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MCK10252020-03-23 14:16:54
风中葫芦:武汉疫情日记(3月23日)终结篇
 

    编者按:观众朋友们,武汉知识人风中葫芦所撰写的《武汉疫情日记》自2月15日到今天已经写了三十八篇。今天是最后一篇。在这三十八天里,日记记载了武汉的封城生活,这里面有武汉人的恐惧、无奈、愤怒和泪水。《武汉疫情日记》与武汉作家方方的日记共同还原了一个真实的武汉。目前武汉疫情缓解,这个被封闭了60天的城市正在慢慢挣脱束缚在它身上的绳索。肺炎病毒并未远离这座苦难的城市,三千余个无辜的亡灵仍萦绕在城市的上空,但那些制造了这场惨绝人寰灾难的人仍在主宰这座城市和这个国家。肺炎病毒从武汉登陆,走向全国并正在祸害世界。幸存的武汉人、中国人是否应该从这场灾难中感悟些什么,并为自己和子孙做些什么呢?
    
     今天是2020年3月23日 星期一 第三十八篇 (终结篇)


    
    温暖的天气使多数人脱去了线衣。根据经验,在真正进入夏季之前天气还会有所反复,一阵春雨过后天气就会转凉,但气温很快又会升起,直到人们真正穿上单衣,炎热彻底占据这座城市。
    
    伴随着花瓣的纷然坠落,青翠的嫩芽布满桃树那妖娆的枝头。勃勃生机鼓动着坐落于长江、汉水交叉之地的武汉三镇。自武昌起义武汉名声鹊起,依长江与盘踞于出海口的大上海同气相求同声相应,同为近代中国最具有现代文明气息的文化、经济重镇。
    
    今天它在这场瘟疫中以极端高昂的代价艰难挺立,但灾祸对于这座城市并非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我们理应建立一座巨大的纪念碑,镌刻每一位逝者的姓名,记录下我们的哀泣和犯下的罪以及劫后余生者的沉思、忏悔和期许。非如此,我们无以安抚这座城市的灵魂,抹不去那充满腥臭味的血泪.........
    
    伟大,必以沉重为基。
    
    高尚,必在污浊中砥砺前行........
    
    现代和文明,如同租界、摩登、探戈、肥皂、香水、股票、威士忌、汉阳造、飞虎队、水兵等等这些名词,对于武汉这座以码头文化为特征的城市和生活在这里的人民并不陌生,而且非常熟悉。而所有这一切直到某一天戛然而止,然后沉沦,直到重新浮出水面,喘息着,述说着往昔,如墨绿间的嫣红.......
    
    我是一个怀旧的人。而在这段日子里,我的目光只愿截取那段充满灰色和光亮的时间,之前太模糊,之后太过熟悉。藉此我逃避眼泪,逃避无情的喧嚣叫嚷声.......
    
    打开封闭已久的玻璃窗户,江风迎面而至,熟悉的汽笛声令人难以自禁。
    
    紧挨在国民政府大楼的民众乐园,文书巷的曲折幽深,孙中山铜人像后面的纸醉金迷,沿江码头的暗流涌动,昙华林的清净,胭脂巷这个我至今只知其名的神秘巷子,车站路烟熏火燎的气味、人群,令人怦然心动的火车鸣笛之声,大舞台、越剧院的丝竹莺语,小偷,流浪者,卖凉薯和瓜子儿的小孩,仿佛非常遥远的湖滨,烟云笼罩中的义士坟冢,九女墩........
    
    我是个没有理想的人,所有这些我觉得都可以有,无论你叫他自然秩序甚至市场经济什么的都无所谓。在我的世界里,只要有常识就可以生存,城市就足以延续,其他的都应该关进盒子里,之所以要关进盒子,是因为我们没法将之抹去,就好像我们的心中的恶与罪。
    
    我看见很多人正涌上大街,男的穿着严整,女的花花绿绿,他们没有重量,仿佛随风而至,他们在等待,在倾听,而声音好像过于遥远,于是他们听的更加认真.......,他们是未来者还是早已逝去的魂灵?我在高楼的一端,紧挨着窗台.........
    
    我曾经写过一些关于这座城市的诗句,我觉的可以当做这部日记的结尾和告别。那其实是一首挽歌。
    
    真遗憾,那首诗已经找不到了。

 

 

3.23,周一,多云。

    一、生活轨迹

    太阳时而出来,时而隐去,天空明亮,清风习习,小区的人进进出出,三三两两。

    昨晚半夜又醒来一次,肚子难受,好久才睡着,再次醒来时已经9点钟了。

    昨天送东西的那个同学打来电话,问我还需要什么东西。聊了会,他说村里又管严了,虽然开了复工证明,但每天出去都要在村委会开证明。2个多月没做生意了,坐吃山空也着急,现在能出去了也没有生意可做,今天下午准备去钓鱼。聊天疫情,他说别信那些数据,修建火神山、雷神山医院时,他村里有人在那里干活,一次亲眼看到4个装尸袋扔进车里当即拖走了。

    下午,太阳一直照耀着大地,微风和畅,温暖宜人。坐久了,时常起身,看窗外小区里进进出出的人,心里就更憋得难受。

    二、所思所感

    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没什么心思写文字,偷个懒,今天把18天前写的一篇随感放进日记里。

    活着,就是为了更好地活着

    今天是封城的第43天,天天关在家里,足不出户,吃了睡,睡了吃,反反复复,复复反反,过着猪一样被幸福的生活。但人毕竟不是猪,关久了,必然有心理反应,感到枯燥乏味,感到焦虑抑郁,感到痛苦难受。

    为了疫情大局,只能牺牲小我,用那句网络流行语说:在家睡觉就是对国家最大的贡献。

    今天给自己健康状况报备一下:体温正常,呼吸正常,饮食正常,烟酒正常,体重超常,睡觉反常,精神失常。

    每天的生活都是单一的,重复的,绝大部分时间是坐在电脑前的。网课工作外,手机上看头条、刷微信、聊聊天,电脑上逛论坛、写文字、下围棋、听歌曲、看电影。间或去阳台侍弄一下养的花草,至于锻炼身体,就做俯卧撑,一天做五组,一组30个。到了饭点,喝喝酒,不知不觉中,一天的时间就像手指间的沙粒,滑落下去,不见了踪影。

    感觉一天的时间根本不够用,但特别无聊,还老爱乏困。最近一段时间变得特别嗜睡,晚上9点左右,便困意袭来,睡着了又常常半夜醒来,醒来时又胡思乱想,胡思乱想中又不知不觉睡着了。

    昨晚的胡思乱想今天居然没有忘记: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假如这个病毒控制不了,会不会是世界的末日?还要关上两个月,自己会不会疯掉?像一头猪一样地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有什么意思呢?这又让我想起了去年一个学生课间问我的问题: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之所以记忆犹新,是因为问这个问题的人寥寥无几,就是连自己也几乎没有认真地去想过。

    记得当时,我顿了顿,说:活着,就是为了更好地活着。学生要我说具体点,我说,你自己去思考吧,这个问题从来没有定论,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不一样的。

    之所以当时顿了顿,是因为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其实是个非常深奥的问题。我自己没有认真地去想过,更不想用那些所谓高大上的观点去敷衍她。只有自己体之切,悟之深,才能说服自己。

    关于活着的意义,真正思考的人并不多,绝大多数人都是在为生存而生活,我也是其中之一。

    动物活着,是为了繁衍后代;人活着,同样是为了繁衍后代,但这绝对不是人活着的真谛。

    老子说:“死生由命,富贵在天”。年少时受的教育是批驳这种消极的观点,但随着年纪的增长,世事的经历,我反而觉得老子的观点是那么正确。现实告诉我,很多事情,仿佛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今人说:“我命由我不由他”,说的豪情万丈,能做到的只是极少数人,轮不到我们这些凡夫俗子。

    “生的伟大,死的光荣。”的刘胡兰,其实活得并不伟大,死的也并不光荣,只是我们被历史误导了。

    裴多菲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胡适的“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太高大上,底层草根遥不可及。但两者的观点异曲同工,牺牲自己,为其他人争取更好的活着的环境。

    史铁生作为一个残疾人,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对生死的感悟非常深刻,对于人“活着这么痛苦,为什么还努力活着”他是这样说的:“一个人,出生了,这就是一个不再是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个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的保证了他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他的经历告诉我们“首先你得活着,然后才能谈其他。” 他的文字,也告诉我们“人活着,必要有一个梦想。”

    生活中,有的人叱咤风云,有的人风声水起,有的人四平八稳,有的人平平淡淡,有的人水深火热,有的人穷途末路,虽然层次不同,境遇不同,但没有谁活着,不是为了更好地继续活着。

    前此天,跟朋友聊天,谈疫情,又谈到了马云,朋友说“时势造英雄,不知道又会冒出多少像马云一样的人物,终究社会还是要不断进步,普通人就随波逐流,融进历史的尘埃。”

    我说“即使是一粒尘埃,也有它存在的价值。”

    我又说“马云说对钱没兴趣,那是侮辱老百姓的智商。”

    网络上不是有段子吗:刘强东说不知道老婆漂不漂亮;马云说对钱没兴趣、马化腾说有钱没意义;王健林说他一无所有……这大概就是人生的三重境界,你到了哪一重呢?

    平民百姓是无法*****的,但一样活着,而且是绝大多数。为什么非要跟不是一个层次的人比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自己开心快乐就行。生活中,忧愁、苦恼、悲伤、平淡,无处不在,而且占据了我们大多的时间;而开心、快乐总是太短暂,但毕竟总是有,我们怎么能够放弃,不去尽力追求呢?

    平凡的生活,平淡的人生,是大多数人的,活一天,就是要去更好地活着,只为让自己活的更开心、更快乐。

    网络红人李子柒向我们展示了现代都市人原来还可以这么活:她隐居终南山,穿着古装,农耕桑植,织针线活,晨起而作,夕落而炊。展现了一幅中华传统文化中的山水田园般的诗意生活,引来了无数的海外粉丝。这种理想化的世外桃源生活,不正是钢筋水泥丛林的城市人所向往的吗?她的爆红来自海外,出口外内销到国内,且不管炒作也好,作秀也好,她至少向我们展示了:生活,原来可以这么简单地过着,人生,原来可以这么精致地活着。以至有的评论对她无以复加:“对外文化影响力,可以说抵得上1000个CGTN。”

    人生在世,草木一秋。活的是一份心情,活的是一份希望,无须攀比,无须下比,自己开心就最好!

    生活中,

    那么多的朋友,等着去我交往,那么多的美女,等着我去欣赏。

    那么多的风景,等着我去眺望,那么多的书籍,等着我去扫荡。

    那么多的歌曲,等着我去吟唱,那么多的美食,等着我去品尝。

    那么多的娱乐,等着我去徜徉,那么多的理想,等着我去绽放。

    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地活着,活着,就是为了更好地活着,快乐地活着,否则人生真的没有意义。

    三、新闻杂谈

    20号论坛上的帖子《求扩散,火神山施工人员回不了家》一出来,媒体开始报道,21号我在日记里说了“曝光后问题立马会得到解决”,昨天我就在头条里看到了施工人员回家的问题已经妥善解决了。官员最怕问题曝光,已经成了当今社会的一个铁律。农民工们,官员千万就不要感谢了,要感谢就感谢网络感谢媒体吧。

  




    这是解决问题的,还有解释问题的。

    几天前,湖北一位记者在网上披露了自己的亲身经历《我最难忘的一天》,文中说“玫瑰西园社区新增2例确诊病例”、“丽水康城小区又有新增病例”、同济医院新增100多例新冠确诊病例、放鹰台社区一刘姓婆婆在省人民医院就诊推诿的情况”,拿几个事实表达了对武汉0病例增长的质疑。昨天解释就来了,《武汉官方:近几日新增确诊病例为零 数据客观真实》,调查组22日回应“网传湖北一位主流媒体记者的亲身经历:《我最难忘的一天》披露武汉有新增确诊病例”,称“近几天,武汉市新冠肺炎新增确诊病例为零,均为各医疗机构、各级疾控部门依法依规进行网络直报,数据客观真实。”整个理由是“核酸检测阳性的无症状感染者不属于病例 按照疫情发布的相关规定,仅对外公布新冠肺炎疑似病例和确诊病例。无症状感染者不属于病例,不需对外公布。”

    我只想问,转诊不算新增病例,那么无症状感染者复阳为什么不算病例呢?难道是因为没有传染性?可事实告诉我们,复阳患者必然是病毒携带者。如果说复阳患者收治住院,与之前统计数据重合,不属于新增病例,这个理由恐怕说不过去。与其说数据“客观真实”,不如说理由“牵强附会”。7万多出院患者,体内的病毒没有根除,一旦复阳,或传染他人,想想都可怕。

    再看专家张文宏是怎么说的,他说“今夏疫情会经历低谷,今冬到明春可能又有一个小高峰。病例来来回回输送,疫情持续一两年也是正常的。”

    论坛有一个帖子《中国1.5万在英国小留学生该不该专机接回?》,引起了广泛热烈地讨论,大家各抒己见,仁智各见。看起来很简单的问题,其实十分复杂棘手。

    接回了英国的,那么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等国家的小留学生接不接呢?好,都接回来,那么大学留学生接不接呢?好,又都接回来,那么海外的中国籍华人接不接呢?人太多了,不光时间战线太长,财力物力都是无法承受的。

    问题提出来了,又不能不面对这个问题,怎么去解决才是最大的问题。

    个人认为,要国家出面全部接回是不可能的,如果是战争状态,那就必须是义不容辞地去接。

    目前最好的办法,只是是海外的华人自己想办法了。你花再多的钱包机,那是你个人的事,毕竟能出国留学的都条件优越的,国家没有义务担负一分钱。能回来的,敝开国门接纳,检疫、隔离,按国家的规定来做。

    又有人提出,外籍华人要回来怎么办?这个问题上,观点基本上一边倒,既然是外国籍,就不是中国人了,拒绝入境,防止疫情输入。

    其实这也是一个棘手复杂的问题,无数的华侨中,有大量的爱国者,有的亲人在国内,有的配偶是中国人,总而言之,血脉是相连的。那些爱国的华侨,对祖国的贡献也是巨大的,不谈过去岁月,就谈这场疫情,看看中国海关官方统计数据就知道了。(如图)

  




    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更能体现大国的胸怀与担当了。中国目前只是封城,还没有封国,如果回来的华侨符合国家的手续和要求,也应当接纳。

    海外疫情情势越来越惨烈,引发了人们对疫情将给世界带来怎么的变化的猜想。美国《外交政策》杂志3月20日发表文章《新冠状全球大流行,将永久性改变这个世界》,文中说改变主要有两点:“1、世界将不如现在开放,繁荣和自由。2、我们所认知的全球化终结。”

    每一次大的危机,都会给人类带来一场大灾难,一战如此,二战也如此。

    未然将怎样,谁也无法预知,只希望人类和平、安全,每个人都更好地活着。

    (待续)
 

 

 

 方方武汉日记3月23日
    
    所有的疑问,都无人回应.
    
    封城第61天。我从初一(元月25日)开始在微博作记录,比封城晚了两天。所以,这是第59篇。
    
    今日大晴。很舒服的天气。下午终于把狗送到了宠物医院。它的皮肤病再次发作,全身溃烂,不治疗也是不行了。我自己手指也裂口,不敢轻易处理。宠物医院很快给我发来视频,说洗了一大盆黑水。并且要把它的毛全部剃光治疗。这只狗是2003年圣诞夜出生的,今年底将满17岁,也是实在太老了。与我同期养的那些狗,几乎全部死了,只有我家这只坚强地活着,而且能吃能玩,现在有点老眼昏花,听力衰退。进入老年后,它的皮肤问题就很难治断根。平时我隔一阵送它去宠物医院洗药浴,吃药并治疗。但这一次,时间隔得太久了。好在,一切好转,有医院照顾它,我也总算放下心来。
    
    街上,好几路公交车开始试运行,地铁站也在清理和消毒,为即将开始的通行做准备。这些消息,人们纷纷相互传达,均有惊喜之感。而之前每天公布的惊悚数字,现在一律是0。持续为0,已有五天。
    
    小哥一早便在群里贴照片,他们小区今天有人来理发。说是十分钟快剪,正好在他家窗下的操场上。今天的阳光晴好,居民们排着队,距离相隔一米左右,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小哥说,排了一整天。这个小区曾经是武汉危险度最高的小区之一,现在也列入到无疫情小区名单里。小哥宅家里时间,已远超六十天,他今天显得特别轻松。对于小哥这样身体比较弱的人来说,两个月没有生病是上天对他的恩赐。
    
    春节前,从武汉外出的人,用周市长的话说,有五百万。这几天已经看到通知,凭着健康码,他们大多人都可以回来。我家阿姨也给我留言,她大约在这两天也会到家。一批逗留在海南的同学,原来我们还约着一起吃海鲜来着,结果天天看他们在海边晃。我们被困在家,他们被困在外,现在他们也可以轻松地驱车返汉。
    
    据说,现在的武汉,进来容易,出去难。这让我想到,那些在封城之前来到武汉的人呢?他们是否还在这里?滞留武汉两个月,恐怕也算人生中最艰难的日子吧?他们会有多少人呢?恐怕没有人精确地统计过。我今天随便问了一下,发现竟也不是小数目,而且他们仍然在此滞留。目前,武汉所有的交通工具均未开通,飞机、火车、长途汽车,甚至自驾的小车,也都不能外出。那些滞留在武汉的人们,以及为他们担惊受怕的家人,怎样度过这春来冬去的两个月,想想觉得好辛苦。
    
    邻居小Y告诉我,在他们的“影子梦之队”志愿者中,就有两个回不去的外地人,一个是广西南宁的,他是看到武汉疫情后,专门赶来当志愿者的,结果遇上封城,回不去了。还有一个是广东人,也是没有交通工具回去。志愿者队伍管他们的吃喝住。还准备开城后,帮他们买返程的车票。一直跟我介绍疫情进展情况的医生朋友今天也说,他有几个朋友,封城前来武汉出差,结果被都封在了这里,回家不得。这一待即两个月,来时尚是寒冬,此时春分已过,连衣服都没有得换。有个朋友是北京一家公司的老总,人回不去,公司也无法运作。
    
    在疫情中,这些不幸滞留在武汉的人们,真是太边缘了。很长时间里,甚至没有人想起他们。后来,他们中的一些人没吃没喝住在城市的地下通道时,被记者发现,写了出来。人们这才想到:哦,还有这样一批人。哦,这些人太惨了。政府也出台了一些办法,让他们有地方可住。然后,又有这么多时间又过去了,想不到的是:他们居然还滞留在这里。他们比起有家的九百万武汉人,更急切地等待着开城。有时候想,这世上如果多几个有心人,帮着政府出出主意,想点办法,让他们早点回家,不也很好呢?比方,统计一下人数,看看他们的健康码,一个省一辆车,送他们到其省会,由对方指定酒店隔离,14天后即可回去。这也并不是件很难的事呀。想得到就能做得到。这个很容易解决的问题,可以帮助那么多人从困境中解脱,为什么不试着做一下?
    
    北京拒绝湖北的人入京的信息,从昨天传到今天。我一直不敢相信,直到现在,我仍觉得不可信。因为,我实在不知道一个健康的湖北人和一个健康的非湖北人有什么差别。如果北京真的拒绝湖北人进京,那是湖北人的倒霉,却并不是湖北人的耻辱。耻辱的是提出这个建议和采纳这个建议的人。当然,也是文明的耻辱。很多年后,我们回头看,原来,2020年,我们的文明史是在这样的一个刻度上。所以,我现在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一事实,不过它却值得记录下来。
    
    今天也有一个坏消息:很多天前,在武汉援助的医护人员中,一个广西的年轻护士在医院里突然昏厥。得幸当时很多医生在场,迅速急救,将她抢救了过来。这件事,媒体都有过报道,我们也为她的死里逃生而庆幸。但是晚上,医生朋友告诉我,她还是去世了。生命中断在抗疫的最前线。她叫梁小霞,今年28岁。让我们永远记住她,也愿她安息。
    
    这几天,追责的声音,非常微弱,我自己也几乎忽略了这件事。记者们的深度调查,似乎也变得很少很少,几近没有。晚上,看到一篇名为《消失的41篇疫情报道》的文章,文中最后一句说:“扒开隐藏在深处的荆棘,接受社会暗处的痛楚,媒体用有限的力量撕开真相,冲向光明。一些报道虽然在今天短暂消失,但历史的底稿上一定有属于它们的位置。”我或许有点小醒悟,试着推测一下:那些突如其来对我群起攻之的事,跟删帖会不会是同步的?
    
    但是追责这件事,我还是愿意相信上上下下会有共识:这是必须进行的一件事。如果这样天大的事不进行追责,我不知道官方怎么向天下人交待。而我也会一直追踪进展。细看了一下,那些与之相关的人,按理,多少也该有几个主动辞职的,记得SARS时都有。可是一直看到今天,湖北居然一个没有,真是服了他们。比较好玩的是,以前甩锅,是官员甩专家,专家甩官员。现在好,全都可以一齐甩到美国去了。几天前,看过经济学家华生的几篇文章,非常有意思。他的文章中提到武汉有一位“深喉”人物。不是这位“深喉”,疫情可能会被暴露得更晚。准确地说,这位“深喉”才是真正的吹哨人。看这篇文章时,脑子里浮现出《潜伏》的画面。前几天跟朋友说,好想知道这位“深喉”是谁。朋友说,同感。这个人是可以写进小说里的。
    
    在朋友转给我的一些微信文章中,我看到南京大学杜骏飞教授的一篇。杜教授是社会学博士,他的文章经常会拎出一些紧要问题。在他的这篇文章中,曾提出七个问题:
    
    1、一线医院发现疫情后,真的不能使用网络直报系统吗?
    
    2、专家组抵达武汉后,真的无法掌握人传人的疫情实况吗?
    
    3、疫情信息泄露后,有关部门真的要优先解决泄露信息的人吗?
    
    4、人人都不肯承担责任,真的只有钟南山才有资格向公众报告实情吗?
    
    5、武汉疫情日烈,管理者真的不能提前预判医疗资源的大匮乏吗?
    
    6、当疫情与恐慌同步蔓延时,真的只有封城才是最佳选择吗?
    
    7、封城之后,真的不能将确诊的病人向其他医疗资源闲置省份妥善分流吗?
    
    其实杜教授应有更多疑问,第七问之后,他留下一排省略号。也就是说,他并没有问完。实际上,我们在武汉的人,还可以提出更多疑问。可惜,几乎所有的疑问,都无人回应。
    
    今天是我的第59篇,早就跟很多人说过,我将写到60篇就停下,明天将是最后一篇。不少读者,为了等着看我的记录,迟迟不睡觉,说是生物钟都搞乱了。我想说,还剩明天一天,此后,就不用等了。但我真是很感谢他们的等。
    
    有一点我还是想说,这是我在疫情中的一份个人记录,属于纯粹的个人记忆。而最初时,我甚至不觉得这是“日记”。因为“日记”二字,不是我提出的。只是后来,这份记录,变成了一日一记,别人说它是“日记”,我也就没有表示异议。它的最初的动机,是为了完成约稿,以方便写文章而作的记录。无意间,走成了这样,这才真叫是忘了初心。

YMCK10252020-03-23 14:17:55
道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