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北京站的出口外,我再次见到了刘江,他从打工的南苑新机场工地坐公交到黄村,再换乘河北衡水始发的绿皮车过来,路上花了四个多小时。刘江斜戴一顶棒球帽,穿着一件溅满了石灰斑点的裤子,显得像是从工地上直接来车站的。
和两年前在毕节山区的苗寨见面比,背包下的他似乎并没有长高,倒显得瘦小了一点,更近于一个寻常少年。
刘江到北京站是为买票去义乌,和在那里打工的大哥一起回老家。因为不会用微信,他不知道可以在手机上买。我帮他查了晚上11点多去义乌的车次,第二天晚上十点多到,没有座位。刘江说没关系。
售票厅里排着长龙,移动缓慢,中途我带他离开去一旁的自动售票机,临到刷身份证,他却只有一张在黄村火车站办的临时身份证明,无法扫码,只得回到长龙。原来他刚来到北京工地就丢了身份证。
在这里显得有些拘谨,说话声音低沉,棒球帽下面掩饰着并不发亮的光头,这不像是在苗寨山路上骑摩托带我们飞奔的那个黑衣少年。
那时天将傍晚,我们三人一辆摩托,在盘山公路的下坡道上疾驰,一个拐弯接一个。车没有前闸,难以带住速度,刘江的头发和黑色衣服一样被刷起来。心跟着车轮飞转,找不到着落处。公路的带子像在一口井里,曲折向下延伸,锅圈岩乡在带子尽头隐约现出,本地人叫马场,有传说中的苗族花房,少男少女相悦之所。
那时的刘江,虽然已经出门打工,但回到苗寨,依旧是黑衣怒发的花房少年,在风声中一往无前。
二
在山口那边的乐园村苗寨,最初见到的,是刘江的弟弟刘云。他站在自家抹着黄泥的木屋前,身材修长,一头黑亮卷发,像是从指环王里走出来的霍比特美少年,和周围凌乱的环境有点不相称。
寨子里虽然四处可见行将倒塌的茅草屋,污水在下坡路上随意流淌,老年人像是随便把碎布条披在身上坐等枯萎,却也常常有这样的美少年和惹眼的少女,体态匀称,装束入时,头脚带着从外界打工回来的痕迹,和潦倒的成人世界差别悬殊。
我们原本去探访的那家,男主人三年前酗酒醉死了,妻子改嫁,留下三个几岁的孩子没有着落,也已经改嫁多年的外婆不得不回家来抚养。酗酒在寨里是普遍现象,刘家多少有些特别,刘云的曾祖父是汉族人,因为入赘了苗寨,改从苗姓罗,到刘云这一段回归了本姓。十四岁的刘云没有学习喝酒,二哥刘江有时会“喝一点儿”,但不至于酗酒。
这天,刘云的母亲和大哥一起出门去广东,讨还妈妈去年工伤拖欠的保险赔偿,父亲送两人到县城,刘江去给邻居家背粪种地,家里剩了刘云一个人。屋门前可以看到街上的乐园中学,自从去年一场车祸之后,五年级的刘云已经半年多没去上学了。
那天是期末考试,刘云和伙伴提早交卷,四个伙伴共骑一辆摩托,去马场的花房玩,回来时和一辆农用车相撞,坐在最后的刘云伤势较轻,但仍然断了骨头,住了一个多月院,伤愈后就不肯再上学了。尽管在伙伴当中,他的学习算是拔尖的。
实际上,在刘云这个年纪,几乎所有寨子里的少男少女都辍学了。一面出门打工,也已开始谈婚论嫁。刘云年纪太小,还没有出门打工,眼下的事情,是看家里的一条牛,和几户亲戚的牛羊打伙放着,轮番出坡。
我们在寨子后坡上见到了刘江,走在一长列佝头人群里,头顶一背猪粪。相比弟弟,他的面容身形更为严肃瘦削,上身一件黑白色的T恤,黑色的紧身牛仔裤上有一个不显眼的骷髅头。
他的左手两根手指少了一截,和妈妈的手掌一样,是在工厂的冲床上失去的,得了了一万块赔偿。
刘江是十四岁那年出门打工的,当时他和周围的伙伴一样,对于上完小学失去了兴趣,想去外面看世界,挣钱。第一个月的工资只有九百块,后来高些,但都是到手就花掉了。
“找美女、喝酒、唱k、溜冰”。
他说自己不大喜欢和本族的老乡交往,他们太能喝酒,喝醉了打架,拦别人的车。他更喜欢交汉族朋友,还和一个汉族姑娘谈了恋爱,后来分手了。不过那个姑娘比他更能喝酒,抽的烟比他贵,脾气大,这段经历使刘江回头喜欢上了寨子里的姑娘。
刘江喜欢的是以前邻居家的女孩,现在随父母搬到了另一个县,在那里上高中。他遇到了来自女孩父母的障碍,嫌刘江家里穷。
后来从QQ空间知道,那段时间刘江正处在类似失恋的情绪里。好在女孩自己的态度还好,“她说了,等她上完高中,父母不同意也和我好。”
如果当初两人不是邻居,而在花房认识,事情会简单得多。由于恋爱,刘江一段时间没怎么去花房,“一般是带弟弟玩”。刘云第一次去花房是四年级,“很害羞,不知怎么接近姑娘”。眼下他却去得比哥哥频繁许多。
花房是一间并非很大的茅屋,靠在寨子附近,苗家女孩子们到了十四岁,就可以带上被窝,结伴去睡在里面。各寨的少年们骑摩托车来串门,聊天,唱歌,抽烟,喝酒,有些姑娘也很会喝酒,有喜欢上的,就可以恋爱,关系可长可短。没人看上的只好去下一个花房,一夜能串上七八个,半夜两三点才回家。花房里不装电灯,去要拿着手电,在黑暗中讲话相处。在花房,刘云经常碰见自己的同学。他喜欢邻乡的一个姑娘,个子和自己一般高,还在读初一,但姑娘不喜欢他。
花房里会发生斗殴事件。有些人喝了酒,因为情感或者面子的纠纷,当场打起来,还叫来伙伴。大年初一在马场,有20多个人手持钢管对打,其中一方开面包车拉了人来,人少的一方被打惨了,姑娘们只好站在一边看着。打架喊来的人中有汉族青年,他们也常常会去串花房,但没有姑娘搭理他们,也不用汉语跟他们讲话。花房的另外一个规矩,是不能去本寨里逛,因为多是亲戚。
但是花房的规矩不是一直得到遵守,有些人结婚了仍然去逛,男女都有,导致离婚。苗寨的人结婚也不去民政局登记,生下孩子不上户口,结婚时年纪又小,因此聚散随意,刘江说离了五六次婚的也有。
对于乐园小学的老师们来说,花房是个很头疼的事情。
“一到晚上根本管不住”。学生无心上晚自习,翻墙逃课也要出去逛花房。少男少女到了逛花房的年龄,心思自然不在学习上,老师觉得这是辍学率高的重要原因。
前一阵过春节,外面打工的人都回来了,花房最为热闹。开学报到,乐园中学高中部的几个学生迟到了四天,是为了在花房多玩几天。
那一段,刘云也天天都去。但他已经不习惯和哥哥一起,更喜欢和一个小伙伴搭伴。
三
父亲从县城回来了,他是个光头的中年人,不大习惯出远门。
去年跟妻子一起打工,是两人唯一的一次,就出了事。妻子在塑胶厂操作压模冲床,模具轧压时妻子的手没来得及拿出来,手掌整个消失了。保险公司赔付了医药费和四万赔偿金,还有六万不想清偿,已经回家的妻子只好和大儿子再次过去,带上了在县城请的律师。这使父亲对于外界更加失去了信心。回家后要有事做,就添了这头牛。
对于刘云的辍学,他觉得有些可惜。他也是寨子里唯一一个把儿子送到了大专的人,但在毕节读矿业学校的大儿子仍然没能毕业,起因是在花房认识了一个姑娘,想要成亲。按照花房的风俗,两人确定恋爱的,少年把少女带回家中,告知父母,放一挂鞭炮表明此事,过几天补办酒席即可,眼下又加上一笔彩礼的条件。
两人在花房一见钟情,把姑娘带回家时,还在上学的大儿子不敢告诉父亲,按照规矩,由和她在一个花房过夜的女伴们护送姑娘前来,每人需要给个红包,合起来要几百块钱,大哥身上没有这笔钱,只好骗打工的刘江说自己需要学费,要了八百块钱救急,实际以后再也未去学校。父亲为此也很生气。家里出了两三万彩礼钱,迎娶了嫂子,眼下两人都在广东打工。
去年全家都去了惠州打工,租住在一个院子里,寨子里只留下了上学的刘云,这使他更无心思读书。
在外打工几年下来,刘江并没有后悔辍学的想法,倒更觉得上学的无用。厂里拿的是计件工资,没有什么技术含量。“读高中出来的和我们一样的工资,两个大学毕业的工资比我们低,干活不如我们。”失去两个半截手指之后,他更合适在建筑工地上干活,去年在广东江苏换了几个地方。他还曾经去过陕西安康,一下火车就被两个人强拉上车,到一个地方抢走了身上的2000多块钱,还被打得满脸是血,由警察给钱买票回来。
和寨子里多数的年轻人一样,年头年尾在家,虽然不愿换掉外面的时髦装束,双手也能拿起农活来。除了父亲,刘江是家里的主要劳力,头天帮邻居背了十五趟粪,第二天要犁自家的地。
虽然如此,刘江照例睡了个大早床。因为作息太不同,他和弟弟刘云分开做伙食,各吃各的。刘云早就炒了一锅猪油洋芋片就米饭吃完了,刘江才慢慢地起床,却并不做饭,只是喝了几口家酿的甜酒,抽一根烟,就扛起犁头,仍旧是穿着休闲的t恤和运动鞋。刘云去牵出了自家的牛,就是在坡上吃草的那头,今天要出力了。
下坡一里多路,越冬的地里生长星星点点蓝花,留着去年的包谷茬,周围多数土地已经翻耕。刘江一手扶犁,一手牵牛绳,不用鞭子,牛绳甩动一下算是责罚。过一会驯熟了,用不着的牛绳也拴到了犁上,只需轻叱和口哨,引导牛匀速地前行,和在低头慢慢转身,野花和杂草埋在翻起的泥土里,储存一冬的气味散发出来,但仍旧稍显单薄,透露这带地土的瘠薄,用刘江的话来说,贵州是中国很差的地方,毕节这一带是贵州最差的地方,他也知道流浪儿童在垃圾箱里被烧死的新闻。
土地周围是割过的漆树,带着满身刀口,有的已经干枯,倾斜的树干覆着陈年的苔藓,不再刺激人的皮肤。刘云和一个男孩爬上其中一棵,用苗语聊天。这个男孩一头黄乎乎的乱发,看上去要小几岁,开年刚刚辍学,是逛花房的老手。昨天晚上他去了三个花房,其中两个有人,一个空着。
半个小时之后,哥哥弟弟换班,刘江坐到了漆树上。刘云扶犁的把式明显逊色,垄沟松松垮垮,开掘得不深,哥哥并不责备指点,手心的老茧说明着他的经验。
换过一班之后,弟弟和伙伴离开了,刘江仍旧耕地。干活的间歇他仍旧不吃不喝,说是习惯了。一只小牛犊卧在待翻耕待的地面上,过于靠近犁沟,不得不扔石头把它赶开。小牛犊额头上有一个星白的三角型,个头还没有一只羊羔大,石头显然也不能真地碰着。
地里有沁水,犁铧带上了泥巴,不时要停下来擦一擦。到了中午,太阳的热度升起来,耕牛变得越来越迟钝,每到低头转身下犁时特别磨蹭,但刘江并不呵责。到一个有沁水的地方,牛不愿下脚,僵持再三,主人终究妥协,另起一行,牛又时时伸头去够田埂上新冒的嫩草。
相比起提前退场的弟弟,或者是懈怠的耕牛,刘江看起来有无限的耐心。但是他说,如果一个姑娘让小伙等上四五年,又跟别人好了,小伙子的就会拿刀去捅了女孩和新的男人,自己去坐牢。“我如果是这样,也一定会这样做。”
四
傍晚,弟弟和小伙伴不见了,骑走了家里的摩托。
我们想要去找,只能另借一辆。这是个麻烦事,费尽周折借来了表哥的,但除了没有前闸,车灯是坏的,断了几根线。如果我们不能在天黑前从马场返回,就必须在那边找地方修好。
刘江带着我们,一骑三人翻越寨后大山,弟弟就是在这条路上出的事。
到了马场,我们穿过市镇,走上街后的土坡,沿着田间小路横着走,到了竹林附近的一座窝棚。窝棚顶的包谷杆上苫盖塑料布,四壁用竹枝扎成,往年的底子上添了一些干枯的青树枝,看来是过年期间修葺过,还搭着两幅床单。屋里有一张大通铺,垫着破烂脏污的褥子。
这就是传说中的花房了,并不是真正的房子,显得空荡又破败,没有意想中的花房姑娘。不知为何,地上有一坨牛粪,刘江一看到这坨牛粪,就说肯定没人在这睡了,有人睡肯定不是这样子,他前几天来还是干干净净的,外面空地还生着篝火,现在只有一点柴灰。
我们有些失望地往回走,在小路上遇到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在家门附近用黄泥调和煤灰,大约是用于生火。她看见刘江走来,停下来望他,两人看来认识,说了两句苗话。女孩子圆润又不失清秀的脸上现出红晕,不知是否衣裳映衬,刘江告诉我们,女孩子前两天和伙伴在花房睡,手机被不知哪里来的男孩子偷了,所以这两天她们没去。她听到我们交谈,又回头用汉语说,这里以前有十五个女孩子睡。
刘江说女孩子在马场上初一,两人在花房是认识的,有点交情,但没有到恋爱的地步。
回到街上,天色已经偏暗,必须找地方修好车灯。虽然才过春节不久,街道显得破败荒凉,两家铺子都没有零件,到了最偏远的第三家,说是可以修,但以前的蓄电池已经老化,需要换一个新的,亮度高的要一百多块钱。对于刘江来说,这是一辆别人的摩托车,车灯估计已经坏了很久,我掏钱换了一个,继续今天的寻觅之旅。在乡街上没有找到弟弟和伙伴,花房女孩也没说见过他们,我们随便吃过了晚饭,只好离开这里。
回去路上,刘江说镇子旁边还有一个花房,比较小,就在路外边。停下车,看下去是间比较小的茅屋,没有像先前的花房那样苫盖塑料布,以及青叶的装饰,看来过年期间也没有整修过。刘江让我们别下去看了,他问了路旁两位饭后歇息聊天的村民,村民说这房早没人用了,村里没什么姑娘了。他们的脸上现出柔和沧桑的微笑,似乎有点意外于我们的好奇。
我们翻过了大山回来。换过的车灯仍旧不够亮,黄黄地在一条带子似的路面上摇曳,窄窄的两边是山岩和陡坡,似乎他像这里的青年,天然不习惯骑慢车,心有点飕飕地提起来,没有着落。我又想到了弟弟出的车祸,不知道他这会在哪里,是否和小伙伴另有去处,经历着怎样有趣的场景,看起来他们门路更熟。
回到寨子,弟弟和伙伴仍旧没有回来,他们这个夜晚的乐趣,我们注定难以分享,似乎是外人不与之秘。
第二天见到刘云,他说昨晚自己也在马场,不过没去花房,和伙伴一起在溜冰场飙摩托。
似乎为了补偿,刘云带我们去看了自家苗寨的花房,在山坡一侧的竹林里,和我们昨晚见到的两座相比,收拾还算精心,和马场的类似,屋顶苫盖塑料布,旧的柴笆上插有一些新的松枝,刘云说是过年姑娘们回来修的,只是竹笆门被拆下来了。刘云说过年时有四五个姑娘睡这里,他带住在别的寨子带表哥来过。
眼下她们都出门打工了,连同那些少年们,花房即刻归于破敝,像是成年人生的真相。窝棚四脚扔着一圈酒瓶、卫生纸和饮料瓶子,透露又掩藏着曾有过的欢乐之谜。
这次见面前两个月,我偶然想起加刘江留下的QQ号,和我聊天的是另一个人。这人又给了我一个昵称叫“不想留伤疤了”的帐号,我加上以后,发现以前是刘江在用,空间里是刘江失恋后写下的一些话,还有几个焗着杀马特发型的少年合影,其中一个是刘江。最近都是深圳工厂里的事,结尾一段视频是一群苗族少年在工厂门口打砸,留言说自己可能要去自首。我担心起刘江来。
最后终于联系上刘江时,他正在一辆行驶的大巴上,说自己前一段在杭州修地铁,刚刚包工头带领工人转场去南通,手机里传来呼呼风声,就像当初骑在他的摩托车后座上。一月之后,我正打算启程去南通找他,看到了他发来的QQ留言,说自己已经在北京了。
排队买票的人群移动得很慢。我问了他分别之后一年半的事情,知道妈妈拿到了一些补偿,但从此再不能出门打工了,爸爸也在家里放牛种田。意外的是,弟弟刘云已经结婚了,他重复了大哥的经历,回家过年逛花房时认识了一位姑娘,当天晚上就领回了家,不过一直拖到这两天才摆酒,妈妈打电话给他,要他和大哥一起赶回去。
那座花房不在马场,是那夜我们后来翻越山岭下坡的村庄再往前十来公里,女孩在上五年级,过门后就不再去学校了,准备和弟弟一起出门打工。
刘江过年也去了花房,但没有遇到合适的。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并没有上高中,倒是遇到了另一个男孩,已经结婚了,结婚前打电话告诉了刘江。“她让我出门打工挣钱(娶她),我出了门她却结婚了”。刘江并没有像在犁地时说的,带上一把刀去找她,只是留下了qq空间里那些痕迹。
“那个马场花房遇到的女孩也结婚了。”刘江提起来说,我们遇见她后不久,她就辍学出嫁了,夫妻一起出门打工,似乎也在这次他要去的义乌。
刘江说他心里不着急,苗寨的人结婚早,但他觉得没必要。我忽然想起来,他不过才满了二十岁。
四十分钟之后,刘江终究排到了窗口,买到了票。离开车还有三个多小时的时间,我告诉他天安门离北京站很近,陪他坐地铁去了趟天安门。路上我问他在杭州修地铁的情形,是在一个坑里搭架子,和现在往高处搭架子实际是一样的,站在十几米高的脚手架上拧螺丝,这是手指有伤残的他能胜任的工种,一月工资三千多块。
他从来没有坐过地铁,还有飞机。工地偏僻,到村子还要走半小时,没活干的日子只是睡懒觉,喝啤酒,从来没有人想到费事进一趟城。虽然还是一堆苗寨的老乡,也没有工厂生活的热闹了。包工头也是当地的,工资到了年底才结,这次弟弟办酒,刘江找工头拿了两千块,算是预支,这么多年下来也没有积蓄。
到了天安门,我给他在城楼前拍了两张照片,他不愿意取下帽子,那么歪着帽舌在伟人的大幅画像前留影。他的手机像素低,我用自己的苹果手机拍了传给他。刘江成了寨子里第一个到过天安门,拍照留念的人。
回来路上,我终于忍不住问他裤子上溅了那么多石灰斑点的事。刘江看了看我,回答说,那是裤子上自己带的,不是石灰斑点。
我“哦哦”两声,心里想到,他终究还是那个盘山公路上追风的花房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