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MCK10252019-09-16 19:00:00

见义勇为后,他三年没睡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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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银见义勇为的时候没有料到,年近六十的他,剩下的日子可能会在监狱度过。

接到五华区检察院的电话,银希培匆匆出门了,心情忐忑又沉重。2016年6月,他帮忙抓小偷时,顺手将尼龙外衣罩在了小偷的头上,不料因此闹出了人命事件。近3年的时间里,银希培一直背负着“过失致人死亡犯罪嫌疑人”的心理包袱,内心无比煎熬的他急盼一个结果。

令他大感欣慰的是,他等来了检察院的“不起诉决定书”。那一刻,3年积累的压力、委屈、重担,似乎都一扫而空。

图 | 银希培常穿军绿色衣裤

 命案

“我不相信。我说不可能,人好好的怎么会死呢?”他心里在想,小偷是不是在“装死”?

五华区博华学校位于普吉路的王家桥村,若没有门口的指路牌,路人很难注意到在这个嘈杂的地方还有一所小学。这是所民办学校,就读的大部分是农民工的孩子。

3月23日中午10点,学生们正在教室上课,学校大门紧闭,操场上一个人都没有。学校大门边是门卫室,再隔壁是一家小卖铺。提起2015年6月26日下午在这里发生的事,看铺的男子说,因为时间太久,已经记不清了。

“这件事和我们学校没有直接关系,就不接受采访了吧。”对此事,博华学校校长说。就在联系校长的当口,校门口来了一名女老师,还未等提起采访事由,女老师就隔着大门说“校长不在学校,当年的事已经没人说得清楚了”。

2015年6月26日下午2点多,银希培到孙女就读的博华学校,准备开家长会。当时正值夏天,气温比较高,他只穿了一件薄衬衣。刚走到校门口,他看到学校的保安正在追一名男子,像是在抓小偷。

“当时小偷是空手进学校,却骑了一辆电动车出来,被学校保安发现了。保安追上去拉住了电动车,小偷丢下车就想往外跑。这时学校小卖部的老板也赶来帮忙,两人把小偷围了起来,小偷还挣扎着想跑。”谈及3年前事发时的情形,银希培仍记得很清楚。

眼看学校保安和小卖部老板两人都按不住小偷,曾经当过兵的银希培上前相助,三人合力将小偷制服。为防小偷逃跑,三人用绳子将他捆了起来。被捆住的小偷不断叫骂,并扬言要报复他们,想到自己的孙女还在学校读书,银希培有点担心,他顺手将小偷穿的一件黑色尼龙外套掀起来,罩在了小偷的头上。

见学校老师报了警,银希培转身离开,走进学校。他没想到,这件事才刚刚开始。

“请到这边协助调查!”不多时,民警赶来,一边指着绑小偷的位置,一边叫着银希培过去。

银希培走过去,凑近一看,也吃了一惊:被他们绑住的那个人躺在地上,已经不动了。听到围观者都在小声议论,他说,当时吓到了。“我不相信。我说不可能,人好好的怎么会死呢?”他心里在想,小偷是不是在“装死”?

120的急救人员赶到现场,检查后,宣布该男子已经死亡。派出所民警当即将参与制服小偷的银希培、学校保安及小卖部老板带到了普吉派出所。

图 | 三年来老银愁白了发

候审

银希培一直不敢离开昆明,心中的滋味除了对家人的内疚,还有无法解释的沮丧和等待的焦急。

2015年6月26日晚,银希培等3人过失致人死亡案由公安机关立案侦查。2015年6月27日,昆明市公安局五华分局决定,对银希培等3人取保候审。

死者名叫严雷,经鉴定,他的死因与头上蒙的那件衣服有关——尼龙外套透气性差,裹在头上造成缺氧,诱发了他自身潜在的疾病,造成心源性猝死。事发当天,严雷的妻子徐嵩会也得知了丈夫的死讯。

事件的大回转发生得太突然,银希培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回了家后,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与别人的死有关。“当时,拿到那个取保候审决定书,我心里就想,这个事情‘着了’,帮忙抓小偷,还把自己弄成犯罪嫌疑人了。”直到现在,银希培都难掩失落。他说,自己没有动手打过那人,“衣服也只是轻轻地盖在他头上,甚至没有打结,周围还有空隙,人怎么可能死呢?”银希培觉得,他和对方素昧平生,“一无冤二无仇”,怎么可能成心把人整死?他强调,自己从未想过要把小偷置于死地,只是想把小偷逮住,送到派出所。“喏,就是这样把衣服盖在他的头上,两边都还留着空隙。”他一边回忆,一边起身演示。

银希培今年61岁,四川遂宁人,曾参军服役多年。1989年,退伍后的银希培来昆明工作发展,与亲戚合伙做装修。到今天,他已经在昆明这座城市生活了29年。他一直认为,从军经历对自己的人生有着很大影响,军人的正义感一直留存于身,路见不平时,他都愿意出手相助。只是,他没想到是,这一次见义勇为竟会给生活带来这么大的变化。

被取保候审后,银希培一直不敢离开昆明,等派出所打电话来。成了“犯罪嫌疑人”,他感觉心理压力很大,“不好见人”。口罩成了他的出门必配物品,不论是上街买菜,还是去学校接送孙女,他都会戴。他买了4个口罩换着戴,还养成了戴帽子的习惯,“一来是能遮住白头发,二来也是想减少一些关注”。

银希培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加上这事挂在心上,这两年他也不出去做工了,平时就在家里帮忙带孙女、做家务。而事发后,去学校接送孙女时,他总是习惯和学校保持一条街的距离。学校老师是熟人,有些孩子也认得他,他怕这事影响到孙女,使她在学校尴尬、难过。虽然孩子没开口说过这事,但银希培能察觉到孩子有情绪,“从表情和眼神,我们看得出来她很不愉快”。

不光孩子,这几年,大人的内心也很矛盾。家里的亲戚都知晓这事,见面难免问起来。虽然大家也是出于关心,但银希培还是能从他们的表情中读到一些并不令人喜悦的东西。

银希培的妻子在四川照顾年迈的父母,无法来昆明看他,只能通过视频和电话带去一些安慰。“过年的时候,大家都回去了就我一个人留在这里。”2016、2017、2018,一直不敢离开昆明的银希培独自过了3个春节,这种滋味他很难形容,是种除了对家人的内疚,还有无法解释的沮丧和等待的焦急心情混杂在一起的感觉。“睡不着,经常都在想这些,想我要怎么活”。

图 | 博华学校,当时的事发现场

死者

在严雷死后的第5个月,他的妻子徐嵩会也去世了,儿子只能由岳母等人抚养。

自2016年6月案发以来,银希培等3人过失致人死亡案的侦办一直都在进行着。

2017年10月18日,五华公安分局以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罪,将该案移送五华区检察院审查起诉。

2017年12月3日,五华区检察院将案件退回侦查机关补充侦查;24天后,案件补充侦查完毕,再次提交检方。

检察院受理该案后,向银希培发出了“犯罪嫌疑人诉讼权利义务告知书”。之后,银希培找到了云南衡炜律师事务所的朱智律师和杨阳律师,为自己辩护。两位律师分析认为,此事应属于意外事件,不应定性为“过失犯罪”——银希培的行为是公民与违法犯罪行为做斗争的合法行为,未超出合法限度;且他无法预见严雷的死亡。

另一方面,在严雷死后的第5个月,他的妻子徐嵩会也去世了。严雷的父母多年前就已过世,严雷的儿子小雨(化名)只能由岳母李汝珍等人抚养。

对严雷盗窃电动车一事,他的家人并不否认。严雷的小姨子徐嵩丽说,小雨也是博华学校的学生,“出事那天,严雷也是去学校参加开家长会,可能他在学校里‘顺手牵羊’偷了电动车”。

谈及严雷的家庭,家人们说,2006年左右,徐嵩会在嵩明老家认识严雷,随后二人结婚。这桩婚事一开始家人持反对意见,觉得严雷并不是理想的结婚对象,希望徐嵩会能找个更好的。但见二人坚持,家人也就妥协了。结婚后,严雷和徐嵩会搬到了王家桥附近,开了一家小吃店。2007年,小雨出生。

这个家庭有一个致命问题——严雷、徐嵩会二人有吸毒史。家人证实“他们俩确实是吸过。多年前家里人知道她(徐嵩会)吸毒,还把她送去戒毒所戒毒。”二人相继离世后,没了父母的小雨在学校继续就读了一段时间,但因为出了这件事,孩子在学校也不好过。2017年,小雨两次离家出走,家人们决定把孩子送到一家公益救助机构,希望能修复孩子的心理创伤。

“他(小雨)什么都不和我们说,实在没办法。”徐嵩丽说,通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小雨现在会和治疗师说一些心里话。“我们都是通过治疗师了解他的近况。”虽然小雨还是满腹心事无法和家人说,但是家人们从治疗师口中了解到,孩子的情况正在慢慢好起来。“我们之后会把他带回嵩明上学,希望能有一个新的开始。”   

除了照顾严雷留下的孩子,几年时间里,李汝珍也一直在关注案件的进展,她的包里随身装着一沓材料。事发到现在近3年,严雷的家人仍然认为严雷是被“打死的”。

图 | 银希培一直小病不断

 忐忑

走出检察院的大门,他一直在想这件事:“等了近3年,到今天,这个事情是不是就结束了?

2018年3月12日早上8点半,银希培接到了检察官打来的电话,通知他上午10点准时到五华区检察院。他回忆,心里“沉”了一下,有点忐忑,莫非是检察院通知他要到法院出庭了?

不敢耽搁,银希培马上收拾,赶公交车去检察院。沿途遇上堵车,10点到了,银希培还堵在路上。“检察官打电话来问我到了没,把我吓到了,我说遇上堵车,检察官说没事,让我慢慢来。”电话挂了,银希培心里更忐忑了。

迟到20分钟之后,上午10点20分,银希培赶到五华区检察院。见了面,检察官把一份“不起诉决定书”递到银希培手里。

“不起诉决定书”中,五华区人民检察院认为:“被害人严雷对本案的起因存在重大过错,银希培作为普通公民挺身而出,制止正在发生的违法犯罪行为,属于见义勇为,应当予以支持和鼓励,可以酌定从轻处罚。另外,被害人自身因长期吸毒,各器官机能及耐受性较常人低,其死亡后果系多种原因所致。依据刑事诉讼法的相关规定,决定对银希培不起诉。”

“啥子是不起诉?”银希培有点蒙,没读懂这个专业的法律名词。

“意思就是,检察院不把你起诉到法院去了。你不用去法院了。”

听过检察官的解释,银希培签了字,把这份“不起诉决定书”握在手里。走出检察院的大门,他一直在想这件事:“等了近3年,到今天,这个事情是不是就结束了?”一路上,银希培神色难得轻松。

回家后,银希培马上把消息告诉了儿子、儿媳,又给远在四川的妻子报了个信,家里的亲戚朋友也都告诉了个遍。“家里的兄弟姐妹、战友朋友,三年为了我这个事情焦虑、忧心,肯定要先给他们一个答复。听说是这个结果,他们的心情都跟着轻松了。

当银希培的妻子接到电话时,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很快又提起了“老话题”,劝他以后不要再管闲事。“你现在都是61岁的人了,万一把你关到监狱里,怕是出不来了。”

手拿这份“不起诉决定书”,银希培觉得,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有罪和没罪,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嘛。心态变化非常大,这是凭嘴巴说不出来的。”原本靠在沙发上的银希培突然直起腰,坐了起来,语调提高了些。他停顿几秒,又加了一句:“你们体会不到。”

图 | 平时出门,都是戴帽子出行。他说,没脸见人

 尾声

“我们打零工的人,确实没什么积蓄。现在还剩两万多,如果需要,都可以给他们。”  

2018年3月12日早上,严雷的岳母李汝珍在嵩明家里也接到了五华区检察院的电话。挂了电话,李汝珍赶紧坐车来到昆明,又叫了女儿徐嵩丽,一起来到五华区检察院。听闻“不起诉决定”,她觉得无法接受。

而银希培这边,也想到了严雷家里的情况。“他(严雷)的孩子还是可怜,父母都没了,还是想尽可能给些补偿。”银希培存了3万元,当时打算购买养老保险,但自3年前出事那天起,他就没再计划过用那笔钱。只是由于最近身体不好,他拿5000元钱看了病。“我们打零工的人,确实没什么积蓄。现在还剩两万多,如果需要,都可以给他们。”  

与钱相比,银希培更重视那份“不起诉决定书”,那是对他见义勇为行为的肯定,“以前管,现在该管的还是要管”。常穿一件军绿色旧外衣、军绿色裤子的他,走在人群中会不自觉地压低帽檐。有时看到有人在单元楼下停电动车,他会去提醒别人“一定要把车锁好”。

这3年来,银希培的家人也跟着操了不少心,虽然没说,从他们脸上的表情和眼神,银希培都可以看出他们的思想包袱也很重。以前家里人一起吃饭、聊天,都爱沟通讲话,这一两年来,连两个小孙女都沉默了很多。直到现在有了这个结果,家人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

就在银希培侃侃而谈的时候,他的儿媳下班回来了。银希培挪了挪身子压低了嗓音:“家里人都很支持我,我不想影响到他们。”简单寒暄了几句,银希培用商量的口吻问道:“能不能不要拍她(儿媳妇)?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承担。”

*本文转载自公众号:奔流杂志(ID:benliuzaz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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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林舒佳 方菁菁

图 | 张玉杰

 

YMCK10252019-09-16 19:08:20
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