来后工分一天一斤米。

当时的米一毛多钱一斤。中国城乡的巨大差距,那时候就已经埋下了种子。

 

大伯的去世,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屋外池塘边来了只野鹿之类的东西,大伯去抱它,被它的角顶伤了,

后来死去;也有说是饿死的,因为野鹿之类的事情是1957年发生的事,不是1960年。

奶奶之死,一是可能年龄,二是大伯去世带来的伤痛,也许也有饥饿的原因。

在最后半年陪伴父亲的日子里,我曾一次次问父亲和村里的人们,你看现的河里的鱼儿也不少,

那时候更多。小时候,有一年爸爸和几个伙伴一起去河里摸鱼,一个多小时,光鱼头就一大盆,

那个腥味还让我妈妈此后多年都不怎么爱吃鱼。怎么60年会饿死人呢?这是我很困惑的地方。

 

得到反馈最多的信息是:

其一,那时候是集体制,一天早饭、午饭、晚饭后要出三次工,大家都累得半死,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捞鱼;

其二,家家户户都没有锅灶,不能自己生火做饭;

其三,青壮年都进城或出去支援国家建设工程了,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和孩子,哪敢下河摸鱼。

原来,60年前后那场世界罕见的中国大灾难,是有多重复合原因的,远远不只是粮食过度上缴那么简单,

还有自由的丧失,自我救济能力的丧失,甚至连逃荒的自由都没有,等等。

母亲去世以后,父亲跟我说,是母亲主动追求他的,一开始他还看不上她,她只好嫁了别人;

后来又回来,还是要追他。后来两人就结婚了。这件事情,我无法求证了。

但幸亏他俩在一起,不然就没我们兄弟姐妹。母亲的持家,是一流的。

在最困苦的年岁,把我们养大;尽一切能力,把白米做成花样繁多的精美的美食。

 

在给父亲守灵的那些日子里,邻居们常会回忆父母亲的好。

一个说:父亲经常交代她,孩子还小,会羡慕别人家好吃的,所以逢年过节,一定要早早让自己的孩子先吃饱。

一个说:大伙儿去帮她家的忙,太阳落山,她公公赶大家回家,因为家家户户都有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

母亲跟大家伙儿说,我们一人一把很快就帮她干完了,留给她一个人要干到什么时候啊。

大家就都干完了才回去。

 

父亲是最不愿意欠别人的人

父亲是一个内心秩序感很强的人,他珍惜自己和家庭的荣誉,就像珍惜自己的生命一样。

他跟我说,牙齿要当银用,也就是说话要算数。

父亲是一个处处替别人着想远胜于替自己着想的人。即使是对自己生养的儿女,也总是很客气,

既怕花他们的时间,也怕花他们的钱。即使生病了,疼得不行,也自己藏着掖着,不愿意让儿女们知道;

儿女们看出一些问题,要带他去检查,也死活不肯去。外甥女最后哭着让我们打电话给他,

他才同意去县医院检查。一查,已是胃癌三期。

在照顾他的最后半年多时间里,他还要根据儿女、外孙女们照顾他的时间长短,

分别给予他力所能及范围内象征性的经济补偿。

他也始终在考虑万一故去后我们要花多少钱,所以平时能攒总是尽力去攒。

尽管我一再告诉他,这点钱对于我们来说不是什么事,让他把钱都用光(母亲在世时也一样),

但他总是用“逢紧付急时怕一时没有”几个字来应对。

他总在担心万一我们没有能力或者不愿意从经济上支持他了,会怎么样。

我对他说:你放心,就当你们年轻时在我们身上存了钱,我们现在给你付利息。

 

即使在即将离世的最后日子里,他也交代家人,他走后,(办丧事)时间会比较长,

守夜的人要给他们一点工钱,来看的人,要做饭请人吃。

 

父亲是个自尊感很强的人,只要还能支撑,他就自己洗澡,自己上厕所。

直到最后,骨瘦如柴的他实在没有力气支撑了,才由弟弟帮助他洗澡。

我也帮助他洗过一次澡,并且帮助他洗了内裤,他就感到很过意不去,很不好意思。

我说这有什么呢,人都会有老了没有力气的时候。

父亲还是个特别坚强的人、特别不愿意给别人带来负面情绪的人,即使很疼痛,

也从不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其实他最后的日子里,是身体的里外都痛。

里面,是癌细胞在作乱;外面,是瘦得皮包骨,坐卧都不舒服。

 

我们对于生死与疾病的态度

自从2016年11月16日在县医院检查出胃癌三期,我也特意请教了南方医院的朋友和专家,

鉴于父亲的年龄和身体状况,我们兄弟姐妹决定对父亲和所有的邻居们都保守秘密,饮食也无禁忌,

对父亲只说是前几年检查就有的一个良性瘤子,对胃部形成了压迫。

同时采取最保守的治疗方法,以确保生活质量为第一要义,化疗和手术治疗方法都不采用,

只采用止痛+一种较好的抑制肿瘤药物的方法。后者是在本地一个好医生的建议下,

多方寻药,后来由这位医生代进的。

外甥女的悉心照料,孩子们来来回回的嬉闹,小院子里满满的人气,不手术不化疗不增加身体的过度损耗,

最后的生活质量,还算可以。所以在父亲故去后,南方医院的朋友说,我们做了最智慧的决定。

但愿如此!

 

说不清道不明的第六感

父亲临走时有三件特异的事,我把它写在这里。

第一件,临走的那天上午,他对邻居说:“我要走了。”难道真的有预感?

第二件,临走前他对家人说,他的一个年老时一起玩的朋友,村里水井旁那位的老丈人,也和他差不多了。

结果言中,父亲下午走,那人是当天晚上离世。我们这两家人并没有太多往来,父亲也很久没有上街,

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呢?难道又是预感?

第三件,父亲交代家人说,他走后,(办丧事)时间会比较长,守夜的人要给他们一点工钱,

来看的人,要做饭请人吃。他怎么知道时间会比较长?

因为守灵的时间长短,是当地的先生根据逝者年龄、去世时间、儿孙年龄等算出来的。

果然,从父亲去世,直到出殡,前后历时20多天。

 

清华大学副校长施一公先生在《生命科学认知的极限》演讲中说:

“既然宇宙中还有95%的我们不知道的物质,那灵魂、鬼都可以存在。

既然量子能纠缠,那第六感、特异功能也可以存在。同时,谁能保证在这些未知的物质中,

有一些物质或生灵,它能通过量子纠缠,完全彻底地影响我们的各个状态?”

 

在我们的世界里,有肉眼看得见的,肉眼看不见但仪器可见的,肉眼和仪器都暂时不可见但可以理论推论的,

难以推论但第六感知的,人类迄今无知无觉的。五重世界,有的能抵达,大部分无法穿越。

如果有灵魂,我很愿意停下脚步,和父母多聊聊他们想说的话。

 

母亲刚走的那几年,每次回家,我都会去她的坟前看看。

但是有一年,父亲跟我说不必去了,因为有先生说坟没做好,因此如今把墓碑堵上了。

我是个认为生前重孝重于死后的人,因此对这些问题不是太看重,

也没有清明节专程回去扫墓的习惯(当然也因为家中有人),只是觉得这样有些别扭,想去看看也不行。

父亲去世后,兄弟姐妹们觉得有必要把父母亲的坟重新安顿好。

我说,把大伯、奶奶、太婆的也一并安顿了吧,多年来由于种种原因,

他们灵骨都只是用几个大瓮放在那里,没有入土。

另外,我特别交代弟弟,跟两个姐姐姐夫说,妈妈和太婆、奶奶、大伯的墓,要怎么做都可以,

我会来付款,你们一起负责找人做。但是要一个原则:这次做完了,以后就不要再折腾了

。管他谁怎么说,都不理会。今后如果谁再要折腾,他就自己去折腾,我就不管了。

父亲生前也是这个态度,对于前人,我们更多的只是一个纪念而已。靠祖上的恩荫,不现实的。

这个,无关信与不信的问题,而是不要在我们自己不可控的事情上耗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毕竟生命有限,上帝给我们每个人就短短几十上百年。

 

 

附1:母 亲

 

童大焕——2008年5月11日

 

1、 伤逝

漫山遍野杜鹃花开的时候,母亲走了,享年76岁。

时在公元2008年4月8日(农历戊子年三月初三)上午八时左右。

母亲走得那么快那么急,一如她年轻时急急地走着山道;一如我在县城上中学的那一年,春节后由于大雪封山,班车无法正常通行,母亲挑着担子,带着我走着七十里路(中间借宿龟岭脚下一户她认识的人家)到县城。头一天下午她还到了镇上的街上,一如她每天的日常生活,声音洪亮地和街坊邻居们说话。那天傍晚吃完晚饭,她还和父亲坐着说了一会儿话,一会儿说有点累了、头有点晕想先上床。这样的经历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父亲也没有多在意。

 

没过多久,母亲起来小解;不一会儿又要小解,却解不出什么;再一会儿又说要小解,但起床的时候,父亲看她老半天穿不上鞋,便问她感觉怎么样,她说:“我又没什么事的。”父亲还是感觉不对劲,迟疑着去叫了住在不远处的二姐和二姐夫,然后再电话通知十里外的大姐大姐夫。等她们再到母亲的身边,她已经说不出话来,陷入昏迷状态。从那时起直到辞世,从乡镇卫生院到县医院,母亲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她走的时候,大姐握着她的手;大姐说,母亲的手还会一点一点用力触摸她的手。

医生的诊断书上写的是“脑血栓”,据说血管破裂了两根。事先没有任何征兆,母亲的血压也一直不高。母亲走得安详、干净,一如她一生的精致,没有给自己太多的痛苦,更没有给后人留下任何的负担。医院的护工帮她更换寿衣的时候对我大姐说,她给多少亡人换过衣服,少见像母亲这么干净的,连口水和鼻涕都没有。

然而终归又是造化弄人。母亲一生清苦,正是儿女尽孝安享晚年之际,却匆忙离去,留给我们无尽的哀伤和遗恨。遥想当年,我们一行八人考上长汀一中,从初一到高中毕业,整整六年,母亲每月一次送米送菜到学校,东家搭点米,西家搭点粮,从汽车站到一中的那条县城主街道,母亲不知走了多少回,有时把扁担都压断了。往事历历,尤在昨天。我儿时的伙伴说,春节还吃着我母亲做的菜,清明回家扫墓还看着我精神抖搂的母亲。怎么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我的母亲?天眼不怜苍生苦,子欲孝而亲不待,人间世惟此最无奈。

 

2、命运

我的家乡――福建省长汀县童坊镇是个离长汀县城70里的小镇,记忆中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才通公路。小镇虽小,但是山高水长,风调雨顺,除了大跃进有半年饿死很多人,几十年来总体丰衣足食。然而,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偏僻小镇的父亲母亲,一生的命运却和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

我开始懂事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突然发现户口簿上母亲的籍贯写的是广东,父亲母亲却不能给我更多的解释。后来,等我长得更大些,才偶然地读出了一段历史,那就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广东潮汕地区遭受过两次日本军队的狂轰滥炸,绝大多数居民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想必母亲就是在那时候逃到童坊来的,那时候年龄很小,也记不清楚自己的兄弟姐妹父亲母亲了。母亲的名字叫吴招妹,猜想上面是哥哥一大群,若是个和平安宁的日子,该是多么受宠的千金啊!等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本想借着读警校的“优势”,拜托在潮洲、汕头那一带的同学帮忙查查母亲的亲人,也只好作罢。我甚至连提都没有跟父母亲提这个事,等我大学毕业,母亲已近六旬,我怕母亲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父亲的命运同样坎坷。三岁丧父,由祖母一手拉扯大。早年响应国家号召进了工厂,后来国家粮食供应不上又响应国家号召回了家乡。但也就是在那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里,其留在家乡的母亲和哥哥相继饿死,留下父亲一人,孤苦伶丁。

不知怎的母亲却看上了父亲,虽然他穷得几乎上无片瓦下无寸土。这次母亲去世,我赶回家乡,夜夜和父亲睡一床,他告诉了我他和母亲之间我所不知道的一些秘密。他说,第一次是邻居老婆婆给他介绍母亲,条件是要19元钱,他拿不出钱来,当场拒绝了。母亲只好嫁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嫁了以后,母亲并不满意,隔不久又跑回养母家。后来邻居老婆婆再次给他介绍母亲,说19元钱也不要了。父亲这才把母亲娶回来,不过后来他还是给母亲的养母家包了19元钱。那个年代,应是1960年左右。回头看,回头想,也许,所谓的人生,就是一个时间段落,一个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婚后,母亲一共生了我们兄弟姐妹五人,第一抬是双胞胎,送了一个给别人养,但是由于照料不周,不久便生病夭折了。生病的时候对方却没让我父母知道,孩子走了,他们才知道。父母亲自然会怪对方,从此两家不往来。此后生下的孩子,再不送人,再苦再累,全都养大成人。

婚后的日子,肯定是苦的。家中只有两个劳力,又要集体出工,又要照顾孩子,苦累不说,生产队里的委曲也没少受。我初懂事的时候,还在大集体时代,每到队里分粮食的时候,父亲每每会端一碗稀得像镜子一样粥去分粮,但是由于给我们家评定的工分少,所以每每分不上。每当这时候,父亲就会“抨”的一声一个碗砸在地上。父母亲还说,那时候就是到街上赊一斤猪肉都要偷偷摸摸的藏在衣服里,不然队里的干部们看见又要数落一番,说什么没钱没粮还穷吃。但是嗷嗷待哺的孩子不能没有一点油水。

我不知道这些记忆在我的其他兄弟姐妹心里留下的是什么样的影子,至少在我还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阴影。我还是快乐地成长,摸鱼摸虾都是我的乐趣,有没有挨饿,记忆对我也不深刻,可能是父亲母亲想尽办法总能让我们吃饱。而且,虽然吃肉吃得少,但是母亲和当地的其他母亲一样,会想着办法不辞辛苦与麻烦将米做成各种各样的米冻、米果、米糕等千奇百怪的美味,足够让我们解馋解饱。记忆中最深的一次,是我们夜里还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盼着父亲回家。那是由于粮食不够,父亲和几个乡亲,徒步来回160里山路,到连城去用大米换地瓜(红薯)。

1980年代初期,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的东风终于吹到了我的家乡。包产到户的当年,我们家就有了余粮,更重要的是,父母亲开始扬眉吐气不再受队干部们的白眼和克扣工分。那个时候,两个姐姐也已经快长大成人,成了家里的好帮手。那时候女孩子上学不要钱,但是她们要为父母分忧,让我们兄弟两个读书,于是她们就成了牺牲品。这是许多农村女孩的命运。

1982年左右,大姐出嫁,父母亲只收了比当时行情少得多的一点彩礼,再拼拼凑凑,在早已坍塌不知有多少年的旧宅基地上盖了两层土坯房,占地84平米左右。当然,第二层的木板还是多年以后才铺上。

此前,我们家一共有八间木板房,一间过厅,多是四壁透风,贴满了地质队走后拆房时留下的厚厚的柏油纸。其中三间已不能住人,有两间也成了斜屋,用几根长长的杉木头撑住。平时我们住在已经倾斜的屋子里,另外三间一间厨房,一间谷仓,另一间闲屋。过厅则是吃饭的地方,一下雨就摆满了大盆小盆接漏雨。有一个夏夜,风号雨注,如倾如泼,我们家连夜搬家,从斜屋里临时搬到谷仓前的木地板上,为的是怕房屋倒榻。

这样的记忆也许影响了我,长大成人后对房屋有特别的兴趣。高中毕业时想考建筑工程或医学,但我父亲说那些专业年限太长,他培养不起,我顺从地听话了。但直到现在看房子都成了我的兴趣。

1993年左右,等我弟弟毕业后不久,我们又把原来住的三间房和过厅重新翻修了一遍,成了砖混结构,直到现在。2006年初,我又把家门前别人家的两块菜地转让过来,于是门前就有了70平米的小院子。

流水一样的记忆啊,转眼就五十年,七十年风一样,雨一样,雾一样地过去。

 

3、 孝有多长

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回忆,特别是回忆我大学毕业以来,能够尽孝的日子里到底做了什么,做得够不够?我发现,即使从你毕业的第一天起就尽孝心,你一生能对父母尽心尽意的时间是如此之迅忽!

从1990年7月大学毕业,到现在,到母亲去世的那一天,2008年4月8日,全部算在一起,不到18年。期间还要成家、立业、结婚、生子。而父母亲光培养我们到大学毕业,就是整整22年哪!

而他们的22年,和我的18年,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我常常想,父母亲培养我们,总是不惜成本,他们能够挣十块钱,可能七块钱八块钱都用来培养我们。而当我们能够立业,可以反哺的时候,回报他们的,有没有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

这次回家,我才发现,在我们给父母为数不多的零花钱里,他们居然省下了数目不菲的一大笔。不仅如此,母亲在世的最后一天,还亲手种着一小片菜园子,时不时拿一起菜苗去卖,日积月累,也是不小的一笔收入。她要用这些钱,给她的儿女们留下我们家乡所说的“手尾”钱。我是既欣慰又悲伤。欣慰的是这么多年来我们没有克扣自己的老父母,悲伤的是他们居然如此舍不得花,虽然我们一再交待他们,一分钱也不要省,钱不够找我们要。这次回乡,我对父亲说,别舍不得,给你的零用钱,要看成都是你们自己挣来的,权当是你们培养儿女得到的一点利息吧。

父母亲应该感到欣慰的是,他们的儿女皆孝顺,彼此之间也从未因财产纷争之类的问题红过脸。

事实上,钱在人的一生中,地位到底有多高呢?等你有经济能力的时候,上帝往往不让侍侯父母亲多少年。

如今想来,我略感欣慰的是,从小我就是父母亲的希望和骄傲,从上小学的第一天起。1976年春季入学,只上了一个学期就跳到了二年级;后来又和一帮小伙伴一起,成了县一中首届农村班的孩子。印象中此后多少年里,人们还说这是个全县尖子班,多少人在我的母亲面前,当着我的面,夸她怎么有个好肚子,生的孩子都会读书(弟弟后来也上了长汀一中,可惜高考考得不理想)。那时的母亲,穷则穷矣,想必脸上也充满了自豪,心中充满了欢笑。人生活的不就是个希望吗?

如果有来生,我还愿意做母亲的孩子,还愿意做她困厄中的希望。当然,我又希望天下的母亲都不再清苦。但如果还有清苦者,我还愿意生在那样的家庭,我还愿意用我的一分努力,给那样的家庭带来希望与欢笑。今后,我还有可能会尽一些努力,从家乡的小事做起,做一些“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事。其实这个想法,春节回家时已经和父亲说起过。

 

4、 人类的精神困境

这些日子以来,我常常在想,常常在问:人生到底是什么?我不得其解。人的生死是如此无常,仿佛上帝给你一个不平等契约,想让你生就让你生,想要你回去你就回去,不管你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

当我走进殡仪馆,仔仔细细端详着母亲那平静、安详的面容时候,我很想很想再一次摸摸她的手、摸摸她的脸。我之前就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家人。但是他们说,你不能动她,要让她的灵魂安息,你即使流泪,也不能滴到她身上。我照办了。我不知道自己是理性的还是感性的。你若说我是理性的,我是因为希望人类真的有灵魂、真的有来生我才照办;若说我是感性的,我的表现却又是那么的理性。

往事不可追,从此后,母亲是再也听不见我的呼唤。我们,把她的灵魂安放在故乡的青山上,面朝西南,一片开阔的视野;枕边,就是故乡的中学,听着每天朗朗的书声,母亲的灵魂不会寂寞,那里,仿佛,不,一定有我当年的读书声,如丝如雨如春风,慰藉着母亲的心,不论白天黑夜,不管春夏秋冬。

 

后记:按我们老家的风俗,今天是我的母亲去世35天的“五七”忌日,昨天却是母亲节。期间,我的孩子再次问起他奶奶的事,我们只好如实告诉了他。孩子责怪我们没有及时让他知道,同时又说,他需要时间来慢慢接受这个现实。我把他之前写的文字也贴在这里,其他的事情,我们会慢慢跟他解释和说明,也会慢慢地让他知道去爱自己、爱别人。

在我有生以来精神上最困难的那段刚刚失去母亲的日子里,我的博客荒芜了若干天,有网友在上面的留言上表达了深切的关注和慰问,在此我一并致谢,我会把你们的情谊,默默地记在心里;也会把这份情谊,悄悄地向外传递。

 

 

附2:奶奶生病了

 

童一苇

 

周一(2008年4月7日)晚上,我们家的电话铃突然响起,老爸接起电话,刚说上两句,表情就变得严肃起来。肯定出事了。随后,老爸的表情又由阴转多云。事情还不小!一个电话下来,老爸已是满面愁容,愁云密布了。我赶忙去问道:“老爸,怎么了?”他叹了口气,说:“奶奶好像患了脑血栓,现在连说话都不行,有生命危险。现在正在救护车上,赶去城里的医院抢救。”我不由得一怔,脑子里一片空白。

奶奶可是从小把我带到大的,我们感情很深。奶奶非常疼爱我,老是给我做好吃的,买好玩的,哄我开心,带我上街等等。尤其是奶奶给我做的泡猪腰、xiazi(油炸糯米糕)、genzhen猪肉等,特好吃。每年,我们回老家过年,奶奶都会给我做这些,我总是吃不腻。回京后,老爸也曾试着做过,可就是没奶奶做的好吃。这几年,我们每逢回老家过年,爷爷奶奶都非常高兴,我们也很兴奋,跟爷爷奶奶说这说那,谈谈我在学校的事情、学习成绩,老爸老妈工作顺不顺利等等。

奶奶看着我一年一年地长高、长大,变得更强壮、懂事,她非常高兴,总是喊着我,看着我,始终看不够似的。如今奶奶已经病成这样了,我的心都快碎了!为了更好的照顾奶奶,老爸回了老家,由于我面临小升初,所以回不去。不过,我很想奶奶,想信奶奶一定也很想我。

直到今天,老爸已经回家五天了,却没有一点回来的意思。可见奶奶的病情没有太大的好转,我真为奶奶捏把汗。虽然知道病情没有太大好转,但我仍然每天放学后回到家就问妈妈:“奶奶怎么样?”希望出现什么奇迹。我真心为奶奶祈祷,愿奶奶健健康康度过晚年。                                                         

 

 2008年4月13日星期日

 

JoyOregon2017-10-30 05:50:13
善良,平凡,真情,感人,受益。谢谢转贴!
YMCK10252017-10-30 06:2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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