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MCK10252020-09-21 19:56:04

松竹散人

 

我穿过的布鞋、棉鞋和草鞋

 

儿时常穿的布鞋就两双,一双单鞋春、夏、秋穿,一双棉鞋冬天穿。

    布鞋全是手工做的,鞋底一样,从鞋帮上分单鞋和棉鞋,现在通俗的叫法“千层底鞋”。

    全家人穿的鞋都是奶奶一人做。奶奶不下地干农活,除了做饭空余时间就是浆、洗、缝、补,做鞋、做一年四季全家穿的单衣、棉衣。

    那时在农村从没听说过谁家买过鞋、买过衣服,穷是主要原因,非不为,是不能。

    做布鞋工序繁琐一双鞋要做半个多月,最费工的是做鞋底。

    鞋底用不能穿的旧衣服剪成片,在案子上铺平,用浆糊一层一层粘起来晒干备用,这叫“拷子”。

    做鞋时比照每个人脚的的大小,剪成鞋底形状,边子用白布包上边,三层拷子合在一起,用麻绳密密麻麻均匀全部缝一遍,鞋底就做成了。

    缝鞋底俗称“纳鞋底”,这是最费工、费时、还费力的工作,三层拷子合在一起用针无法直接穿透,先要用锥子穿透,再用针带着麻绳穿过锥子孔,一针一针密密麻麻的缝。

    手工巧的人,针脚大小、间距整齐划一,很是漂亮。

    那时衡量农村女性的基本素质,不看文化程度,因大部分都没有读过书,就两个硬指标,针线和茶饭。

    如果一个女性不会做衣服、做饭,或者做不好,会嫁不出去,即使嫁出去身份都要降低,会被婆家看不起。

    所以待嫁的姑娘,出嫁之前母亲的主要职责就要教会女儿这两样。

    唐诗:“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表达过门的媳妇第一次做饭,担心婆婆不满意的忐忑心情。

    鞋底做好了,接着做鞋帮,鞋帮相对简单,一层面子,一层里子缝合一起,圆形的鞋口包上布边,布边一定是黑色,白色表示穿孝,家中有长辈去世。
   鞋帮还是用麻绳和鞋底缝合一起即可,这叫“上鞋”,一双鞋就做好了。
新鞋做好了,有时大小有些差异,夹脚或者磨脚,就用鞋楦调整使之合脚。

    新娘子穿的鞋做法工艺相同,鞋底薄一点,只有两层,鞋帮的面子是红布,上面手工绣上凤凰或者牡丹花。

    小孩子穿的鞋是虎头鞋,一般是奶奶给孙子做,象征王者之尊。

    如果做冬天穿的棉鞋,就在鞋帮面子和里子之间充填上棉花,和鞋底缝合一起就成棉鞋。

    那时农村女性除了下地劳动,还要承担全家的冬夏鞋子、衣服的缝制。做针线活都是抽零碎时间或下雨天做,很多都是冬天的棉衣秋天就开始做。五、六个子女的家庭,冬天到了,棉衣还没有做完,孩子冷,母亲就在灯下赶做棉衣。古代小说里有妻子为守边将士灯下做寒衣的情景,使人感慨。

    那时在农村经常看到妇女坐在一起拉家常,或者走路,手里都是拿着针线活,就像现在人手机不离手。

    做一双鞋子不容易,孩子多的家庭老大穿了老二穿,破了补了再穿,那时农村就有走乡串户的补鞋匠以此为生。

    我的小学同学很多春、夏、秋几季都光着脚上学校,冬天就穿草鞋。

    家乡的草鞋我也穿过几个冬天。草鞋的底子用草绳编成,比较厚实,耐磨。鞋帮用细草绳和芦苇最上面的绒穗合在一起编制,芦苇秋天最上面长出绒穗,像玉米秆上部长出的类似,棉绒状可以取暖。有些家庭条件好的,草鞋底用木板做。

    这样的草鞋当地叫“毛翁”音如此,找不出合适的字。

    冬天穿时里面填上碾过的麦草,或者塞进旧棉花过冬。
    毛翁的寿命就是一年,第二年再重新做,有些来不及或者家里没有人做的,就到集上去买,几角钱一双。

    我十几岁离开家乡之前一直穿的是奶奶做的布鞋和草鞋,后来到了兵团工作,穿的是和军人一样的黄色解放鞋,深腰和浅腰的两种,分别是冬天和冬天之外的季节穿。

    一直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才第一次穿上皮鞋。

    也许是童年成长的经历,我对鞋和与之相关的事件都很敏感。

    十几年前,四川乐山一位副市长,叫李玉书因贪污被判死刑,临死前他就说了和鞋有关的一段话:
  我在农村读中学,早上吃了早饭走路去十几里地的学校,带上几块红薯作为午饭。妈妈给我做了唯一的一双新布鞋,出门前把布鞋脱下来赤着脚去学校,进校前再穿上。一双鞋一直穿到高中毕业。我大学毕业到工作前没穿过皮鞋。

    他贪腐受到制裁罪有应得,但这段话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我能懂这段话的内涵,掂量出它的沉重。

    贫穷可能滋生出人内心的自卑或疯狂,长期贫穷的压抑对金钱有种变态的渴求。

    我现在家里还有一双布鞋,是奶奶做的最后一双,八十年代我在大学里,奶奶亲手做好给我寄到学校,奶奶说,手工做的鞋穿上跟脚舒服。我穿了几次,把它保存至今。

    我现在还是有穿布鞋的习惯,现在买的布鞋,鞋帮是布的,鞋底是塑料。穿不出那种手工布鞋的感觉。

    儿时穿奶奶一针一线做的布鞋,那种入心入骨的温暖,至今存在记忆深处。

    年轻时读孟郊的诗,没有经历真的读不懂: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别时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现在才真的读懂了。

 

 

记忆中的农村石器时代

 

人类的始祖从开始使用石器起,就开启了从野蛮向文明的过度。
   人类发展的古代文化水准,以制造和利用石制工具为特点。根据工具的形状和使用的复杂程度,石器时代历经三个独立的阶段,即旧石器时代、中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

    

    七十年代以前的中国大部分农村还在部分使用石器,作为生产和生活的工具,这个阶段应该算是新石器时代的延续和遗留吧。

    我的记忆中那时农村起码有三种石头工具的存在。

    一种是石磙。一块完整的石头,打磨成长四十厘米到一米以内,直径30到50厘米的圆柱体,圆心处有鸡蛋大的孔,套上木架,圆心处作为转动的支点,牲口拉上在场里转动脱粒。

    农历五月份生产队的麦子收割运至场上,先均匀的摊开晒,这时麦秆和麦穗一体并未分开,有些麦穗还带有水分,必须等水分完全挥发才可以脱粒,否则的话脱粒不干净,粮食会有损失。

    等完全晒干,人戴着草帽,牵着牲口拉着石磙,在均匀铺开的带穗的麦杆上来回反复碾压,碾压时要选择在中午天气最热的时间进行,这时空气干燥,脱粒效果最佳。经过反复碾压,麦粒就从麦壳中脱离出来。

    碾压过的麦草单独堆起来,形成草垛。麦草可以用作燃料,也可以作为冬天牲口的饲料。

    碾压过的麦子和麦壳混在一起,那时农村没有电,没有鼓风机,只能用人工分离,人用木铣把混合一起的麦子和麦壳铲起来一起抛向空中,借助风力,麦壳轻麦子重,落在地上位置不同,自然就分开。

    麦壳俗称麦糠,可以用来烧火,还可以用来作为农村建房的建材,外墙泥中,必须加入麦糠,起粘和作用。

    其次是农村家庭普遍使用的石磨,石磨大小规格不同,其功用相当于后来的电动粉碎机。

    收获的粮食要变成面粉必须要用石磨磨碎。农村没有电,就谈不上电动粉碎机。只能用这种最原始的方法粉碎加工粮食。

    提起石磨我现在尚心存余悸,每次磨粮食都是我和爷爷两个人推磨,推着磨一圈一圈的转,无穷无尽,永远也走不完的磨道,单调枯燥,一直转头要发晕,每次下来都要头晕恶心很久。

    

    一次磨上几十斤粮食,要用大半天的时间,磨一次用筛子筛一遍,再磨再筛,一直到很细很细,最后剩下的就是麸子,麸子就是磨不碎的剩下的粮食表皮。麸皮现在作为畜禽饲料,那个时代时全部是人吃,六十年代的农村人很少有没吃过麸皮的。
   麸皮用于熬粥或者加在面粉里蒸馒头,有时候用麸皮加野菜蒸窝头,粗糙难以下咽,吃糠咽菜就是指的这种情景。
    家庭人口多的,磨比较大,要两个人同时推。如果和生产队饲养员熟悉,沾亲带故,可以偷偷借头驴来拉磨,驴被蒙上眼睛,围着磨道周而复始的转圈。
   现在农村骂人,对那些遇到问题推卸责任,找借口的,就说他“你是驴不走,不要怪磨不转”。八零后可能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该语言带有时代特征。

    个别家庭还有一种小型的手摇石磨,用的不多,主要用于磨豆浆。

    石磨用久了,磨齿变钝、变平,就要找石匠重新开齿,否则的话无法使用,或者效果不好。
        



    第三种石头工具当地叫碓窝,一块整石头中间挖空,石头可以是任意形状,但中间挖的孔一定是圆的。另外配套的就是一块圆石头中间一个孔,孔上装上木把,这个的名称叫碓头,人手持碓头,上下在碓窝里冲击要粉碎的食物。

    碓窝主要用于粉碎调料。和一些不需要粉碎很细的粗粮,用于煮粥。

    和这个形状一样的,石碓窝的儿孙辈的工具,蒜臼子,也是石头做的,原理、作用基本一样,只是粉碎的物料不同。

    时代跨入七十年代,家乡农村慢慢通电了,用上了电动粉碎机。需要粉碎粮食,送到磨面坊,几十斤粮食十几分钟就好了,立等可取。我感受最深的就是再不用为推磨发愁了。

    同样,场上脱粒用的石磙,也被电动脱粒机取代了。碓窝也同时退出了历史舞台。

    始于2000年以前的新石器时代,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在我的家乡宣告终结。

    我八十年代回老家,石磨、石磙、碓窝还静静躺在老宅院里,几年后再次回去就看不到了,问二叔他说被城里人拉走了。
 

 

曾几何时,熟人见面就问“你吃了吗”?

 

八十年代前,一般熟人见面习惯问,“你吃了吗?”在日常问候语里这句话使用的频率最高。

    因为使用太普遍,几乎约定俗成,习惯了不假思索顺口而出,有时在厕所门口碰到熟人,也这样不加思索的问,想想事后难免尴尬。

    细究这句话的产生,是有一定的历史文化背景,映射了中国历史上,人民长期为温饱问题所折磨的现实。

    设法满足百姓温饱,成了历朝历代君主执政期间所要解决的头等大事。

    历史上改朝换代,皇帝轮流做,其初始的推动力都是农民起义,起义的农民绝大部分是饥民,不造反就要饿死,何如造反。

    蒋先生回台湾前反思自己失败的原因,总结了几条,但均未切中要害,在他当政时期,如果农村没有那么多吃不饱饭的人,哪有那么多人入伍当红军?“打土豪,分田地”,振臂一呼从者云集的局面何以产生。

    现在如果你在吃饭以外的时间和熟人见面,再问“你吃了吗?”熟人会感到奇怪,难道现在吃饭还是问题吗?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吃成为我生活中唯一的追求,能吃上红烧肉、白面馒头、大米饭,做梦都在想,一度上升为终生追求的生活目标。

    那时在农村主食是红薯,当地农民叫“白芋”。

    白芋收获于秋季,生产队集体收获后,马上按人口分配给村民,新鲜的白芋不能在常温下长期存放,每个家庭都要挖一个地窖,专门储藏。地窖里温度低,接近恒温,可以储存到来年五、六月份。

    储藏的红薯只占家庭红薯总量的极少部分,绝大部分的红薯用于做红薯粉,作为主食。

    做红薯粉的程序是,先把鲜红薯切成片,铺在草席上晒干。晒干后的红薯干就可以长期储存。可以随时磨成红薯粉用作主食。

    红薯粉吃法很多,做饼子、蒸窝头、掺入其它杂粮可以做成煎饼。

    家庭条件稍好的,把小麦面包在外面,蒸成馒头或花卷。

    我记事的时候家里就吃这种馒头花卷,这种馒头花卷只限我们小孩子吃,奶奶爷爷就吃全是红薯面,没有包皮的窝头。

    过年的时候可以用红薯干交换粉条,还可以用红薯干换上一瓶酒,过年时全家团聚时喝。

    一般家庭的自留地会收获一些杂粮,生产队也会分配一些,但都不多,红薯面的比例要占全部主粮的70%以上。

    那时每天的饮食结构几乎千篇一律,红薯面主食,有些家庭红薯面吃完了,就煮一锅红薯全家一天三顿吃,既是饭也是菜。

    红薯面饼子、煎饼、窝头,这是主食,南瓜、红薯稀饭,炒一盘自家地里种的素菜。冬天没有素菜,就吃一般家庭都有的面酱和盐豆子下饭。

    有的家庭人口多,劳动力少,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没有吃的。这个季节政府会统一发放救济粮,以解决部分断粮户的燃眉之急。

    过年过节,才有可能吃上饺子、肉或者纯白面的馒头。所以小的时候天天盼过年。

    七十年代以前的农村,大部分人常年处于半饥半饱的状态,人们长期生活在对饥饿恐惧的氛围里。

    伴随这种氛围,现实中便产生了与此相适应的饥饿文化元素。

    见面就问“吃了吗?”就是这种文化元素的体现,既体现一种恐惧、也体现一种对吃饱饭的追求。

    当时农村在别人家吃饭是件大事,除非远道而来的亲戚,再者就是家里有红、白、喜事,或者盖房,一般不存在在别人家吃饭这种事。

    七十年代我和同学去徐州市看电影,那时看场电影要五分钱。有时在城里和同学吃很简单的饭,回家奶奶第一句话都要问,你们吃饭谁出钱?

    有时和小伙伴在外面玩,肚子饿了,回家拿个饼子吃,大人都不允许,怕孩子不懂事,饼子拿出去拿给别人吃。

    有几次我拿着饼子出去吃,稍后爷爷都跟在后面偷偷的看,看是否我拿给别的孩子吃。

    失去劳动能力的农村老人,多子女的家庭,老人由子女之间轮流供养,一般是每家一月。

    有时出现闰月或者日子对接有争议,会产生一边不接一边不管的现象。孝老这个中国最古老、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占据主导地位的道德规范,因为贫穷而大打折扣。

    那时农村很多老人,子女自顾不暇,无力顾及老人。

    老人独自生活,在贫病交加中孤独死去的老人占有很大的比例。

    故管仲说:“仓廪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饥饿贫穷的土壤里,很难孕育出丰满的道德之果。

    前几天我发了篇谈有关饥饿的帖子,一位网友说我出身寒门,并语带讥讽。我没有回他,认为没有必要。

    我认为没有必要回的理由是,贫穷和饥饿不是个人的原因造成的,也并不是个人的耻辱。出身寒门也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我本来就出身寒门,我并未炫耀我的祖上也姓赵。

    这种终日为衣食担忧的日子,一直延续到上世界七十年代末,才慢慢有了好转。

    我只知道在我的家乡有了好转,不代表全部,以中国之大,发展不平衡,还有很多地方过着贫困的生活,没有解决温饱问题。

    后来我离开了故乡,温饱问题对我本人已不是问题。但国内很多地区的百姓仍然没有解决温饱问题。

    胡、温时代免除了农业税,温总理在一次记者会上宣布,中国目前基本解决了温饱问题,他说中国政府解决了十亿多人的吃饭问题,是个很了不起的成就。

    仅仅是解决了温饱问题,但并没有解决贫困问题。

    解决温饱不等于消除了贫困,贫困是个综合概念。

    到现在我们政府还在举全国之力消除贫困,这是一个国家发展的短板。

    现在家里的孩子们喜欢吃红薯,说是养生、美容食品,买来我从不吃,童年时代吃伤了,现在看到了心理上还产生莫名的反感。

    现在见面很少再听到“你吃了吗?”问候语,饥饿已成为遥远的过去,问候语的文化背景也发生了大变化。但贫困依然存在,消除贫困还任重道远。

YMCK10252020-09-21 20:05:29
招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