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MCK10252019-09-30 18:56:07

半夜有人叫你,千万别回头,小心分分钟毁容 | 国宝猎手007

 

 

这是 国宝猎手 的第 7 篇猎宝手记

本期宝物:黄金面罩

时间:1918年

地点:西安

人物:肖乾、胡彧、孜朗、方教授

全文10485字,阅读约需12分钟

上次我在汉中掀了宫崎的造假老窝,让他盗卖墓志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上集回顾:造假窝点惊现监狱,里面关着上百个被打残的顶级工匠 | 国宝猎手006),用脚想也知道他肯定会报复,为了人身安全,我暂时住进了哥老会的营地里。哥老会本质上算是个黑帮组织,一般人进不来也不敢惹,还是相对安全的。

胡彧偶尔过来,问我一些古籍或者文物上的事,我有时会有点恍神,这场景怎么跟《项脊轩志》里说的“吾妻来归,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那么像呢。

当然,这话我没跟胡彧说过。

可是最近几天胡彧都没出现,哥老会的营地忽然升级警备,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个个神色凝重,如临大敌。我正隐隐觉得不安,坏消息就传了过来:胡彧中毒昏迷了。

我急得不行,二话不说要往外冲,这时一小队人进了营地,领头的是胡彧的父亲,后面几个人抬着担架,上面躺着的正是胡彧。胡父顾不上寒暄,开门见山说:“你赶紧给看看。”

我抖索着走到担架旁,刚看清胡彧的脸,就觉得一阵眩晕,这哪还是那个神气活现的胡大小姐啊。担架上的她满脸肿胀发亮,呈绛紫色,嘴唇已经彻底发黑,跟毁容没什么两样,她要是醒着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不崩溃才怪。

大家还记得《唐伯虎点秋香》里被打成猪头的秋香吗

“到底怎么回事?”我忙问胡彧父亲。

“已经中毒两天了,中医西医都看了,不见好。据目击的人说,是个戴黄金面罩的人干的。你对文物比较有研究,所以想让你看看有什么线索。”

我正担心着胡彧呢,一听到“黄金面罩”四个字,心里顿时大惊。“黄金面罩”这个东西,在文物界非常有名。坊间对它也多有传言,说这东西异常危险,只在夜里出现,形状诡异,还会妖术……各种说法虽然有以讹传讹的离谱之处,不过也不全然没有依据,因为黄金面罩在历史上最主要的用途就是祝祷的巫术。

更重要的是,黄金面罩和古蜀文明息息相关。

古蜀文明是我国的三大上古文明之一(另外两个分别为华夏文明和良渚文明),史学界只能大致推断其存在时间为公元前三千年至公元前一千年,至于这个文明的发源,以及怎么消亡的,一直是个迷,但各界公认的是,这个文明曾有过非常发达的巫术文化,有一种遗留下来的代表性文物,只在这个文明出现过,就是黄金面罩。

一个早已被历史湮灭的遗迹,忽然在古城西安露面,又对哥老会这个本地最大的黑帮下手,绝对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金沙遗址出土的古蜀黄金面罩

我脑子里有了大概的方向,可是胡彧这个样子,我一时实在无法静下心来思考,便先让人去一趟国立西北大学,找“橐钥学会”里一个叫卢鑫的人,让他赶紧来见我。上次我把学会里那些天赋异禀的怪才都收罗了过来,指望的就是他们能在关键时候发挥作用。

胡父亲赶紧吩咐手下去了,我看着沉睡中面目全非的胡彧,心烦意乱。

到了下午,哥老会就把卢鑫带来了,卢鑫是“橐钥学会”里唯一一个研究古蜀文明的成员,现存的关于古蜀文明的所有文献他都研究过,自己也写了不少论文,而黄金面罩正是古蜀文明时代最重要的文物。所以,找他准没错。

卢鑫来了没说黄金面罩的事,而是先仔细查验了一番胡彧的症状,边看边谨慎地评断:“胡小姐中的毒并不致命。从症状来看,这应该是川湘一带比较常见的草药毒,以花菌炼制,解毒也容易,蒜泥和猪血按比例配置,黄酒送服,三天就可以治愈,只不过发病时看起来可怕。可西安和川湘隔着十万八千里,怎么会出现这种毒?”

我顿时宽心不少,但同时也感到惊异,我问卢鑫:“你懂医术?”

卢鑫摇摇头说:“我不懂医术,之所以能看明白胡小姐的病理,是因为我常年研究川湘一带的巫术。远古时代,川湘很多地方都位于深山老河间,物种资源极为丰富,人们对很多生物既不了解,又无法征服,就对它们产生了畏惧和敌视,人们开始偷偷炼制一种具有毒性,同时带有巫术性质的攻击方法,企图保护自己,这种东西就是后来的蛊。蛊分很多种,虫蛊是最常见的,胡小姐中的应该是草蛊。”

他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我对卢鑫说:“看来我猜测得没错,从黄金面罩和蛊毒的发源地来看,两者应该都跟古蜀文明有关。”

卢鑫从书包里拿出几本资料说:“这是我编纂的有关古蜀文明的学术论文,以及《华阳国志》《蜀王本纪》等文献,但是可查证落实的东西很少,毕竟这个文明已经消亡近三千年了。”

《华阳国志》是记录西南地区历史、地理等的地方志著作,也有人说它是“中国第一传世巫书”

我们立刻投入到研究文献的工作中,同时按照卢鑫说的配置解毒药方给胡彧送服。当晚,胡彧就有了意识,我越发确定,下毒的人没想要置人于死地,胡彧只是个引子,他还有其他目的。

我忙走到床边,她睁开眼看见我的第一句话是:“肖乾哥,他是冲你来的。”

我一惊:“你是说那个对你下毒的人,是冲我来的?”

胡彧点点头:“他戴着黄金面罩,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不过他说得很清楚,说要是不想更多人有事,就让肖乾来找我。”

居然是冲我来的,难怪会冲我最重要的人下手。

“你千万别上当,他费这么多心思引你出去,肯定是要对你下手。”胡彧刚说了两句,又开始大口喘气。

我心里有些乱,又不想让病中的胡彧担心,只好强装无事安慰道:“放心,我和橐钥学会已经打探到他的底细了,现在是我们在等他入网,你什么也别想,好好睡一觉,等好些了再说。”

胡彧松了口气,缓缓合上眼睛。她睡着之后,我再次焦虑起来,关于这个奇怪的危险人物,我没有任何可靠的信息,对方却直接针对我而来,敌暗我明。现在即便是哥老会,也不再是庇护了。

首先需要确定对方的身份,这个目前只能靠猜测。宫崎是不可能的,虽然从动机上说,他是最大的嫌疑人,但宫崎行事风格“稳准狠”,不会这么诡谲地从哥老会的人身上下手,而且我和他已经完全白热化对着干了,他要报复,完全没必要隐藏身份。

在文物行当,很容易无意间得罪人,就像上次在汉中石窟,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些造假的残疾匠人会因为我鉴定出了他们的赝品而死。难道这次也是因为这个?我的“打假”触动了某些幕后的人的利益?

确定不了嫌疑人的身份,我无心睡觉,披衣坐在书桌前继续翻查“古蜀文明”的相关文献。随着神思转移,我渐渐被文献中所记载的古蜀巫术文化所吸引。

其中有一段记载的是古蜀人的水葬习俗,这个习俗在内陆地区非常罕见,他们将逝者以及陪葬品放入舟型的棺椁中,扔入河流,任其漂流沉没。这种殡葬习惯,大多见于沿海地区,内陆地区中唯有蜀地东部有过这种葬法,专家推测,是由于那一带地处嘉陵江,沿岸居民对凶险的河流畏惧崇拜,所以选择将自己的肉身交付给河神。

西南某些地区的水葬习俗

水葬、船棺、陪葬品……我正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古籍中一个字的字形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赶紧翻看东汉许慎编著的《说文解字》,查找其字源。当看到这个字的甲骨文释义后,我一个激灵从文献堆中醒来。 

这个字形,上面是一个大大的眼睛,下边是一个蜷曲的人身,看得出,造字的本意是极力突出对眼睛的重视。

经过发展演变,这个字就成了现在的“蜀”。

骗局!我恍然大悟,一下想起了去汉中石窟前经历的一个“沉船宝物”骗局,不是我,是我表哥牛金山。

甲骨文中“蜀”字的写法

因为表哥在西安的官商两界都混得不错,交往的人也鱼龙混杂。他没事又喜欢附庸风雅,把玩玉器,有些人就投其所好,跟他做一些古玉的买卖。

“牛哥,这可是大开门的老货。”一个南方过来的小个子,经过中间人介绍,拿着一件椭圆形的古玉让表哥看。大开门是古玩界的行话,意思是绝对的真品。

表哥上手装模作样地看了两眼,咂咂嘴说:“嗯,器型倒是不错”。

“哎哟,牛哥真是行家,这件高古玉,值钱就值钱在这器型上。”小个子眉开眼笑地拍马屁,又悄悄凑到表哥耳边问:“你知道这件玉是什么吗?”

“什么?”

“天眼!”

“天眼?”

“对,嘉陵江的沉船宝物,天眼玉。四千年前的物件,知道这东西干吗用的吗?”小个子严肃起来,用手在额头上做了个切口子的动作:“当时川东地区的一个古国,一些巫师用刀在额头切开一个竖口,把这个宝玉放进去,当作开天眼,开了天眼就能通晓阴阳,所以您说,这玩意儿神不神?”

出土的古蜀玉器,功用不明,推测是巫术文化的“天眼玉”

表哥被这一顿天花乱坠的吹嘘迷住了,反复把玩着问:“什么价钱?”

小个子没说话,伸出手掌来回一翻。

表哥问:“一百银元?”

小个子脸色立马垮下来,顺手拿过古玉,装起来要走的样子,说:“牛哥你这么开玩笑就没意思了。”

“那你说多少嘛。”表哥有点不耐烦。

“一万银元,少一个子儿也不卖。”小个子已经要出门了。

表哥拍案而起,大声骂道:“狮子也没你这么开口的,这么个破玩意儿,把我卖了也没有那么多钱。”

小个子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对表哥说:“牛哥你不买可以,但是别出口损我的宝,你怎么骂我,我都受着,但损我这块玉,你就是在骂我亲娘了。”

一句话说得表哥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我再看看。”

“咱这缘分就算错过了。”小个子没有再亮宝的意思,不过掏出一张照片给表哥:“这是玉的照片,你可以找高人看一下,到底值不值我说的价。”

说完小个子就消失了,表哥还在自问,是不是错过了个好物件。

西安城东的安仁楼每月都有“亮宝”活动,场上名家满座,互相交流玉器古玩,表哥自然最爱凑这种热闹,虽然看文物是个“睁眼瞎”,但逢人便自诩好古。这个月,表哥带了搜集来的几个宝贝去安仁楼显摆,刚进门就有一个满头银发,身穿西装的老先生要往外走,一眼瞥见了表哥手里的一件镯子。

老先生从怀中掏出一张金色的名片,乐呵呵地递给表哥:“这位先生,可否赏眼看看您这老坑种翡翠?”

老坑种是翡翠中的极品,质地纯净,色泽浓郁,翠性迷人,是纯天然的玉石。

表哥大喜:“老先生真是火眼金睛,不上手就知道这镯子的肉质!”再看名片,上面写着“上海圣约翰大学文学院教授方仁红”,表哥连忙抱拳问礼:“原来是方教授,失敬失敬。”

老教授不住地点头,对表哥手上的几件古玩表示欣赏,忽然看见还有一张照片,拿起来摘下眼镜,换上放大镜一照,连忙对表哥说:“这位小兄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方教授把表哥引到一间茶室,仔细问了问照片上那块椭圆形的玉的来历,老教授如此关注使表哥觉得这一定是件特殊的文物,便说这是他家藏的镇宅之宝,不方便更多透漏。

老教授也没再多问,沉吟了半天,忽然正色对表哥说:“牛先生,实不相瞒,这块玉是我苦苦寻找了大半生的文物,对我的学术有至关重要的作用,现在知道它居然真的存在于世,如果不能得到,我死都不能瞑目,还请牛先生割爱,至于价格嘛,你开。”

表哥一时有点慌了阵脚,但还是故作镇定说:“古物就要配有缘人,既然老教授开口,我也算成人之美,我当年一万八千银元收的,老先生要请,就一万五吧。”

表哥说出这个价时,手心已经开始冒汗,心里虚啊。没想到老教授立马接口说:“好!”随即掏出一张银票递给表哥:“这是两千银元的定金,请牛先生收着,我诚心想要,还望牛先生一言为定。明天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我带着尾款再来,到时候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表哥几乎是抖着手接过的银票,从安仁楼出来后,立即找到中间人,要他尽快联系小个子,按他说的一万银元的价格买回“开天眼”。中间人怕表哥是开玩笑,估计他出不了这么高的价格,就先要那“成三破二”的中介费。

古玩行里的规矩,如果买卖双方是通过中间人介绍的,那么物件成交后,买家,就是做成的一方,要给中间人成交价百分之三的中介费,卖家是破方,给中间人百分之二的中介费。

表哥当即拿出三百银元给他。

下午中间人一脸苦相回复:不好意思,“天眼玉”刚刚被别人请走了。表哥一听急了,转眼就赚五千银元的事,不能就此从手边溜走哇。他当即以秦商商会副会长的身份,在钱庄借了高利贷,让中间人带路,亲自找到了小个子,将一万银元拍在他面前。

“兄弟,这玉我要定了,我在西安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以后你在这里有什么事,尽管跟我开口,我交下你这朋友,也希望你别让我空手而归。”说完又另外掏出一千,塞到小个子手里说:“哥懂规矩,这是一点茶水费,不能让你白操心。”

小个子挠挠头说:“牛哥,你早点这样,就不必这么破费了。我这宝贝是老货,你看见了,根本不愁买家。”看了看手中的银票,叹了口气说:“不过这天眼玉跟牛哥你还真有缘,刚才买走的是我一亲戚,自家人好说话,我这次就把他得罪一回,把这玉替你要回来。”

表哥千恩万谢,站在原地等着小个子的消息。不久,小个子终于拿回了天眼玉,表哥查验无误,像捧着祖宗灵位一样,一路紧张欢喜地到处炫耀,碰见我了,也给我看。

我看了看那块椭圆形的玉,告诉围观的众人:从形状上看,这块玉暂时还没有古籍记载其用途,“天眼”只是一个传说;从颜色上判断,应当是人造的血沁玉。

“人造的?那……那这是个赝品?我花了一万银元啊。”表哥急了,简直要不顾形象哭了出来。

我仔细看着那块玉,沉吟着说:“这可以说是个假玉,但也可以说是真玉。”

“怎么是假玉,又是真玉?你把我弄糊涂了。”表哥抹着泪问。

我告诉他,这是一块古人造的假玉,这种造假技术叫“老提油”,曾在北宋宣和年间集中出现过,是用一种虹光草捣碎成汁,再加上硵砂,腌制在新玉的纹理之间,用竹枝火烤,使玉出现鸡血红的沁色,看起来像真正的血沁玉。

仿古工作者在给玉器染色

“那你说这东西到底值钱吗?”表哥追问。

“即便是赝品,但由于年代久远,而且原玉没问题,因此这个物件能够算文物,具有一定的价值,但肯定不值一万银元。”

听我这么一说,表哥眨巴着眼睛,吁了一口气:“希望那个老头不能识破吧。”

第二天,表哥带着宝物去等方教授,一直待到太阳落山,也没见着人。安仁楼关门的时候,表哥一头汗水,暗叫不好,估计是上了当。

连续在安仁楼守了两天,再也没见到方老头,去找中间人问小个子,也是杳无音信,表哥这才彻底相信,自己上了大当了。

“他们可真舍得下血本骗人啊,什么也不说,先给我两千银元,不由得我不信啊,合伙套了我一万银元,这下全找不着人了。”后来表哥拿着那块“天眼玉”,对着我哭天抢地地来回喊。

想起这个骗局,第二天一早,我就派人去找表哥要来那块古仿“天眼玉”,再次细看,得出的结论跟第一次一样,确实是用“老提油”方法炮制,从年代上推断,大约是北宋末期到南宋。但这一次,我不再简单地相信,这只是一块古人造的赝品,我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天眼”这两个字上。

我拿着这块“天眼玉”,对照《说文解字》上那个“蜀”字,一下有了新思路:黄金面罩是古蜀文明特有的巫术器物,而古蜀文明最初的图腾崇拜就是眼睛,传说中的“天眼玉”很可能跟这件事有直接的关系,也就是说,那个戴黄金面罩的人,可能是为了表哥那个骗局而来的。

但这个人为什么要找我?而且古蜀文明早已消失,这个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天眼玉”明显是古仿赝品,肯定不是古蜀文明直接的遗物,还有,那个黄金面罩又是从哪里得来?

这一切又是新的谜团,扑朔迷离缠绕在我眼前。

去看胡彧,她的脸色已恢复了很多,也不浮肿了。我放下心来,准备等她精神好点再问问中毒的经过。她却拍拍床沿,让我坐在身边,迫不及待要给我讲遇险的情况。

那天夜里,她正准备来哥老会的营地,都已经走到外墙下了,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回身一看,是个身材敦实矮小的男子,戴着一个形状怪异的金色面具,手上端着一碗水。他盯着胡彧说:“把肖乾给我叫出来,不然……”

因为隔墙就是自家的大本营,而且来者个子矮小,胡彧就没怎么防备,还顶了一句“不然怎么样”,随后就要喊人。这时候,戴面具的男子却忽然低语起来,嘴里呜浓不清念着什么,手里仍然托着那碗水。

还没等胡彧反应过来,他就把碗中的液体往胡彧脸上一泼,胡彧惊叫了一声,随即整个人就瘫软了下去,接下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后,她发现自己背部被贴了一道符咒。

胡彧将那张符咒拿出来,我看了看,确认这是道教正一派的符咒。正一派是道教的一大派别,在历史发展中吸收了道教众多以画符念咒为特点的小教派,形成了一支符箓大教。而像胡彧描述,一边端水一边念咒的,是正一教中一个很特殊的分支——排教。

排教起初是由江边以苦力为生的伐木放排工组成,由于他们工作艰辛,充满危险,而且传说他们在深山老河中,时常会遇到各种怪异的现象,排工们便以符水咒法驱魔除怪,顺便为人治病保平安,逐渐形成了一支教派。

正一派排教现在还活跃在湖南一带,图为甘罗道长现场施符水法咒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必须动身去会会这个人了,据我以前楼观道的师傅讲,排教的信众好凶斗狠,都是亡命之徒,他要找的人是我,如果我继续躲在哥老会大营,他一定还会再对我身边的人下手。

夜色降临时分,我带了一样东西,出了哥老会大营,往曲江园的真武大帝庙走去,我知道,只要自己一出门,暗中就有人跟着。

果然,我刚进庙门,背后的步伐声就越来越逼近。我没回头,自顾对着大殿内的真武大帝造像跪拜,口中念道:佑圣真君玄天上帝福生无量。

身后的人果然停下了动静,用一口晦涩的川东方言问道:你为啥子拜我们水神?

我回头,只见一个戴着巨大吊眼黄金面罩的敦实汉子站在那里,仿佛来自远古祝祷的巫师。我说:“我是道家传人,当然要敬奉真武大帝,我们虽然教派不同,但同根同源。你们排教这些年没落了,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

“你知道我是排教?”

“嗯,看过你画的符,我就知道咱们算是一家人了。我还得感谢你,虽然你们排教以下手狠毒著称,但你只让胡彧中了花菌毒,并没有置她于死地。”

 “我和她无冤无仇,只想引你出来。”

“是因为那个假的天眼玉吗……”

我还没说完,黄金面罩背后就传来粗重的愤怒喘息:胡说!我们祖先的东西怎么会有假?

“祖先?”我心中大惑,难道说学界论定已经消失三千年的古蜀文明还存在于世?

脑中正涌出许多猜测,面罩人忽然撒来一碗水,伴随着咒语,我正心想糟糕,忘了他还有这一手,眼前就模糊了下去。

再醒来,不知是什么时候,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逼仄发霉的昏暗小屋,霉味呛得我直打喷嚏。扫视了一番周围环境,发现角落里坐了个头发花白身穿西装的老头,看样子也是受困于此。

老头乐呵呵地看着我:“真能睡,两天两夜了,饿不饿?来尝尝这个。”

他从衣兜里摸出几颗花生米,又用手指从面前的碗里叼出一块豆腐干,笑着递给我:“尝尝,金圣叹临死前说,花生米与豆腐干同嚼,有火腿的滋味,能在这牢房里品尝这种美味,也是一种乐趣啊,哈哈。”

看着他老顽童的样子,我禁不住问:“老先生,这里是什么地方?咱们怎么会被关在这里?你怎么称呼啊?”

“前两个问题嘛,我也不晓得,第三个问题,给你看看这个。”他说完从西装内兜掏出一张金色的名片。

我一看,“上海圣约翰大学文学院教授方仁红”,立刻脱口叫了起来:“你就是那个和卖主合伙,拿天眼玉诈我表哥的骗子?”

“原来牛先生是你表哥,不过你说我是个骗子,可实在是冤枉我了。”

原来方老先生确实是教授,一辈子都在研究古蜀文明,当初他无意看到表哥手上天眼玉的照片,就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定要想办法得到,没想到半途被一个戴黄金面罩的人掳到这里来了。

至于表哥被骗,是那个南方人自己使的诈,只不过方教授中途参了一脚,这才闹出了误会。

正说着,那个戴黄金面罩的人走了进来,来到我们面前,冷冰冰地问我:“你给我说清楚了,我们那块天眼玉怎么就是假的?”

我凝神注视着他的黄金面罩,想了想说:“你先把面罩摘下来。”

“我们祖先留下来的遗物只剩这个了,我永远不会让它离开我。”对方一副不可商量的语气。

“恐怕你这个黄金面罩和那个天眼玉一样,也是古仿品。”我又看了一眼那面罩的颜色,幽幽说道。

“什么?”面罩人明显愤怒起来。

我解释道:“你看你面罩的这个金色,几乎是纯黄,说明炼金技术已经相当高明,这种成色的金含量,至少八成,按年代,也大约是宋朝的炼金技术,如果真是上古遗物,金面罩会含有很多金属杂质,颜色比这暗很多。”

见对方不说话,我追加说道:“你再试下硬度,如果我没说错,你这面罩肯定是比较软的,这也说明了金含量高,提炼技术成熟,如果是上古时期,应该会很硬。”

黄金面罩站在我们面前良久,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他受的冲击,他沉沉地自言自语道:“难道,我们这十年来苦心寻找的都是假的东西?”

随后他缓缓摘下面罩,昏暗的光线中,浮现出一张紫红色饱经风霜的脸,高额头,塌鼻梁,厚嘴唇,典型的蜀人。

一边的方教授这时忘情地叹了一声,激动地说:“你就是个活化石啊,我想和你合作,可你怎么非说我是个骗子。”

“我听说了你要买天眼玉的事,本来想找你索要,没想到你又看上了我这黄金面罩,你不是骗子是什么?”

“哎呀,你这年轻人怎么这么钻牛角尖,我是想研究一下这种文物嘛。”方老头拍着大腿唉声叹气。

对于我们判定黄金面罩和天眼玉都是古仿的结果,这个蜀人先是愤怒,接着又好一番沉默,最后是方老头叽叽呱呱劝他,说能帮他研究祖先之后,这个汉子才慢慢说出了身世。

他叫孜朗,出生在川东一个叫石鼓村的地方,石鼓村长年与世隔绝,村庄的人以伐木为生,木材从山上伐完后,直接滚下落入汹涌的江水里,流到下游后,被下游收木材的人截获,根据截获的数量付给他们工钱,石鼓乡的人世代以此为生,由于这种放排的工作艰辛且危险,闭塞的村庄就跟随长江一带其他的伐木工人组建了排教,孜朗是他们村的排头。

古老的放排工作

不过特别的是,石鼓村中央离奇地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眼球突兀的石像,村里人一直把它当作图腾崇拜。

“眼球突兀的巨石像?”我和方教授异口同声问道。

“是的,但我们村没人能说清这座石像是从什么时候立在那里的。”

古蜀文明的眼睛崇拜

我和老教授猜测,这个石鼓村很可能是古蜀文明罕见甚至是唯一的遗址。我问他能否带我们去石鼓村考察一番,孜朗摇摇头,说这次出来就不打算回去了。

原来,十年前,石鼓村的人在江流里发现了一艘沉船,经过打捞,发现是一艘水葬的船棺,里面遗留有很多金铁玉器,其中就有这个黄金面罩和天眼玉,面罩的形状,正好吻合村子中央那座巨石像,因此这个船棺一面世,村子里的人就把它当成祖宗的遗产。

可是这个消息不知道怎么被一伙盗掘文物的人知道了,这伙人在一个晚上潜入石鼓村,强行掳掠一空,连夜跑了。孜朗拼死阻拦,只抢到了那具黄金面罩。

那以后,孜朗就带着全村人的寄托,离开了从小长大的石鼓村,在外面的世界里四处寻找祖宗的遗物。

“我本来已经打听到那块天眼玉在你表哥手上,正准备夺回,却听到传言,你说这东西是假的,我们祖宗留下的东西,我辛辛苦苦找了十年,却被你一句话否定了,我一定要找你弄个明白。可是当时你去了汉中,回西安后,又整天躲在哥老会的营地不出来,我只好诱你出面了。”

“你说的是这个吧。”我拿出天眼玉,孜朗连忙拿起来看,我又解释了一遍古仿玉的制作过程,看得出来孜朗很是失望。

方教授在一旁听完后,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说:“也不见得是坏事嘛,正是孜朗不惜一切代价出来找沉船宝物,才让我们重新重视消失了三千年的古国文明,他们很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古蜀文明唯一的后人。如果他一直在深山里当伐木工,也许再过几十年,这个文明就彻底从这个世界灭绝了。”

“方教授,我有个疑惑想请教您,既然沉船宝物里目前发现的这两件东西都是古仿,推测其他文物也一样。那么当时的人为什么要做这些仿制品呢?古蜀文明到底有没有消失过?”到了这个时候,我心中只剩下这一个谜团。

“这就是孜朗这个小伙子的价值。”老头抬眼望着孜朗明显不同于我们关中人的脸庞和身形说:“目前这些谜团我只能用学术逻辑来推断,是一种‘跳代’现象。”

“跳代?”我问。

“嗯,跳代是指一些文明完全消失后,又在几百几千年后某个时期,突然不明原因地短暂重现,随后又神秘消失。这种现象在非洲尼罗河流域和阿拉伯幼发拉底河流域都出现过,但是学界一直没有解开相关的谜团。”

老教授又转向孜朗说:“小伙子,你要找的那条沉船的遗物,目前来说,价值已经不大了,真正有价值的是,是你的故乡,你可愿意带我去看看?说不定能研究出点什么。”

见孜朗还在犹豫,方教授捋捋胡子语重心长地说:“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要真能研究出什么,这可是文物界和史学界的大事。”

孜朗这才松了口。

从关押的地方出来后,我带着方教授和孜朗回到哥老会,将最近发生的事对胡彧父女讲了一遍。胡彧也不计前嫌,派人好酒好菜招待了几天,等他们修整好后,就出发去了川东嘉陵江孜朗的老家。

出发前,我特意向方教授请求,带上卢鑫一同前往,无论在学术上还是生活上,他都是得力的助手。老先生也欣然同意了。

 

他们离开后,胡彧问我:“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去?”

我摆摆手说:“我这人搞不了学术,志不在此。”

“搞不了学术,管人总是擅长的吧。”胡彧话接得自然,挥了挥手里的一个信封,一副有备而来的样子。

我接过来拆开一看,居然是一份委任书。

原来胡彧的父亲看中了孜朗,认为他孔武有力,善于攀爬,又精通蛊毒,正是黑帮需要的人才,因此想让他归入哥老会,给他拨一百号人,由他负责训练成一支“尖刀队”。

“但是嘛,这个家伙看起来还有点野蛮没开化的样子,让他带领一支队伍,肯定不合适。”

“什么意思?”

“你接着往下看呀。”胡彧朝我手里的信使了个眼色。

委任书的最后写道:“尖刀队”由肖乾全权领导。

“自我从日本回来,咱俩一直合作干了不少事,我这条小命呢,也承你救了几次,这些我父亲都看在眼里,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你也确实该有自己的力量了,以后办事能方便点。”胡彧大大方方说道,有些开心的样子。

我看着胡彧和委任书,心里犯起嘀咕,我这算是入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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