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MCK10252019-07-18 20:15:11

哑河| 遥远的大凉山,被隐蔽的中国:我的西部自费支教经历

 

作品结构:时空-第一课-黄泥巴-捉迷藏-故事课-方法论-孤儿-核桃林-猜朋友-重翅膀-电影课-农忙假-音乐课-村长-谣言-大象-地理课-马小静-语文课-幽暗-鸿雁-可能性-呼救-要有光。

 

 

前些天,梦里,听到孩子们在门口叫着老师。醒来,推开门,清晰的月光现眼前,不再见到一两个装着瓜果的袋子。当年,曾住过大半年的黄泥房子,有时,有学生门外呼喊老师,轻轻的,推门一看,不见踪影,唯留一袋水果蔬菜:或土豆白菜或核桃梨子。

 

那些童真的眼神,是否安然无恙呢?满天的星辰,如不眠的眼睛。你还好吗?恍若问候久别的故人。

 

当年选择大凉山深处的木里藏族自治县某村小自费支教,就是因为没人愿意去。年轻人谁不愿意去那些风景优美的地方啊?了解过很多支教学校,凡居于如泸沽湖、梅里雪山等风景区,支教者往往趋之若鹜,一些艰苦真正需要老师之地几乎无人问津。就要开学了,如果我不去,学生就没有老师。

 

时空

 

1

2011年8月2日,北京西到成都,晚上9时52分。通宵无座火车,231元。到成都,再转火车到西昌,汽车到木里,再坐客车到黄泥巴村,再走路到学校,已是8月5日晚上八点。距出发,已经四天三夜。 

  

尽管之前对当地有一定了解,包括从相片中可见学校和村庄的破漏暗淡,但置身现场,环境的艰苦还是让人吃了一惊。进出都是山路,学校是用红泥和石块彻的数间低矮一层小房,没水泥地板,顶上是木块、黑瓦片,下雨漏水,刮风掉尘土。没洗澡间,没自来水,没专门的宿舍和厨房,没像样的厕所。

 

这小学校明显是按照小学生的高度建的,木做的门窗也不例外,窄小而变形,门楣太低,还没进学校“大门”就被重重的撞击到了头部,一阵眩晕,头上起了小包。然后是我的宿舍小门,又重蹈覆辙一次,可能是破了。随后进两间教室,又碰了两次,一摸,有点血。经过多天适应,有了心态的平和或谦卑,慢慢的走,低下头。

 

用门口的大纸皮铺在地上,将行李箱和大背包放上面。然后到当地中年女教师李华老师处吃饭,所谓洗尘。李老师是蒙古族人,读到小学六年级,在村小任代课老师,教一二年级的数学课,一月800元。木里藏族自治县是多民族地区,处于著名的彝藏走廊,所在村庄,苗族为主,还有藏彝蒙汉等族。

 

谈起小学条件简陋,今天九月要开四年级了,只有三个教室,一个还是租来的。到时只能周末补课。日后开五、六年级的话,必须增加新的教室和老师。报告已打上去了,但没什么回音。大家埋怨上级部门太官僚了,国家每年那么多钱支持西部、山区、少数民族地区,都往哪里去了。

 

事实上,撤村并乡后,国家基本只支持乡中心小学。因为大凉山等地人口分散,有些村庄走到乡中心学校,需要数天数夜,因而一般只有一到三年级的村小的保留成为必要。

 

饭桌上没太多话想说,说几天没睡觉了,准备回去洗个澡就睡。李老师说,你去哪洗澡呢?才知村里和学校都没地方洗澡。回来,用山上下来的水擦擦身,初步整理好东西,已是十一点。

 

宿舍地面是泥的,无法打扫。许是怕漏雨和屋顶剥落,屋顶下拉了一张防水的塑料。天上下着小雨,有便意,无奈出来。外面没有灯,打着手电筒,

 

找了好一会,不知何处是李老师说的简陋厕所。看不清路,路又不平,差得拌倒。地上有泥泞,只得在山上找个地方解决。心想着怎样拿东西找泥将大便掩盖,但找不到什么东西,只得作罢。还好,经一夜雨水冲洗,第二天根本看不到痕迹。后来得知,这里基本没公共厕所,大家也是随便找地方解决。 

 

第二天早上出门去找,才终于看到了所谓厕所。唯一的厕所在学校旁,要从学校后面的小路穿过,周围是野地,是木板随便搭的,小而窄。如不经提醒,很难知道这就叫厕所。

 

厕所分男女两边,中间有木板隔开,彼此声音互闻。男女两侧各有两个蹲位,两块平衡的木板,苍蝇乱飞,蚂蚁臭虫乱爬。我走了很多学校,大多是偏僻、经济落后之地,还没见到这么脏和差的厕所。这唯一的厕所,全校近百名学生和两位老师共用,因而经常需要排队。

 

白天学生在校,大多时候是同时有两人在里面。同时和学生一起上厕所一开始是有点不自然,但没办法。因不习惯与学生共厕而逃离支教岗位者,有些村小发生过,在此也发生过。

 

当学生问,“老师,你也上厕所啊”,然后两个大小人同蹲那里,或一大号一小号,都不太舒服。一个已在数个地方支教过的青年,就受不了这个几乎完全没有隐私的地方而呆不了一周就离开。也不必说厕所就在宿舍后面不远,可闻到臭味,并引来臭虫。  

 

这个厕所问题,曾经一直想解决。但村干部和学生家长不在意这事,口里说着将来重建学校,肯定会建个像样的厕所,又说孩子们都习惯了。当地老师家离学校不远,她课又少,基本回家里解决。作为外来者,我不能太强调自己的个人感受,以显特殊与娇气,只有不提此事。

 

2

初来一个多月,被可疑跳蚤、蚊子或其他小虫等咬得全身不舒服,每每睡下,到凌晨一时就会痒醒,难眠,忍不住用手掻,一直到清晨。早上看到手脚多处红点红包,并且一天天增多,严重影响了精神与教学。搭了蚊帐,点了蚊香,用过杀虫剂,各种皮肤药,(经常半夜起来用)盐水抹皮肤或开水烫等方法,包括太阳下暴晒衣被。初期个别方法稍有效,但很快就失效,直至最后适应了。

 

这或是外来者都要经受的入乡门槛,这里的空气水土各种气息,只有呆久了的人才可能渗染至生命里。小虫们才是世世代代生于此长于此的长久居民。 

 

学校在山上,夜晚周围都是不知名的小虫小动物在叫,各种奇怪的声音,有些可猜想是什么发出的,有些根本猜不着。还有可疑的东西(老鼠?)将墙根几乎挖空,推咬学生拿来的核桃等东西,有时是床底爬过,下床用鞋子用力拍打,又没在。有时好像在装核桃的纸箱子里,将鞋子扔过去,也没有。有时是墙角,有时可能在顶上的纤维布上,有时很难判断在哪。

 

开始用手拍床板,或用手电筒照一下,它们会安静一下,后来更是肆无忌惮,再敲击,已不那么凑效。声音有些尖锐,还持续,让人心烦。将窗边与墙上的洞堵上,它们会从屋顶穿过瓦片进入,自由自在玩耍。

 

后来将食物类东西收拾好,有次仔细听到有纸皮撕裂的声音,应该是老鼠想找里面的核桃罢。当时手电筒还开着,这家伙真是猖狂。于是用力将鞋扔过去,果然看到一只家伙落荒而逃,从墙上过去了。

 

有时不像是从装核桃等食物类袋子或箱子传出的,或是不小心有核桃滑落到床下或其他隐蔽处,被某种虫子之类的尤物发现吧。几乎无计可施,往往近似无眠到第二天学生到校,后来才习惯一点。

 

有时会有沙沙的声音,似乎是有东西在爬动,又似乎是风吹动了东西,或是屋顶的尘土在掉落。偶尔还有咚咚较响的声音在头上传来,应该是屋顶的瓦片掉落了,可知这危房质量。每次刮大风雨,真担心这黄泥房子会倒掉。

 

3

到当地的第二天,起床较晚。第一次清晰看到学校及所在地,完全是一片高山所包围的极狭小空间,不远处是日夜奔腾的雅砻江,视野可及之处,没多少户人家,分散在山上各处。学校后上方不是太远处有一块大石头,欲坠的样子。我觉得它迟早要掉下来,可能会压到学校上。 

 

雨刚停,学校和村庄滿是积水和流水,夹杂着垃圾,一股臭味扑鼻而来。我手上拿着垃圾袋觅寻不到垃圾箱,后来得知这里根本不用垃圾箱。附近建水电站的企业,当地某组村民——组相当于之前的生产队,后来生产队撒消了,但这边的组还保留着——,以及商店等无疑制造了不少垃圾,大多垃圾被倒在公路斜坡上,臭水夹杂着垃圾一直流向下面谷底里奔腾的雅垄江。昨天来路黑黑的全是泥泞,踱步艰难,只得往回走。

   

下午到附近商店买了拖鞋、洗洁精、小手电筒等常用品。这里的东西比北京还贵些,毕竟进货不容易。随后去了一家非常简陋的药店,店主是藏族阿姨,女儿20多岁,毕业于四川某医药学校,普通话说得很好。女孩说去年才来这地方,若是有好地去,谁会来这鬼地方呢?除了像你们这样的支教老师,一般的好老师都不愿意来。

 

回来发现教室里的桌子太高,凳子太矮,连我坐上去都显得过低。加上黄泥地面很不平坦,对于好动的孩子而言,很易摔倒。白天进来,即使开灯也很暗。在一、三年级教室看书,稍有风吹过,头顶总会飘下不少尘土。四周墙壁都是黄泥涂的,衣服碰上就会一层泥灰。可想当时建造这所小学时,设计和施工极其粗陋。

 

当地李老师回应说这学校是家长们义务工建的,孩子们是站着上课的。我感觉家长们根本不重视教育,当时还似乎提了一句应建一小房间,方便洗澡。她有些生硬的回应,当地人都不用洗澡的。

 

不需什么热水器之类的洗澡房,只需一个小小空间,可容得下一个水桶和一个人,有出水口,即可。要不,根本就无法在教室或宿舍洗澡,学校这地方低,又潮,弄得水湿地了,更不好。

 

如此现状,男老师还好,夏天晚上如果下雨,还可趁没人时,来到操场上冲冲,但冬天呢?如果女老师就麻烦了。这个想法只能有待数年后可能重建学校时才可能实现。

 

晚上睡不好,白天也没法睡,从早上到傍晚都是上课,一般是八节课,二三年级什么课都上。数学语文音乐体育作文美术地理科学讲故事班会,你都要会。中午学生也在学校吃饭,要烧开水给学生热早上从家里带来的饭菜,自己也得做饭,还得看着学生。 

 

有时刚躺下准备休息一下——其实只是强迫自己,外面都是学生,黄泥房子隔音效果很差,很吵闹,根本无法真正入睡——,就有孩子在敲门,谁和谁打架吵架了,谁生病哭了,谁要铅笔本子了,就得爬起来。第一个月,精神几乎接近崩溃。记得第三个月,有段时间太累,左眼出现一个黄豆大的较大红点,也没地方看,较久才散去。

 

最开始两三周,睡不好,又忙碌,牙痛,身痒,学生基础太差,难教,无人可诉,感觉非常艰难,完全是意志在支撑。有一次去厕所时心有杂意,心想这地方怎么长呆,出门时头又撞着了,很痛,一摸,手上竟有些头发和血迹。一照镜子,头发空了一小块,擦了点红花油。这算一种提醒,看来,心安平和才受欢迎。

 

本来至少还需两个老师的,有些人联系过,但要么不来,要么来了呆了不到一周就走。支教初期,心力交瘁之时,也想过逃走。或许就是因为,如果我也就此离开,孩子们就像被遗弃的小羊,这样的情景教人不忍想象。

 

或许这就是命运对我的成全吧。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每一刻,无数喧嚣,这一刻,唯我于此,无法逃脱,不容回避。一生仅仅一次,所谓回忆,亦然挽歌。

 

 

一课

 

开学典礼那天,我一一问过孩子名字,并将他们的一些特别征记下。当时,我本想问一个可能有些老套的问题,就是读书是为了什么,或为什么读书,所谓读书的意义。

 

教育理念当然是很大的挑战。你若只是跑来玩的,即使到泸沽湖这样的风景区,也是呆不过一个月的。因你没将心思放学生身上,学生会集体拒绝你的。到泸沽湖那边学校看过,条件很好,香港中文大学设计建造,电视网络冰箱空调洗衣机宿舍厨房等应有尽有,又在村里,但学生对新来的老师都普遍冷淡。后知这边老师换得快,一月一个,学生也就见怪不怪了。老师没耐性,学生自然不当一回事。

 

没有明确的教育观与价值观,就像大多数(支教)老师那样,以拯救者姿态出现,鼓动学生努力读书,一定要走出大山,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他们不知,只有一个世界,千万别坐井观天,居高临下。

 

读书是为了什么呢?这是教育的起点也是核心,在开学之初的班会上,就得和学生充分交流。

 

第一周班会主题有两个,一是关于为什么读书。让大家先说,有几个学生说学到知识,将来找到工作,可以到外面看看。大多学生对这个问题保持着沉默,或是因为,所在地方,还从没人通过读书真正到外面去,或活得精彩。大多孩子只读完小学,能够读到中学的那么几个,后来也没特别。

 

我说学习是为了将来的人生更加自由。首先什么是自由选择的人生,其反面当然是只能如此的、宿命的人生,“只可以”而非“我可以”。另外是如何过上(拥有)自由选择的人生,读书让这种可能性增加。即使你开个小卖部,也需会计算。到时你愿意回来放羊,也没所谓,关键是你愿意。

 

学生大概对这种说法表示认同,但只有几个孩子眼里有光。不能显露出失望,要更有耐心,让他们发觉到学习的乐趣,至少在求学期间。深山里,祖祖辈辈都如此度过,要相信另一种可能,不那么容易。

 

不刻意宣扬所谓外面的精彩,但也不会刻意不触及。如每周的电影课,外国和中国各地的大城市繁华景象常出现,但我和学生都把注意力(引导)放在剧情上。在其他场合,我也会讲到城市等外面世界的精彩,从而为他们将来可能的选择增添全面的信息。学生的未来是学生来决定的,老师只是让他们知道世界的全景与人生的可能。若是他们到时愿意回来放羊,也很自然。关键是自由选择。   

 

第二是关于什么是教育。我对学生说,老师并不教你们什么,只是让——引导——你们发现自己内心天生俱来的知识、智慧与善良的种子。这些东西不是老师给你们的,而是深藏每个人的内心,只是被现实所蒙蔽。老师的工作就是帮助你们除蔽,你们才是教育的主体,老师只是辅助。

 

比如善良,就是人的天性,是不用教的。一般人看到小孩摔倒了,都会主动过去扶。后来有些人失去了善良,与家庭、社会环境的影响有关。因此教育是让你们知道自己本来就是善良的,你发挥出来就行,而不用他人教你什么是善良和如何善良。

 

这个学生从没听过的新说法,让孩子的眼里有了惊喜的光,慢慢会激发内心的自信心与学习兴趣,并会在师生间形成平等尊重的良好氛围。学生对老师的尊重是因为知识暂时比他们丰富,以及人格的力量,而非强制性服从。平等是教育和人际关系的基石与核心。学生或许对这个道理一下子不那么清晰懂得,但相信有一天会体会到。

  

以往一般关于教育的观念就是学生是白纸,老师在上面画什么就是什么,这种灌输论近乎将学生当作物,而非具有主体性的人。这样的教育预设了教师是知识来源,是居高临下而独断的。

 

12月14日,周三,晴。下午讲了32课《好汉查理》,对于129页中“虽然……但……”的句子,我说前面与后面是相反的,为一个转折,强调的是后一个方面,前一个方面是一个对照。如前面说好的方面,后面就说不好的,或相反。不能同时为好或同时为坏。

 

问到查理为什么会改变,自己写下了答案:查理受到夸奖,其善良的本性被唤醒。联系之前的班会,每个人都有善良的本性,只是有时它睡着了,遇到一些人与事,它就可能被唤醒。

 

 

黄泥巴

 

1

黄泥巴是离学校较近的一个组,人不多,一般学校也称为黄泥巴小学,相对孤立在一边。我平时除了外出到学生家家访,偶尔到木里县城办事,基本呆在学校,有时傍晚或周末会走出校门,到黄泥巴组一带散步。

 

学生放学回家或周末,学校就显得非常寂静,除了奔流不息的雅砻江之咆啸,就是山上各种小动物的声音。

 

没有网络、电视、报刊,经常没电。手机信号仅有移动可勉强用,但往往需要跑到山上才有信号,与外界几乎隔绝。

 

生活单调,晚上除了备课、看书、写日志,与老鼠捉迷藏,为那条走过无数遍的山路增添终将消失的脚印外,几乎找不到什么能做的事。

 

偶尔会跑到日夜奔腾咆哮的雅砻江边,感受这无际静默山野之中几乎是唯一日夜不休的变幻无常。如同山上孤独千年的树,水里苦苦挣扎的鱼,虚空中去留无踪的风,我是大自然一员。

 

开学不久,有一次周末从新桥子家访回来路上,不小心从山坡上滑落,晕了过来,过了好久才醒来,全身都是黄泥,所谓黄泥巴,名副其实。已是夜色弥漫,眼前是奔腾不休的雅砻江。与死亡近在咫尺,藏地和彝族都有水葬,生命来自水,回归水,或许是自我的圆满。回校路上,远远看到学生和家长,我躲了起来,以避免让他们看到身上的伤痕和泥土。   

 

天显得阴沉,雨将来了,我往学校走。路上准备将本地的新移动号码发给家人和几个朋友,因为旧号不用,担心有事联系不上,他们会以为发生什么事。原以为发短信,不会显示号码所在地,这样大家不会一下子发现我离开了北京。竟显示无法发送,重发,依然发不出去。手机突然没信号,显示SIM卡没注册,只得关机后再开。  

 

暂时作罢,但竟然收到了几个回复,是有些人收到了,还是全部人?哪些人没收到?有彝族模样的陌生年轻人赶着驮着东西的驴子从不远处经过,冲着我吹了几声口哨。不太清楚这是礼节性的打招呼还是看到我是外地人的一种挑逗。之前在木里县城,看到两个彝族人打架,打赢的一方就这样吹着口哨离开。

 

回来,倒头就睡,但不大安稳。似乎在梦里,被来电吵醒,一看,是老妈的,混沌中接听。老妈说你爸说你在四川凉山,大家都收到了你的短信。我吃了一惊,老爸怎么会知道我的行踪?老妈说他的手机有显示我的所在地。

 

老妈说老爸认为若在四川也好,起码可能买得起房子,又追问我怎么离开北京到这样的地方。我骗她说参加了一个国家项目,单位派我来这边基层、山区、少数民族地区调研锻炼半年到一年,有补助,条件不错,将来回来有好处。同行还有其他人。现在西昌,挺繁华的。

 

因为下乡只有移动才可能有信号,因此换了号码。对于房子的事,我大概说了人活着还有其他方面的考虑,不止是房子。在北京,租房子也没所谓。近乎一直以来的报喜不报忧,我反复强调,就如医生、官员在重用前都要下乡一样,这种经历是很有意义的。

 

过三十岁的人,不去赚钱,不抓紧恋爱结婚,做这些无偿还付出的事,家人肯定不会支持。若说了,他们不同意,你更不能呆。就算勉强说服,也让他们老担心,时不时打扰你,其实是彼此的相互干扰甚至伤害。这样,就多了一层应付,将美好的所谓谎言坚持到底,那些难受唯有自己默默承受。

 

同样,为了专心教学、调研和融入当地,加上条件所限,也基本与北京等地的朋友完全断了联系。有时,你要做一点事,特别是年轻时,就得承受众叛亲离。所谓孤独的真正含义:就是只有我走上这条路。

 

过来的当天,正是炎夏八月,很劳累,出了不少汗,但没地方洗澡,只简单擦了一下。后来第三天,晚上突然下起了大雨。我就夜雨中洗澡,感觉自己就是大自然中的一棵树。

 

大自然有树,也有各种让人生厌的东西。

 

一次,看到校门地上的小臭虫,厕所里也有这难看的东西,不过这只光亮多了。有时在如厕时会向我爬来,只得踏着脚,发出声响,将它吓走。这只东西,在阳光下团团转,看样子是想找个阴凉之地,但又笨得很。此处就要怀疑所谓的进化论,原是演化论罢。

 

决定将之弄死。上次在宿舍门口,遇到一只,心里火,要找东西将之弄死,但又怕弄脏东西,最后找来一根日后不会再用的木块时,它已经逃到角落里去了,找不着。

 

这次吸取教训,快速在门口拿了一块石头,狠狠地向地面砸去,一击即中,它的光亮的黑色一下子变成了灰色。我怕它不死,用石头狠狠地磨擦它,最后化为乌有。念起多年前消灭蟑螂于抽水马桶的伟业。

 

后来又在宿舍的大纸皮上看到了一只,离剩下的包菜不远。这包菜,上面已用一小盆盖住,我忙拿到厨房。回来又将它旁边的大背包和黄瓜等拿走,找了一根木根,却惊动了反应迟钝的它,爬到了大箱下面。

 

将大箱的一侧提起,却找不到它,放下,却在一边看到了被压偏了一半的它,还在挣扎。我拿来纸巾,折了两下,担心碰到手,这东西太脏罢。将之捉起,看到了纸皮上的一点黒印。走到门口,拿起一石头,在纸巾上用力压,肯定它必死无疑,然后将之放垃圾桶里。

 

看上去是有些残忍,但我要在山上这破黄泥房子住,生活下去。我若宽容它们的存在,它们就会将空间占据,就像老鼠蟑螂一样。教室每天有学生搞清洁卫生,我住的黄泥房子每周也都得搞卫生,整理房间,洒水,用杀虫剂喷,但各种小虫总会再现。

 

毕竟,在我降临这个宇宙之前,这里早就是小虫们的领地。你一个外人要进来,怎么可能如此容易。可疑跳蚤等不知名事物所致的全身不明搔痒和无法安眠,仅是一般见面礼罢了。 

 

甚至让人恐惧的东西。看过上面文字的亲爱读者,肯定以为是老鼠。鼠大哥只算让我生厌,还抵达不了让人恐惧的层面。

 

9月24日,开学约一月。晚上夜黑无风,准备睡觉前,往常一样,到木校门旁找拦门的木条关门时,似乎听到一沉重的呼吸声。我问谁?用电筒照了照,不见人。

 

却见地上有条很长的蜈蚣,感觉近一米的样子,正向门口爬来,很快就进来了。它知道有人出来,连忙转身,向外面爬去。那呼吸声似的声音应该是它发出来的。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蜈蚣,心里有些害怕。 

 

忙转身找木板来打,出来已不见它。校门内的灯这些天坏了,拉灯的绳子断了。这些天都好奇怪,一年级与校门里的灯绳都断了,厨房的灯坏了,拦门的木条突然找不到。

 

或许此东西以为没亮灯就是没人,还有或许天冷了,它想进来避寒。要是它进来了,躲在教室里,孩子们就危险了。心里不踏实,赶紧将刚才换到厨房的灯泡换到校门内。整晚都心有戚戚的。 

 

当晚,在宿舍,看到黄泥墙上之前堵老鼠洞口的土块散落一地,还有新裂开的土块,用来顶住土块的木条已被推开,显然是老鼠的功劳。再用力将土块填上,并拿木条用力敲击,再顶住。

 

听到有丝丝在动的声音,或许它就在墙里面,不敢出来。等夜深人静,它就试图推开土块木条出来了。试图打开手机,发觉不亮了,可能坏了。用力敲击床板,过一会它还是发出声音。只得忍受着老鼠的声音,或是跳蚤导致的搔痒(用开水烫过,当时稍好,安静下来还是有些痒。),还有不知藏身何处的大蜈蚣的防备,半睡半醒地睡去。心想与这些伟大动物的捉迷藏战争可以写不少文字。

 

或许不太适应这边的水土,加上劳累紧张,好多次牙痛。有时痛到根本没法入睡。有天夜里,被各种声音吵醒以及痒醒,叹息之余,却听到较远处有路人大吼,声嘶力竭,竟是田震的《执着》,“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注定现在暂时漂泊”。于此时空,有谁不是漂泊者呢?

 

晚上,一般到三年级教室或自己宿舍里,在微弱的灯光下写日记,备课。本来想看些书和电影,但一学期过去发现,一本书没看完,私下只重看了一部电影《放牛班的春天》。

 

2

黄泥巴有两家小商店,一家小药店,两家卖菜小店。除了当地人偶尔光顾,在这一带附近开发水电站的企业员工有时会过来购买。

 

第二天,到刘小山家买米,他妈从后面叫我老师,问我买多少,十斤吗?我说暂时就买两三斤,现在只有我一人,过些天要出去。“那我拿我们吃的给你。”她进去一会出来,装了大概两斤多给我。我说多少钱,她说不用钱了,你是老师。我说得给钱,不好意思,这起码有五元钱。我掏出五元钱给她。她说日后你多买时再给,坚决不要。回来,炒了半根黄瓜,伴着上午剩下的一点包菜吃。 

 

后来,我不太好意思再到刘小山家买,担心他们再优惠给我,做不赚钱的生意。吃完后,我去了另一家商店,店主是藏族的阿姨,100斤米是250元,我说暂时要两斤,(因为两天后我要出一次门,开学前才回来。),她说要两块六一斤。我说两块五就行,若好吃日后再多卖。同意,称了两斤四两,六元钱。

  

然后去买菜,在一间用塑料板简单搭起的小屋下,一位中年阿姨(陈姨)在里面。菜不多,并且都不太新鲜,很难挑。拿起一个形象相对还行的包菜,剥开外面已坏的一片,还是看到里面有些坏,但不大好意思再剥。阿姨一手拿过,再剥了两三张,说没事的。一个包菜,一元一斤,1.9元。一条黄瓜,2.5元一斤,8两,2元。

 

她问我还需要什么,我说就一个人在学校,吃不了。她知我是支教的,最后她说,要不再拿一个土豆,共四元,我说好。她挑了个较大的给我,我说这个起码有几毛钱了,你要亏钱。她说你是老师嘛。她的孩子在西昌读书,菜和肉都是从西昌运来的。(大白菜一根,2元。)

 

到附近商店买卷纸,散买一个纸球是三元,我问买一条(十个)是不是便宜点。这是一般常识。另外,发觉工作辞掉后,当不赚钱,还花钱,钱就似乎用得特别快。从辞职到现在,各种准备,路费,食宿,购置辅导教材和字典书刊圆珠笔等各种文具,毯子毛巾彩笔等各种奖品,各种生活用品,已经用了一万多元。

 

日后的伙食、通信、路费,外出住宿等,还有大笔的开支。不知将来会发生什么,钱得节约些用,所以一开始是厚着脸皮尝试讲价,也想着节约些钱用在孩子身上。就像当初在京,为了准备自费支教,节吃俭用,专门弄一张银行卡,固定存钱数年,去支教前,绝不能取。      

 

店主姓杨,和我年纪差不多,一般叫杨叔,说可以,支吾了一下,呢喃着28、27、25,最后是25元卖给我。我有些后悔讲价了。他的小孩也上我们学校。商店都是学生家长开的,让利于老师,感觉不大好。他说你们支教老师没来之前,学生要上学,必须到其他学校,都太远,又是高原,冷。现在这边学校办起来了,意义很大。 

 

杨叔说这里卖菜肉的有两家,说刚才陈姨那家比较好,另一家则老是占顾客便宜。他在弄青红椒,准备拿来卖。我帮忙弄。他原以为我是国家分配来此的,每月国家都会发钱。我说是自费来的,与国家毫无关系。这学校条件很差,国家的钱没用到这里来。他很吃惊,说很不容易啊。他说当地老师只读了小学六年级,其他的好老师都不愿意来,辛苦你了。 

 

问当地的经济来源。他说这个青椒红椒,会有人来收购,青的15元一斤,红的20元一斤。有村民插话,说有些人家一年卖这个可有一万元收入。

 

说这边有些人家的收入主要是挖金,较好的,一年大约有近两万收入。我听说国家在禁止的。他说主要是禁止大型机械无证挖的,要办全手续才行。一般当地村民小打小闹,不怎么管。他们也主要依靠这个生存,政府也不能完全断了老百姓的生计。

 

之前有些人家会去隔壁村那边山上挖水晶石,现在越来越少了。这些人基本都会得(尘)肺病,有人因为这个死掉。后来家访得知,我的三年级学生光明的父亲就因这个早逝的。 

 

还有就是挖药材,一斤300元。不过现在基本挖光了。看到了一包板蓝根,杨叔说是在卓玛的药店买的。

 

遇到了开学典礼上见过的马小静的家长,问准备摩托车考试如何了,他上次问我,是否可以帮忙一下。他说还没作准备。其实已给了题库与答案,到时出题必出自里面,但他说自己不认识字,后来说认识一点。叫他先将看懂的标出,到时不懂的,我再过来看看。 

 

问了杨叔,我身上的红包什么回事,他说应该是蚊子咬的,买蚊香回去烧即可。看了蚊香,竟然是过期的,杨叔说刚拿回来的。那应该是拿回时就过期了。后来到另一家买了。

 

然后到卓玛的药店买了一包板蓝根,十元。死活不要我钱,说明天随便买些什么,就能赚回来。卓玛不喜欢这里,看到桌上的四川公务员考试用书,知道她的想法。

 

正聊着,看到一个小家伙探头进来,看到我在,立刻退了出去。我问是谁,卓玛说,小卓玛。我说,与你同名呢。她说藏族重名的很多,特别是卓玛,拉姆,达娃,男的是扎西,贡布之类。不过,这边的藏族不多,整个村三个组,约十户。

 

小卓玛是孤儿,母亲不知哪去了,现在跟着外婆住在黄泥巴组这边,就这附近,她应该今年九月上一年级。我不教一年级,对她没什么印象。感觉这个小卓玛有点像影子,沉默,没什么表情,像与人隔着一层幕布。本想问她父母的情况,这时有人进来找卓玛谈事。我只有先离开。后来一直忙,没再想起要了解这个小卓玛,直到一个多月后。

 

回来,米不多了,还可用明天上午一顿,决定菜做多些。做的是包菜,大概用了一半。味道还不错。晚上那顿饭,剩下的半条黄瓜,一个土豆,全做了。待开学,太忙,根本没办法一天做两顿饭,就中午做两顿的量,晚饭热一下就吃。

 

想起还有两根玉米,之前在杨璐家烤过,很好吃。于是点燃柴火,但烤得不大好,学校的炉灶不像学生家的,上面围着个铁框,不方便。火烧得太旺,把铁框外的纸皮也烧着了。

 

于是拿出一些柴,用水淋灭。里面燃着的碳太大块,没注意弄碎,可能会影响后果。烟熏得眼睛不好受。拿出来的玉米,外表灰太多,拍不净,于是用水冲,却似乎使玉米变硬了,吃在嘴里得啃得卖力才行。或许还不够熟,于是再放进去烤。如此折磨,好些,但还是有些硬。   

 

这地方,虽然有水电站在开发,但平时电力不足,并时不时没电,就用柴火做饭。有时,吹气让柴燃起来,也会有点吃力,弄不好脸上蒙一层黑灰。

 

睡前点了蚊香,擦了皮炎平,但晚上还是痒醒了。

 

3

在期末时,三年级所有学生给我写了信。杨璐的信:

 

老师您好!这一学期以来,你教我们的都很好。我要感谢您,您教我们知道了对别人的尊重,我一直以来,都不希望你走。您对我们的爱,我们不会忘记,我希望您以后还能回来教我们。

 

我一定要感谢所教我的老师。老师,我希望您能健康。(下面有两行划掉,看不大清楚的:老师,放假期我一定要好好的学习看书,可是,我有些担心,就是妈妈她……。)    

 

(不知道这孩子说的是什么事,是妈妈说过不让其读书吗?前些天在她家烤土豆,还与其妈妈说过,她说会让孩子读下去的。她家人都说过多次,杨璐和杨越都不想我走。)

 

老师,我今天下午一定要好好的复习语文,也复习数学。我回家一定不会看电视的。我有时候是脾气不好的。“对不起,老师。”从此以后,我再不对弟弟发脾气了,要好好的爱护弟弟。(我开玩笑说过她对弟弟凶)

 

您教会我们要爱护小动物,小动物也有生命的,我们不要伤到小动物。还要帮助困难的小朋友,要爱护小花小草。我们还要知道爱爸爸妈妈。要把座位让给老奶奶坐,我们要知道爱护人和动物。

 

给了A-。这孩子,写到最后,有些散了,也没祝福,署名与日期。

 

回复:

 

杨璐同学你好!谢谢你给我写信。有些小事,老师是不会计较的,不用说“对不起”。老师一直感谢你在担任学习委员上给予我的帮助,还有在生活中,你和其他同学给予我的快乐。我们班只有你住在学校这边,我常去你家,感谢你和家人的热情招待。

 

你是老师喜欢和看好的学生之一,老师希望你继续读书,将来读到中学、大学,老师会一直给予你鼓励的。也希望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老师。祝:进步快乐!吴老师2011、12、23

 

我有几个学生在黄泥巴这边,包括杨璐与杨越两姐弟,李月、李娜和李平三姐妹,杨珊和杨蓝两姐弟,光明和光华两兄弟,马小静,马青山。

 

其中杨璐家离学校最近,因而常经过,有两三次在她家里烤土豆,将土豆切开,加盐,烤,很好吃。杨璐、杨越,还有父母,以及奶奶,一起在火前聊天。我后来在学校自己烤过,感觉不如在她家烤的。

 

开学第一天,我问她多少岁了,她说十岁,这算是三年级年纪最小的学生。她不大清楚是何年生的,更不知自己的生日。这里的孩子普遍不知自己的生日,家人也不清楚。

 

我看过她的资料,应该是2001年。但户口本也是很可疑的,像名字什么的,登记的人(据说是杨队长)喜欢乱写,要改回来,得给钱。我问杨越呢?她说今年7岁,6岁就读书。我说怪不得你比弟弟杨越懂事多了。我问这里普遍女孩比男孩读书晚,什么原因?她没说什么,似乎说不清楚。  

 

11月3日,周四,晴。下午讲了一节拼音,将声母补完。再进行了一下数学男女对垒赛。复活了陈天华、杨太平。杨璐不大愿上来,最后一个上来后,将做对的加法不断擦掉,不断写那些数字,不断回头,看女生的意见,还转向头来看我。自信心不够,有点紧张。

 

我不断说不必紧张,别老是擦来擦去的,想清楚了再写,写上就不要轻易擦去,若拿不准,可验算一下。还有就是别老是将一个数字不断添笔,描来描去。不是什么难题,你基础还好,静心去做就没事。

 

她有些脸红。好在她还改对了,不然压力就大了。最终女生胜一分。

 

放学后,马小静和杨璐值日,感觉不知如何与杨璐说,或许自己言语有些不耐烦了,应更有耐心点。包括对那些沉默较久的学生,不回答,也不说不会的,如杨珊、李月。但这样有多少时间可浪费?还会造成沉闷的课堂气氛。 

 

后来小岚她们给了我两个桔子,我给了马小静与杨璐一个大的,两人分。并说杨璐,刚才老师是否有些凶了。那家伙躲进桌子底下了。

 

我要他们教我一句苗语。我对杨璐说,不然你们说老师坏话,老师都不知道呢。杨璐说不会说我坏话的。我说就教一句“你是一个大坏蛋”吧。他们就教我说了。“搞是一堵那快蛋”。每说一次大家就哈哈大笑。二年级的杨越还走到我前面,要教我另一句,很容易就猜出是“我是一个大坏蛋”。

 

有时没什么事,我会和黄泥巴这边的学生一起玩捉迷藏。主要是杨璐杨越两姐弟,还有李月、李娜、李平三姐弟,分别是三二一年级。有一次我找大家,其中找李月找了很久,感觉有人在上面动,有声响,吹口哨,但就是不见人。

 

杨璐与李娜两个家伙在不远处不时吹口哨打扰,还说我们都看到了,就在天上面。又唱“数来数去,谁是小肥羊”之类的童谣。奈何我就是找不着,因为根本就没想到她会那么大胆爬上屋顶,这边房子质量应不怎么样,有些危险。后来不准上屋顶。

 

有时外出散步,他们远远见到我,就到处躲藏,故意吓我。我一走近,她们就大叫着跑开,我一走开,她们又跑近,或偷偷跟在后面。有次在学校,都钻到桌子下不出来,我故意拿着教棒要教训他们,他们才一溜烟大笑着跑开了。有次李娜与杨璐竟然钻进了别人弃废的棉被里,我一把抓住两个小鬼,说日后不能躲在不用的棉被里。

 

有次,大概十一月,我在山路上的大石头上看到下面路上的李月,杨璐和李娜,两三分钟走下去后,竟看不到他们在哪。我大声喊“三个大坏蛋(苗语),我看到你们了,快出来!”但没人出来,担心他们跑到悬崖边了。

 

后来走近,在一些灰白的透明尼龙布下发现了李娜,知道大家都在这,将他们抽出来。这几个小鬼,叫他们不要到危险的地方去。她们又大叫着跑开,在前面又躲起来。

 

走时,给了大家一人一个糖。还见到小卓玛在悬崖边走了下去,又上来。这孩子,乱跑,太危险。我大喊,卓玛,你干啥,不要到边下去,快回家!她听到我的话,微笑着跑了。那时,她已经和我比较亲密,慢慢也加入了捉迷藏的游戏中。

 

有天,天空特别亮,但有不少乌云,似乎将要下雨了。我在附近散步,感觉后面有三个人,转过身,见他们躲在石头后面。我边走边说,已见到几只小狗在此了!

 

原来是杨璐、杨越、还有小卓玛,他们哈哈大笑地跑出来。我有点奇怪,他们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呢?不是从山上走另外的路来的吧。她们说是一直紧紧跟在我后面,我却没察觉,或这江水太响了,脚步声是听不到的。

 

我有点不知与她们说什么,精神不大好,本想独自走走的。就问了学习方面的事,又问了这么黑了,你们不怕吗?杨璐说她怕鬼,我说不少学生都怕鬼,如杨小玲、李春月,是否是因为这个而晚上不出来玩呢?她笑着点点头。

 

她说自己见过鬼,一次在中午捡核桃,看到一个黑影飘过。问了是否是老鹰、飞机之类的在阳光下的影子,她说不是。还说她外公也见过一次,和她说过,在山里见到一个像猴子又像人的鬼。

 

或许老人家不应和孩子说这个。那应该是一种动物,本来猴子的脸与人的就很像。杨璐还说自己有一次看到一个黑影在夜里点着一盏灯,走路走得咚咚直响,我说这应该是人。李娜说她不怕。

 

有时我和大家玩握手,主要是几个小男生杨越、光明、李平,先用力握我的手,然后我再反击,几个小家伙都呀呀大叫。当然,我会适当控制力度,稍紧,就松开。 

 

有时会有人提议丢手娟,被捉住的人要表演唱歌或跳舞。天有些晚了,我每次要回去。几个学生,特别是杨越会说,吴老师你要走了吗,再玩一会吧。

 

有次发现小卓玛远远看着,想走近,又犹豫的感觉。我叫她过来,她一溜烟跑了。

 

杨璐是三年级年纪最小的,弟弟杨越是二年级年纪最小的,他们读书相对较早。

 

有一次,杨璐与我说起上学期末,杨越叫她帮忙做期末考试题,帮他拿了数学和语文都90左右的好成绩。杨越反应较大,说只做了一两道题,杨璐说是七八道,还说杨越还看了马大强的试卷。

 

杨越更火气,转过头来,对着姐姐说了一声呸!原来当时杨越不小心在洗脸时于较高处摔倒,下巴被刺穿了,得到木里县城医院住院8天,无法在校复习和参加考试。后来在拿试题做时,杨越叫姐姐帮他做,还哭着,杨璐只好帮忙。我对杨璐说,这事别提了,杨越也有自尊心的。

 

感觉杨璐这姐姐还是缺根弦,有些事不该做,你答应了,就类似一个契约,不能单方面废掉,尤其不能公开来说,这应该是最基本的守信与尊重。当然,杨越希望取得好点的成绩,心情可以理解,但让人帮忙,是类似的欺骗行为,同样不对。婉转地批评了一下他们。

 

平时杨越还是有些怕姐姐,并且较为顺从。杨璐是三年级学习委员,成绩不错,性格上也较开朗,平时与弟弟一起上学放学,交流较多。

 

杨璐说家里有两只鸽子,一只是杨越用弹弓从水电企业那边打下来的,一只是老鹰吊到空中刚好落到杨越面前的。我批评杨越不要用弹弓打鸟。同时想到李小玲家那只小狗。

 

有一天,出门时,看到刘小山、刘海家的小羊来了,李小玲家的小狗也出现了。他们说这只狗小小时候,曾被一只老鹰叨到高空,掉在水泥地上,一动不动,大家以为它必死无疑,于是将它扔到路边较远处,一小时后,它回来了,大家都大惊,都呼鬼来了。但李小玲的父亲说那是杨队长家的小狗,掉下死了。

 

后来,杨小玲说,家里的母狗被宰了。“那只小狗没妈妈了,就像我一样。”原来两年前,她母亲与父亲吵架后喝农药自杀了。

 

某天,有人叫刘小山回家,说家里有事,后来有人说他们哭了。原来是其父母吵架,女的一气之下吃了杀虫剂要自杀,幸好及时抢救过来。唉,这种事在农村太普遍了,对孩子的生命观很有影响。

 

再后来,在杨队长家看到一只小狗,很可爱,很像杨小玲家的那只,但后者似乎较久不见了。杨小玲父亲说不是他家的,他家那只已病死了,应该是先病了,后来不见了,自己跑去别的地方慢慢去世。

 

有些难受,那只可爱的小狗常来三年级听课的,大家都喜欢,还拍了相片。念起刚来时,这小狗一见我就要跑过来叫个不停。后来发觉它竟有点怕我,随后就老跟着我,有时还用嘴要碰我的脚。它的妈妈死了,它也会害怕寂寞吧。如今它也死了吗?

  

这只小狗到底是死是活?到底是同一只小狗还是两只或另有隐情呢?这两父女,谁说的是事实呢?

 

4

一次我去黄泥巴家访,路上竟见到死猫,于是转了方向,向着另一边走去,不远处,听到有人的声音,翻过一石头,看到一小孩子,十二、三岁的样子,正在砍小树。我没见过他,就问他你在读书?他说没有。自从他妈去世后就一直在家,没读过书。觉得有点奇怪,开学初,我到各个辍学的孩子家里动员过,想不到还是有遗漏。

 

后来他父亲出现,他说是杨队长的亲戚,看上去是有点像。我说为什么不让孩子读书呢?读书不用钱,学校较早就放学,他可以回家做饭和家务,你一个人在家,也没很多事情做。他说山里边,没很大必要读书,孩子是想读的。他还有一大孩子16岁,也没读过书,正外出打工。

 

我说了一些读书或许可改变命运,即使只读几个年级,也能算些简单的数,认识一些字,不至于连点小买卖也做不了。他带我到家里,家徒四壁,他好像说摘些什么给我,我说有了。又叫我吃了饭才走,喝点水、酥油茶,我都没有。

 

他带我走到大石头处,交谈了一会,叫我有空上来坐,但对于让孩子读书的事,他似乎没答应下来,也没说反对的话。途中我问了一下孩子妈妈缘何去世的,可能听不懂吧,没回应,也不好再问。觉得这边意外去世或消失的母亲有点多。

 

到了黄泥巴,光明不在家,弟弟光华正在吃饭,不见装菜的盆子,只见一个大锅里盛着一锅黑黑的汤水,灯光很暗,不大看清是什么。 

 

光明话很少,没法深入交流。光明父亲因挖水晶石,患上尘肺病已去世。他母亲在家,问了问家庭的经济情况,较差,没什么特别的收入。就养了30多只羊,有时去挖挖药材、金子什么的。另外还有低保。一年就几千元收入。房子很局促,低矮,灰暗。交谈有些困难,孩子母亲不太懂普通话,有些当地话我不太懂。 

 

然后去了杨珊家。大家已吃饭了,孩子们在做作业,那两个小桌子有点小,又低,但毕竟可以用。我进去与父母交谈。房子里灯很暗,没有学习的地方。我就说装个亮点的灯,做个桌子,让孩子们学习。日后要让孩子读中学。叫他们对辍学的姐姐杨芳好一些。   

 

家长说将搬迁到核桃林那边,政府赔了13万左右,每人1.8万,手续还没办好,正等政府那边通知去办。要先通过乡、村、队里盖章,再到移民局办。之前我与陈天华的叔叔(七爸,养父)交流过,似乎只要乡里的盖章就行。  

 

见到杨芳时,她正挽起较高的裤脚,脚上没穿袜子,在干活。问过杨珊,姐姐为啥只读了四年级就不读了,杨珊没具体说。父母说是她自己不想读,成绩还不错。我问她为何不读,她也说不想读了。但在她转身时,看到她用手擦眼睛,我叫了她一声,她没回头,快步走开了。  

 

我猜可能是家里有所暗示吧,或作为大姐,看到父母较为艰辛,自愿在家帮忙,将机会留给了弟妹。后来她跑到别家看电视了。交流了家庭收入情况,一般,平时就做点零工,赚不了什么钱。他们为我做了鸡蛋汤,放了7、8个鸡蛋的样子,说过吃不了那么多的。他们全盛给我,我盛出一些给大家,剩下两三个的样子。    

 

后来天黑了,听到两孩子还在外面读书,应该是不敢进来。我叫他们进来,为杨珊讲了周记作文,重点讲了两篇。七时多,天很黑了,杨珊爸妈叫我住下来,住在其父亲的兄弟家,我说不大方便吧。

 

还想着去青山家,就往那边走。路黑,那手电筒就没电的样子。到了青山家,青山很高兴。喝过酥油茶,为青山讲了两篇周记。然后烤红薯。聊天,到晚上10时多才睡。

 

青山家房里灯亮。窗外雅砻江水很响,我录了一段。自己睡得很不好,几乎是没怎么睡。还想了许多,止不住。内心很是不安,但也不大清楚是何事。似乎睡着,又被不大好的梦弄得难受,醒来。早上四时多听到一种很恐怖的像病了的老人的嘶哑的声音,又似乎像公鸡鸣叫。后来又听到好听些的公鸡鸣叫,最后得知是两只公鸡轮流叫。 

 

将近六时,听到《友谊地久天长》的童声歌曲,才知是青山的闹钟。听到自己教学生的歌,心里有些平和。然后挣扎到7时15分起来。家人为我烤了些红薯。吃了早饭,近7时50分,与青山快速去学校。   

 

到了学校,才8:20分。回来照镜子时发现自己左眼瞳孔左侧有明显的红点,较大。应是昨晚灯光照的,加上睡眠不好吧,但没明显痛感。之前没见过相似情况。较累时,人的眼睛可能会有红丝,但这样鲜红的大斑点还是较为可怕的。到了教室,太明显,大家都看到了,询问是什么回事。我说应该是太累了,没什么。 

 

接连的几天,早上精神特差,眼睛的红圈有点散开,有点痛,看东西感觉较前有些模糊,滴了一下眼水,真不知这眼睛会变成怎样。就这样拖着,过了好些天才好。

 

捉迷藏

 

天黑了吗?是否还有一个人藏着呢?

 

1

卓玛很可能在山路失足掉落悬崖,生死不明。她是学校的一个学生,尽管她的可能失足是在假期,但作为老师依然有着难以言喻的悲痛。她有好几次将家里种的水果(也有山上摘的果子比如梨、核桃)和菜轻轻放在宿舍门口,轻轻敲门叫声老师就迅速跑开。

 

待我出来,往往只能看到她小小的背影。她才八岁啊,曾经老和其他孩子一起与我捉迷藏。她那不知去向的瘦小身体,很长时间,都是我无力直视的悲伤。

 

孩子你只是平常一样的出门,回家路上,天突然下起了大雨。高原就这样,气候变化无常。一群孩子走在泥泞而滑的山路上,往家方向走,你走在后面。当有人回头,已经看不见你了。

 

黄昏到深夜,雨下得像泪滴一样,我们都在那回家的路上来来回回地呼喊你仙女一样的名字:卓玛(藏族人重名的很多。藏族对女子的称呼中,卓玛是非常常见的一个。卓玛即藏文gro ma的对音,gro表示“行走”之意,ma是一般泛称女性的字尾,整体即“女性行者”。意思是仙女或“度母”,是度脱和拯救苦难众生的一族美丽女神,同时也是藏传佛教诸宗派崇奉的女性本尊群。——注)!但似乎再没听到你清脆而稚嫩的回应之声。

 

她是个孤儿,没有人知道她的父亲是谁——类似这样的孩子,在藏区并非极个别。不少村庄,都有好几个只有单身妈妈,但没有“父亲”,或没人出来承认,或没人真正知道。藏传佛教宣扬对生命的尊重,但个别年轻人,并非如此——。或许她母亲知道,但母亲从来没与人说过。

 

在她刚出生不久,母亲离家,就不知去向。她是母亲的父母带大的,或许并非完全的孤儿。她有些沉默,不多与人接触。记得第一次见到我,还匆忙躲到墙角那边,偷偷看我,看我对她笑,又一溜烟走开。

  

有一次家访,在山路上遇到她,正和几个大人一起背着玉米回家,低着头气喘吁吁地走着。过去抬了一下,挺沉重。我是强行将她的玉米放在自己的肩上,她原是死活不大愿意的。

 

还有一次,她将早上起来做的饭菜带到学校当午饭,却不小心在路上摔倒,全倒掉了。我发现后,就将自己做的饭菜盛了一些给她,强迫她吃了。然后,她才对我愿意亲近。

 

10月10日,周一。早读后的下课时间,我看到小卓玛在流鼻涕,尽管轻微,但还是看到了。我问你感冒了吗?说天气开始转冷了,要注意穿衣服,不要淋雨。她说不是。有明显的鼻音,应该是一向如此。

 

我问喜欢上学,她说喜欢。我问a o e都懂了吗?她说都懂了。我问会写自己的名字?她说会。我让她写给我看,她写得有些歪歪斜斜。我说你拿本子过来,我教你写。她说是现在吗?我说是。

 

她跑进一年级教室座位上拿本子过来了,我看到本子上她自己的名字果然写得有些近乎四分五裂。我先自己写了她的名字让她看,然后握着她的手教她写,感觉她的用力方向与我有些相反,应该是不大懂得笔画和写字的缘故。刚写完第一个卓字,铃声就响了,她就跑去上课了。  

 

后来,她第一次拿核桃和桔子给我,在门口站了很久,一再试着敲我的门,却一再放下手。她以为我在宿舍里,其实我刚外出回来,就站在不远处悄悄观察她。最后,她回头看到我,脸红了,拼命放下水果在门口,就匆忙跑啦。我说谢谢卓玛啦,她跑出好远,才转过头来,对我微笑一下,又一溜烟跑了。

 

然后呢,咱们就越来越不那么拘谨了,有时还一起玩捉迷藏。卓玛是绝对玩到最后的人,无论捉还是藏。有好几次,天都黑了,家人叫她回去吃饭,她听到,但不回应。如果我回应,那不就是暴露自己了吗?毕竟外婆家人不是一起捉迷藏的人啊,她是在外面啊。面对我的询问,她如此回应。

 

她的意思转译一下就是,一起捉迷藏的人是在同一个现场或言世界里,世界之外的人比如叫回家吃饭的外婆是不算的。你如果已经在这个世界里,就不能——不可以?不愿意?——同时在另一个世界。

 

有几次,天黑了——是我觉得天黑了?还是天真的黑了?——,我觉得学生应该都回家吃饭了,也就不再捉或藏了,径直往学校方向走。往往走了不远,在即将离开之前游戏划定的现场——任何游戏都有范围,无论空间,还是时间。不然,你是找到死也捉不到我的,比如我坐车到了城里或就呆在北京,甚至只是藏在山上某处——,就听到突然有人从后面跑来,紧紧抱着我,说:老师,我捉到你啦!完全惊喜。

 

如果我已经越过了那条界线到了现场之外,那声音就是:老师,游戏还没结束呢,你怎么跑了!如果我是捉者,则是:老师,我还藏在这里呢!后两者都似乎有些责备之意。

 

必是卓玛。其他孩子,有些也经常坚持到最后,但只有卓玛,自始至终如此。我曾经近乎责备地批评过她,让她差不多就行了,这只是游戏。说天黑了,大家肯定回去吃饭,你不回去,让家人等着多心急啊。

 

但她不愿意,还说,什么才是天黑呢?我还是看到人啊,不然,怎么把你捉住了!这真是一个问题,高原山上天黑得相对晚,并且余光时间较长,有时到了晚上九点,天还是有一点亮。如果你说规定一个时间,学生都没表,也没办法明确游戏是否到了结束的时间。

 

后来,我只有到了一个时间,就出来站在一个游戏现场相对中间的地方大声叫喊:今天游戏到此结束,大家回家吃饭!然后大家就从各处钻出,向家里跑去。这个时候是最容易看到大家藏身之处或言内心想象的可能世界图景。

 

卓玛的藏总是令人不可思议。有次,她竟然是从大树上下来的,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上去的,之前似乎从来没人上去过。她只是笑着说,你们没见到我是长翅膀的仙女吗?还有一次,她竟然是从大石头缝隙里钻出来的,那个地方似乎太窄了,似乎也没见谁可以躲在里面。她的回应是,你想象身体不存在,就可以啦。

 

后来,当捉迷藏总少了那么一个人时,在叫喊之后,在大家按要求过来报到后,我才允许学生回家。她的存在,是对我生命的一种成全,教我一再坚守一些东西,除非生命不再。在这场我与童年捉迷藏的过程中,她唤醒了我潜藏的童年记忆抑或命运,让它不再藏着,而得以被我明确地捉到。

 

2

捉迷藏是个永恒的游戏。一个人藏起来,如果他不让你找到,你或许终其一生也不会遇上。很多人一起走,走着走着,路上只剩下我一个了。不知他们是回家了,还是去别处了,而天色已黑。

 

我们在捉迷藏,有时我躲藏起来,直到天黑。找不到我,他们都回家了,或许以为我回家了吗?而我还以为他们在找我,依然躲藏着。有时我去找他们,直到天黑,他们都回家了,或许以为我回家了吗?而我还以为他们在躲藏着,因而依然找下去。长大了,终于明白他们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命运。

 

已然记不得这描述的是一个梦,还只是曾经的童年往事。或许,后来往事潜藏至梦境里,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毕竟,这是它的自由。小时候,伙伴少,偶尔和大家一起玩,我总是显得那么认真,在还没有大家一致的新意见出来前,绝对遵守原来本来就应该心照不宣的规则。

 

比如捉迷藏,如果之前没有约定捉到什么时候(哪个点或吃饭时间),或说明的某些例外或特殊的情况(比如地震或家里出事了),那就应该一直玩下去。无论捉者还是藏者,都不应该中途擅自不辞而别。

 

捉迷藏这个游戏的特殊在于,你即使想离开游戏现场,也不能向大家大声宣告,我要走了或不玩了。这样,你就等于自我暴露,一下就可能被人逮着。要么就是不遵守之前的游戏约定,孩子们就会觉得你太没意思了,说不定就不跟你玩了。

 

这样的想法与行为或许只是小时候的某种固执,其他孩子似乎并非这样,他们玩着玩着,就消失不见了。他们悄悄离开了游戏现场,或是因为突然感觉无趣或心情不佳,或是想起家里还有什么好吃的或就是妈妈叫了一声吃饭了。

 

妈妈很少叫我吃饭,她太忙,偶尔叫我,我也假装听不到。我还在捉迷藏呢!哪能擅自离开现场回家吃饭呢?或许总少不了一些嘲笑或训斥,你这孩子,不就是玩吗?何必那么较真,难道不结束,你就不回家吃饭不成。

 

对于孩子而言,?

七彩奶油2019-07-19 20:09:38
哇晒,还自费?希望工程里每年这么多的经费应该支助一下这些青年教师/志愿者
YMCK10252019-07-19 21:08:40
希望工程30年筹款不抵赴华留学生半年花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