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MCK10252019-01-15 20:18:29

陆家嘴母乳失窃案

 

 

这是真实故事计划的第 123 个故事

大学同学索索一直在陆家嘴的一家日企做人事工作。最近,她有些神经兮兮,因为她的公司发生了一起离奇的盗窃事件。

索索所在的日企人员构成简单,一类是她这样的行政人员,另一类为数较多的是IT技术人员。技术人员并不都在公司本部上班,部分人会隔三差五被派出去出差,有时会半年一年甚至更长时间被派驻到客户公司,当然她们公司的客户也都是属于同一个母公司集团的日本公司。按索索的说法,日本人也懂得“肥水不流外人田”。

事情要从过年前的那个月说起。临近春节,无论日本老板脸色有多难看,中国员工们已经多半无心工作,刷火车票、网上购年货,即使像索索这样没有出行计划的上海本地姑娘,也在慵懒地期盼长假了。

有一天,日本老板忽然将索索和一个项目经理叫到办公室,关上了门后,老板开始发了脾气,表示要炒掉那个项目经理手下的一名员工。这名员工被长期派驻在陆家嘴另一幢商务楼里的客户公司做IT,对方公司投诉她,理由是偷窃。

这名员工索索也认识,而且印象相当好,所以当听到老板说她偷窃的时候,索索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惹得那个个头还没有索索高的日本小老头隔着老板桌狠狠瞪了她一眼。

处在风口浪尖的那个女人我也见过,名叫安雅。有次去索索公司找索索时见过她。她大约30出头的年纪,头发没有染烫,精剪成最流行的Lob头,穿在身上的浅黄色套装有点眼熟,正是我每天下班穿过恒隆大堂某个大牌橱窗前看到的,套装外,罩着长度到小腿的驼色羊绒大衣,手拎LV白色棋盘格,靴子上Gucci的标志不明显,要多看两眼才能发现。

她的脸上没有化丝毫的妆容,脸型有点方,眉眼很好看,只是皮肤上的斑有些明显,还有大眼睛下面暗青色的黑眼圈印子。

见到安雅时,索索坐在位子上一直在与她说着什么,还递过一张纸让她签字。她似乎根本没有在听,眼睛也不看索索,一脸冷淡,透着抗拒与不耐,在需要签字的时候拿笔去签,下笔快而用力,然后连招呼也不打就转身离去,一言不发。

听索索说,安雅是公司的元老级员工,毕业于名牌大学计算机系,家境优渥,十年前大学一毕业就到公司工作,比索索和现在这个日本老板都来得早。五年前结婚,去年生了个儿子,还在哺乳期。老公也是一家大公司的CFO,公司就在不远处的另一幢写字楼里,比她们这幢楼更高档,楼层也更高。

无论如何,我和索索都无法把这位贵妇和偷窃这个词联系起来。

 

 

 

当日本老板说了安雅被指控盗窃的东西后,索索和项目经理两人面面相觑。项目经理是个大男生,脸“蹭”地一下烧红了。

安雅被指控盗窃的东西是人乳。

原来,安雅派驻的那家公司里,有几个职员是孩子在哺乳期的妈妈,平时大家都采取背奶的方式。背奶是一个辛苦的活儿,这些妈妈一天几次要在工作间隙躲起来用吸奶器把奶吸出来,装到储奶袋,放到冰箱,再用背奶包带回家。

如果上下班挤地铁,那就更辛苦了,所以很多妈妈并不是天天把自己的奶带回家,而是一次带几天的量回家。好在日本公司还比较人性化,有母婴室可以吸奶,茶水间也有公共冰箱。不至于像网上说的,有的背奶妈妈窝在公司写字台下面,蹲在地上藏着挤奶。

可最近,这家公司却曝出母乳丢失事件:一个背奶的女员工向公司反映,自己放在公共冰箱的母乳频频丢失。

这名女员工一开始以为是谁拿错了,可之后一天下午她刚刚放到冰箱的母乳,下班时候又不见了。

她要求公司彻查此事。一时间公司内部也传言纷纷,有人说,偷窃人乳可以卖钱,有些富人区的会所还会豢养奶妈,供成人消费。

公司请大楼物业调取了茶水间区域的监控录像,发现从那名女员工放入母乳,直到下班的时间段里,只有安雅一个人从冰箱里取过东西,不过看不清她取的是什么。

客户公司向索索公司通报了这件事,并表示不想再要安雅留在他们那里。索索的日本老板从日本被派来上海还不到半年,就遇到这种情况,非常紧张,赶忙表示会严肃处理,放下电话后就叫来索索和项目经理,指示要开除安雅。

索索和项目经理四目相对,面露难色,觉得这件事很难办。一来尚未查清真相,不过是对方单方面的指控,二来即使证据确凿证明安雅偷窃,但如果上升到刑事案件,还要对于涉案金额进行认定,母乳这东西如何折算成人民币还真不好说。按照员工手册,没有开除安雅的根据。

索索说,如果安雅不愿主动辞职,那公司无理解雇需要按劳动法赔付。安雅在公司服务10年,签的是无期限劳动合同,赔偿金不是笔小数目。

“要不我们还是听听安雅怎么说,先查清情况吧。”索索试探着对老板说道,“真要解雇还要请公司法律顾问给意见。”

“那你们去办,最要紧是和客户那里解释清楚,做好工作,消除误会。”日本老板紧锁眉头挥挥手,让他们离开。

 

 

索索和项目经理首先找到安雅了解情况。坐在空空的会议室里,气氛尴尬。项目经理是男生,开不了口,索索硬着头皮开腔。而安雅坚决否认了盗窃一说。她说,自己拿的是自己背的奶,自己的孩子也在吃奶。

安雅的回答和态度让索索和项目经理松了口气。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公司的员工在客户那里做这样的事。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证明你的说法呢?”索索连忙追问。

“是这样的,储奶袋上都是可以备注时间的。”安雅思索了片刻继续说,“我记得之前4次上面写的时间应该是1月10日早上10点,下午15点,1月11日中午12点,1月12日上午10点30,那么放到冰箱应该就是之后不久,你们可以去查一下监控。我不是当天拿走,是带了个小冰箱,哪天老公开车一起回去的时候一道带走的。我很肯定拿的就是我之前自己放在那里的。”

看着安雅冷静肯定的样子,索索觉得这件事情可能真的存在误会,只要查看监控加以证明,应该可以轻松解决。

索索和项目经理来到客户公司,找到对方的行政经理,说明了从安雅那里了解的情况,希望能调取安雅自述的四个时段的监控视频。行政经理不是很耐烦,但还是礼貌地表示愿意配合。

为了保险起见,索索三人查看了前后2小时的监控,包括了安雅自述的那4个时段。整整16个小时的监控视频中,公共冰箱前一次也没有出现安雅的身影。

越看到后来,索索越觉得如坐针毡,好像那个偷了别人母乳的人是她自己,而不是别人。全部看完后,对方行政经理起身,一摊手,用客气到索索都觉得有些虚伪的口气说:“真遗憾啊,张小姐,不过这下你们应该满意了吧。”

回到公司,索索向日本老板汇报情况,小老头一副“本来客户公司就不可能诬告”的先知先觉态度,指示索索尽快让安雅离职,且公司不能赔钱,怎么办要她自己想办法。索索无奈,只能给安雅打电话。

电话里,安雅听完后,长时间的沉默。就在索索以为电话那头已经没有人的时候,她开口了:“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你说的情况,你问我,我也没办法解释。”索索试探着提出老板希望安雅主动辞职,以免事情进一步搞大。安雅强调自己不会辞职的,“这件事现在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我一辞职就更加说不清了”。

三天后,索索的邮箱收到安雅发来的一封邮件,邮件里说,事情传得那么难听,自己在公司已经呆不下去,决定辞职,附件是一封格式化的辞职信。

几天后,安雅到公司办了离职。

长出一口气之后,索索又觉得有些不安,她不知道安雅到底有没有偷那些母乳,又或者有没有撒谎。如果没有,那么那些自己亲眼看到的监控视频该如何解释呢?如果有,她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为什么要撒一个别人一看监控就会揭穿、无法遁形的谎言呢。

在世纪大道一家餐厅里,昏暗的灯光下,索索给我讲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问我这个考过国家心理咨询师的朋友,能不能解释一下。

“看过一些关于产后抑郁的新闻,比如湘潭那个疑因产后抑郁抱两幼儿跳楼自杀的事,安雅不会是产后抑郁才偷奶的吧?”

“如果确认是她拿了别人的母乳——不管是有意识的偷窃,还是无意识地拿了以为自己有而事实上从未产生的母乳,当然可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再了解她的家庭情况和近期个人状态,甚至可以分析出抑郁产生的现实基础。”我说。

陆家嘴的写字楼里,衣着光鲜的人们来往穿梭,快节奏的生活使得人们无法顾及太多。就像是打扮得精致得体的安雅,竟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困境。

我试着问索索,可否去问问安雅家里的情况。

索索没有说话。

 

作者王雅意,公务员

编辑 | 王大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