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MCK10252018-02-03 15:42:14

龙心:气功与倩娅之死

 

写在前面的话

其实,这篇文章,一年前,王林辞世时,我就写了一半。由于自己的懒,始终没有完成。

每每夜深人静时,想到倩娅,想到她的一生,我都如历锥心之痛,她的音容笑貌会久久萦绕在我的脑海,

挥之不去。现在,借王林去世一周年之机,把这个故事写下来,遙寄倩娅的在天之灵。

 

2017年2月10日,“气功大师”王林驾蛇西归,离开了这个世界。

留下了与各路精英周旋的非凡人生体验,以及那些他既想让世人尽知、又不得不遮遮掩掩的人间故事。

听到这个消息,我首先想到的,不是他那些“神技”的真假,而是我的同学——倩娅,以及她的死。

 

倩娅是我读研究生时的同学。如果把人生比作牌局的话,她是握着一首好牌来到这个世界的:

父亲是个老革命,曾经是一个地区的一把手,调到省城后,先是当了一个厅的领导,

后来好像成了一名副省级干部。就当时的生活环境来说,她的条件是非常优越的。

 

 

她家没有男孩,只有四朵金花。从所受教育来看,她是家里唯一上了大学,而且是京城名牌大学的。

从相貌上说,她在四姐妹中也是最出色的。虽然谈不上倾国倾城,但也面目清秀,娇小玲珑。

倩娅从京城的大学毕业后,回到了家乡,好像换过几个工作,考上研究生前,在省城的一个市属大学当老师。

 

上研究生时,她已有二十七、八岁,还是单身,按当时的标准,属于大龄未婚女青年。

我们有些不解,以世俗的观点看,她的学识、相貌以及家庭条件都属上乘,追求者应该不少,

何以把“个人问题”拖到了那个年纪?不过,据知情人讲,她的姐妹们,由于家庭条件的优越,

所找的夫婿都是职业、相貌俱佳之人。而姐妹之间,内心深处也多多少少有点竞争、攀比的因素,

所以她觉得,自己的个人条件比姐妹们要好很多,当然应该找个更出色之人为伴。

所以婚事也就在这样的挑挑选选中拖了下来。

 

 

由于年龄大几岁,可能在她眼里,当时我们这些人都是“小屁孩儿”,所以读研期间,

很少和我们做深入的思想交流,一有空闲就回家,表现得有些神秘。

 

然而,在我的记忆中,有两件事让我对她的印象比较深刻,感觉她并不像她的年龄所告诉我们的那样成熟。

一次是大家在一起就某事开玩笑,一位同学说:“天下唯女人与小人为难养也”。

本来只是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没想到她真动了气,回击说:“你妈、你的姐妹都是女子,也难养?”

当时搞得大家都下不来台,尴尬不已。第二件事是大家看她年纪大了,好心地撮合她和一位年龄比她略小,

但学识和人品都相当不错的同学,她可能是觉得人家的相貌没达到她要求的标准,没有同意。

转而对另一位相貌不错,年龄比她小很多,彼此之间根本没可能结合的同学表示好感,最后当然是没有结果。

从平时这样的小事里,大家感到倩娅为人、做事过分理想化,慢慢也就对她的感情问题不太关心了。

 

研究生毕业时,很多人分配到了北京。按理说,对倩娅来说,最好的选择当然是留在所在的省城。

首先,因为当年社会上的研究生还不多,属于“香饽饽”。另外,凭她家老爷子的地位和影响,

找个好的接收单位应该不是难事。但出人意料的是,她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坚决要求去北京!

最后,分到了离我所在单位不远的研究所。

 

刚到北京时,大家都比较忙,彼此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只是有外地的同学来京出差时,匆匆地聚一下。

 

过了两年,听人说,她又迷上了出国,话言话语里透露出她有个在美国留学的大学男同学,一直在追她。

不过在外人看来,又不太像。按常理来说,如果彼此都有意思,在那人出国的几年时间里,

咋也应该找机会回国见上一面,要是彼此中意,说不定早就结了婚,带她一起出去了。

然而,传说毕竟是传说,谁也没真正找她确认过。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她一直在联系出国的事,

而且曾经请我们原来的系主任写推荐信,而且送了礼。可惜,那所学校的老师都比较正统,

那个系主任也情商不足,把她所送的礼物拿到了系办公室,搞得很多人知道了此事,让她有点狼狈。

 

后来,我出了国,和国内同学的联系也渐渐少了。但有时在给同学打电话时,

还能不时地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知道她后来离开了北京,去南方的几个大都市漂了很多年,

读了博士,结了婚,最后定居在上海。

 

 

光阴似箭,转眼研究生毕业三十年了。为了纪念这个特殊的日子,

几位热心的同学张罗举办了个毕业三十年的聚会,把散落在世界各个角落里的同学召集到一起,

一块热闹几天,往回找找不经意间逝去的青春。

 

得到通知的时候,我已订好了去阿拉斯加旅行的行程,而当年的假期又不足,

所以也就不得不放弃了这次难得的与大家相聚的机会。

 

不过,虽然不能去现场,通过网络,我也尽可能地参与了这次聚会,

不但看到了久未谋面的很多同学如今的音容笑貌,而且感受到了大家相聚的快乐。

当然,也看到了聚会中的倩娅。她看起来很憔悴,五十几岁的人,乍一看,已经像七十多岁的样子了。

听有的同学说,她得了很重的病,这次是特意赶回那个省城参加少部分聚会活动。

大家问起来她到底得了什么病,她又不肯说。

聚会结束,同学们也就各奔东西,继续各自的生活。

 

既然知道她得了病,作为老同学,我觉得应该打个电话问候一下,让她感受一下大家的关心,

也许能增强点与病魔抗争的勇气和信心。

打电话时,先是互相简单寒暄了几句,接着我就婉转地问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而且强调,如果不方便说,或不想说,也就不必说。没想到她痛快地告诉了我,

可能是感觉我从大洋彼岸打来电话,有些特殊吧。原来,她得了卵巢癌,已经做过手术,但又复发,

已经转移到身体的其他器官了。我听了,虽然有些吃惊,但也没感到十分意外,

因为在之前同学们的话言话语里,也能猜出她得的不是一般的小病。

 

随便说了十几分钟,想到她的身体可能很弱,我本来想挂电话了。可她说自己当天的状态很好,

希望和我多说会儿话。这一聊,就聊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还是因为疼痛袭来,她自己坚持不住,才放了电话。

 

电话里,既聊起了北京一别后,这麽多年里彼此的工作和生活,也说起了生活在不同的国度,

各自的人生体验。其中让我感到震惊的是,她认为自己的病,以及这麽多年来生活、感情、工作上的不顺,

都是那个当年学过点气功的所谓男朋友造成的,是那人在美国“遥控”的结果。

 

 

怎么可能?

 

可听她言之凿凿的语气,她自己已是深信不疑。

她说,这么多年来,虽然她住在不同的城市,身处不同的环境,那个人不仅一直在“遥控”她的一言一行,

而且还在操控她周围的人,比如她的丈夫,她的同事,以达到影响她夫妻关系以及同事之间关系的目的。

有时候,她在夜间睡觉时,会突然惊醒,感到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在笼罩着自己。

 

在震惊之余,我试着劝她不要信这些东西。因为我觉得,到现在为止,

虽然还没有人能证明这世界没有超现实的东西,但至少就目前的科技发展水平而言,

她说的这些东西还属于无稽之谈。

 

可她不同意,向我列举了几位气功大师的例子,还说,有人用当今最先进的仪器做过检测,

这些人发功时,脑电波异于常人,能影响周围的环境。而且有名有姓地告诉我,

其他几位在高校工作的同学也向她介绍过类似的研究和实验。

其实,出国前,我就耳闻过这些所谓“研究”,而且也有熟人在那些她提到的研究机构里。

 

我好奇地问,那人在美国靠什么吃饭?她说,听她大学同学讲,那人先是在一个大公司工作,

干得不咋样,失业后好像失联了。我反问她,那人既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为什么不控制一下各大国能呼风唤雨的政要,那样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又何必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专门和你过不去呢?

 

倩娅不语,但显然不服。

说服不了她,我也就不勉强了。但我还是感到难以理解,这样的事情,

居然发生在一个在不同名校受过教育,在国内顶尖研究机构工作过,聪敏如她的人身上。

 

放下电话,我的心情很久平静不下来,隐约感到:她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估计她身体上的病症,

也与此有关。从她介绍的病情来看,恐怕她在世的日子不多了。

 

既然她不愿别人知道她的详细病情,我也就不好大张旗鼓地问国内的同学。

可又实在为她惋惜,想尽可能地帮助她。

犹豫再三,我还是决定给一个平时和她关系比较密切的女同学打电话,聊聊这件事情。

 

由于倩娅的性格比较封闭,不愿让别人过多知道她自己的事情,所以那位同学实际上对她的了解也不深入,

只能隐隐约约从她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这三十多年来倩娅的生命轨迹:

当时已三十多岁的她,不得已嫁给了一位从中学起就一直追求她的男同学,那人当时离了婚,

当然不是因为她离的。可比较奇葩的时,她在和丈夫结婚前,提出的条件居然是,结婚可以,

但她正在争取出国,如果成行,那这段婚姻就应该无疾而终。这么蛮不讲理的条件,那位男士居然答应了。

抱着这样的凑合心理,这日子怎么能过好?结婚后,他们定居在上海,将就着过了几年,

倩娅又考研到南方的一座城市读博士。也许在一起过的日子里,她的丈夫对这段婚姻已失望透顶,

所以提出了离婚,而倩娅不同意。不得已,在她不在的日子里,她丈夫找了女朋友,在他们共同的居所同居。

而她从读研的城市回来,经常会和丈夫及女朋友大吵,说自己尚未同意离婚,要把那个女人赶出去。

好像最后达成的折中方案是,丈夫和女朋友继续同居,她住在房子的客厅里。

听了这比较荒诞的故事,我真的很难相信!看来,智商和情商,真的是两码事。

当时,由于聚会,大多数同学又都取得了联系,建了个微信群,着实热闹了一阵子。

 

 

倩娅在群里做的另两件事,让人感到她的行为方式是有点与众不同。

第一件事,那年,“气功大师”王林的事正在媒体上闹得沸沸扬扬,有个在王林家乡附近地区做领导的同学,

在群里提到,很多年前,他就对王的那一套十分怀疑,并通过仔细研究王的表演录像,找出不少破绽,

并为此专门写了文章。但鉴于当时很多在位领导都对王的“绝技”深信不疑,那文章只能锁在抽屉里,

供他自己自娱自乐。倩娅在群里看到了他的发言,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请求那位同学居中联系,

说她想见见王林。当时王正被媒体穷追猛打,有关部门也介入调查,正是声名狼藉之时。

 

这种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可以想见,会给那位同学添多大麻烦!也许是在微信群里,

在大家的注视下,那位同学不好拒绝,只是说现在这种时候,由他出面不太合适,但答应找人促成见面这件事。

倩娅见了王林。

王当然是没能治好她的病。

事后,那位同学说:“倩娅是为了找救命稻草”,他除了配合,又能怎么办?

 

另一件事,与我有关。

其实,建群之初,倩娅的朋友圈就加了我,我们完全可以私信联系。

可她却突然有一天在群里指名道姓地对我说,她正在办访美签证,已经面谈了两次,都被拒签了,

第三次是最后的机会。问我能否成为她的联系人?

 

看到她在群里提出的请求,另一个同学紧急私信联系我,告诉我坚决不能答应。

我很奇怪,这么大点小事,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连线后得知,这位同学在一次饭局上,听几位国安的朋友说起了倩娅的事,那些人可能并不知道她认识倩娅,

说倩娅根据自己的想象,已经在不同城市向有关部门举报了她怀疑的那人。

而国安的人也觉得这样的举报太不可思议,所以当笑料讲出来。

因此,这位同学也感到倩娅有严重的精神问题,提前给我提个醒,说如果我答应做她的联系人,

她来美后惹麻烦极可能会牵扯到我。

 

 

我当然理解这位同学的好心和善意。但让我两难的是,倩娅已经到了现在这种状况,作为几年同窗的我,

如果这点小事都不帮忙,这世界–对她来说–太残酷了!

想了一下,我对这位同学表示,虽然可能有风险,但我必须答应她。

在群里回应了以后,我很快就用私信把我的地址和电话告诉了倩娅,

并说,如果美使馆需要其他材料,她可以随时联系我。

过了几天,倩娅通过微信告诉我,访美签证拿到了。

同时,也隐晦地暗示,她来美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找那人对质,问人家为什么毁了自己的一生。

祝贺之余,我有点心惊,但又不好表示什么。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私信她,问什么时候来美,她回复说,最近的身体不太好,

而且天气有点冷,想第二年春天启程。

聚会过后热闹了一阵子的微信群,逐渐安静了下来。起初,倩娅偶尔也会对感兴趣的话题搭搭话,但慢慢少了。

有一天,留在母校的同学突然在微信群里发布了一个消息,说倩娅的姐姐联系了他,告知倩娅去世的消息。

虽然震惊,但对我来说,这消息既出乎意外,又在预料之中。

然后,传来的就是尊倩娅遗嘱,把她毕生积攒的一百万元现金捐给母校曾就读学院的消息。

在她读书、工作的那些年里,从未听说她做过生意,很难想象,要怎样省吃俭用,她才能积攒起这笔巨资?!

倩娅去世的那一年,还不到60岁,虽然拿到了访美签证,但双脚始终没能踏上她又爱又恨的这片土地。

 

遗憾!

 

 

回顾倩娅的一生,应该说她在各方面都是个优秀之人,但正是由于这种优秀,

使她对自己的一切都抱有过高的幻想,并一直孜孜不倦地追求,不停地读书,不停地换居住城市,

不停地尝试不同职业。即使遇到了坎坷,也绝不向环境和命运做丝毫的妥协。

即使是不得已时做了某种妥协,其实心底并没放弃当初的执着,比如说来美这件事。

而这种执着,并没给她带来期望中的事业和幸福,最后,甚至没能让她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可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