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闹钟一响,65岁的陈嬢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跑去看看阳台上种的蔬菜。浇浇水,摆弄下绿油油的叶子,这是她一天中难得的闲适时光。
再过一会,丈夫翘爷将扛回几十斤土豆和芋头,忙碌就要开始。
小土豆煮到微微软糯,趁热捞出来,被翘爷轻轻剥去外皮。芋头用编织袋反复摩擦,陈嬢拿着小刀把它们刮到通体雪白。鸡皮撕去油膜,切成两厘米见方的小块,扔进秘制调料盆。排骨剁好,整齐地码在一旁。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成都陕西街的烧烤摊开了二十年,陈嬢和翘爷就这么忙碌了二十年。
做烧烤的初衷是为了生计。儿子上初中那年,家里条件不好,陈嬢辞去建筑工人的工作,拉着丈夫翘爷出去摆烧烤摊挣钱。钳工出身的翘爷很快做好两个烧烤炉子,为了多赚些钱,夫妻俩推着三轮车,中午在陕西街一头一尾摆上两个摊,晚上再聚到一起摆摊。
刚开始生意一般,还要被城管追着跑。有一次陈嬢没挣到钱,还被没收炉子,沮丧地回了家。陈嬢性格一向开朗,那次却坐在家里连连叹气。翘爷连忙安慰她炉子没了还可以再做,连夜敲敲打打给她做出了谋生的家伙事。
《人生一串2》截图 | 陈嬢和翘爷
一次有位老客跟陈嬢说,想吃鸡翘翘(鸡屁股),陈嬢二话没说就答应给他做。回家之后犯了难,鸡翘翘处理起来工序复杂,烤出来还弥漫一股怪味,陈嬢研究了好久,才琢磨出门道。
鸡翘翘很难处理干净,翘爷先用镊子拔一遍毛,去除腺体,再用手细细地捏一遍,硬的地方用刀划开,里面还有些细小的毛发。处理好的鸡翘翘用秘制辣椒粉腌制,两个一组穿到签子上。陈嬢会用剪刀仔细地修剪,让它们看上去就像刚出锅的奶油泡芙般饱满圆润。
烤制更是费时费力,翘爷细心挑选着每一颗木炭,巴掌大的小串要“三烤三放”才能保证受热均匀,烤出香脆的外壳和软糯的肉质。
《人生一串2》截图 | 招牌鸡翘翘
成都没有吃鸡翘翘的传统,一开始没人点它,陈嬢免费送了一年鸡翘翘,才终于打响了招牌。“翘爷”的名字也就这么被叫开了。
时间久了,附近初中的学生口耳相传,都夸陈嬢家的烧烤好吃,生意这才慢慢好转。来的人多了,没地方摆桌椅,陈嬢和翘爷坐在小板凳上,守着炉子烤串。十几岁的学生围成一圈,接过热腾腾的串连连呼气,就地吃完。
放学路上躲着家长和老师偷偷吃烧烤,陈嬢的小摊成了无数学生回忆里的放纵地带。
对食物的偏执似乎是这些烧烤摊主的共性。同样在B站纪录片《人生一串2》中出现的摊主岳文生对羊肉也有着严苛的要求,甚至到了没有好羊肉干脆不出摊的地步。
1989年岳文生辞掉铁路锅炉工的工作,推着一辆自行车摆起了烧烤摊。用他的话说“那时是真没别的办法,铁路的工作一个月才挣60块钱,要养一大家子人吃饭,没辙了,才想着去卖烧烤。”
刚开始生意同样难做,岳文生推着自行车走遍了郑州的大街小巷,烧烤烟雾大,顾客的噪声也大,他只能不停变换谋生地点。不过,对羊肉的要求倒是一直没变,他要找的是只有七、八个月的小母羊,这样的肉烤出来不用多加佐料,味道香嫩。
《人生一串2》截图 | 用母羊羔烤制的羊肉串
遇到好羊他会一次买上两只,把肉串得满满当当。好味道为他带来口碑,食客渐渐多起来。为了保证味道始终如一,岳文生坚持所有工序都由自己完成,妻子几次把肉串少了,肉串烤出来边缘微微发焦,气得他直接把妻子赶回了家,再也不让她动手做串。
生意的好转没能改变颠簸的困境,岳文生还是要拉着个烧烤炉子到处寻觅摆摊地点。直到近几年,他想出个新奇办法——在小吃街租个店面专门烤串,顾客全部坐在其他店的摊位上。
原本冷清的小吃街因为他的到来突然热闹起来,大把的肉串往炉子上一放,老顾客循着香味就来了。点上其他店的小吃,再来点岳文生的烤串,酒水上来,人声鼎沸,脱掉白天焦虑的外壳,小城的夜晚在这一刻彻底松懈。
对阿龙来说,福州的夜晚构成了他这十多年生活的底色。晚上九点阿龙的路边烧烤摊热闹起来,人们围坐在桌子旁,褪下一身疲惫,撸串喝酒,谈天说地。这是阿龙的战场,他飞速地穿梭于顾客与后厨之间,打点摊上的一切。
刚做好的生蚝汁水充沛,秘制的烤肠还滋滋作响,阿龙要以最快速度把食物送到顾客面前。《人生一串》第一季播出后,这位号称“全球信赖”的烧烤摊主更忙了。
1995年,20岁的阿龙来到福州打拼,卖冰糖葫芦、卖水果、卖爆米花、擦皮鞋,他的生意始终没有离开马路。街边混了十年,不管做什么谋生,阿龙一直用最认真的态度,赚着微薄的辛苦钱。
十年后,妻子再次怀孕,阿龙想着在家穿些串出去卖,妻子可以不用太辛苦,转行卖起了烧烤,这一干就是15年。
谋生时间改为城市生活的后半场,阿龙见证了太多专属于夜晚的狂喜与荒诞。刚开始那几年,他经常遇到揣着一把大刀就来吃烧烤的人,纵是在外面打拼多年,看到这场面也忍不住心惊。做生意如同行走江湖,他不得不练就处理危机的胆量。
《人生一串2》截图 | “走鬼烧烤”阿龙
那时,阿龙是福州第一代做烧烤的摊主,遇到收保护费的黑社会是常事,不给钱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几次进出医院,阿龙的左手小拇指已经不能弯曲。烧烤摊在他的硬拼下才得以保全。
后来,闹事的人逐渐减少,生意在他的苦心经营下渐渐红火。摆摊的地方变来变去,不变的是老食客的追随。为了多挣点钱维持生计,阿龙坚持台风天也出门摆摊,客人一边吃着烧烤,一边帮他拽着帐篷,风大的时候人被吹起来了,客人冲他大喊“阿龙,我好像在拍电影啊”弄得他哭笑不得。
夜晚的烧烤摊最容易发生故事,阿龙安慰过深夜独自痛哭的大叔,也见证过因两条“烤带子”滋生的爱情。守着一方小天地,阿龙见惯了人们彻底松弛后的戏剧时刻。
长毛是少有的不做夜场的烧烤摊主,他的生意从中午十二点开始。武汉老社区里的生活闲散舒适,一看见杨园街树荫底下排上队,老街坊就知道长毛又出摊了。
1996年下岗后,家里没有任何收入,长毛没多想,骑着辆三轮车出去卖起了烧烤。在此之前他是厂子里出名的“霹雳舞王”,闲暇时会穿着喇叭裤,套上皮夹克,拎台收音机到附近的大学跳舞。一个跟头翻起来,披肩的长发随风飘扬,吸引着一众女生的目光。
下岗的变故没压垮长毛,飘逸的长发还在,舞台从学校的操场换到了烤炉前,他换上最普通的汗衫,站在树荫底下摆弄着炉子上的烤串。
不想熬夜,长毛干脆不做夜场,最晚摆到十点多,东西卖完就收摊。不妥协表现在方方面面,长毛给烧烤摊立下“规矩”,甭管老客熟客,来人一律排队,想吃什么一次性点完,想加单要等他烤完手里的所有的串。
尽管规矩多,好味道还是持续吸引着顾客,营业半天,摊上要经历两三百位客人。正午时分,坐在树荫下,看着青烟炉火慢慢升起,在这里吃烧烤成了武汉人独有的悠闲。
《人生一串2》截图 | 武汉烤干子
长毛骨子里也坚守着一份悠闲,在他看来,人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能都为了钱工作。他的烧烤摊双休日、节假日、寒暑假全部歇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单车骑行。
早在2006年,长毛独自一人骑车去了西藏。蹬着辆捷安特660,长毛从恩施出发,走完了最惊险的川藏线。一个月的时间,路上没有其他人,只有群山和白云作伴。一抬头,顶上是一望无际的蓝天,风吹过长发,让他仿佛又回到当初无拘无束跳舞的日子。
长毛很享受这种孤独的感觉,从此爱上骑行,只要有时间便骑车出去走走。在外面他是骑行者,回到武汉,他又成了普通的烧烤摊老板,只是每次烤到日暮时分,浪漫的长毛都不忘提醒顾客,抬头看看天边的落日。
《人生一串2》截图 | 骑行中的长毛
《人生一串2》截图 | 雷老虎
《人生一串2》截图 | “传说烤鸡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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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马延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