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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第三任老公离婚了以后,她跑到酒吧独自喝酒。
酒过半饷,她手机没电了,于是只能败兴而归。
几场秋雨后,这座江南城市的午夜变得有些萧索。
她裹紧羊绒大衣,站在街边红绿灯下拦出租车。
一个中年男人骑着共享单车,从黑夜深处冒了出来。他骑车从她身边经过时,她面前的水坑没有激起一点水花。
不知道为什么,她那天等了许久都打不到车。她从大衣兜里摸索出一支烟,烟因为长期蜷缩在衣兜里,和她的眼角一样微微泛起了皱。
她又忘记了带火儿。烟瘾本来不重的她像高中女生一样满街找一只打火机。
她折回酒吧,发现刚才还都是人的酒吧街,忽然全部熄了灯关了门。她在几个酒吧门口低头寻觅着,企图发现一只被遗忘的打火机。她找到了。
一只粉红色的打火机。在这个没有人的街区里,有一只粉色的打火机躺在那里,她微笑着捡起它。点燃烟,然后蹲在酒吧门口,看着自己的影子发呆。
“有火吗?”一个中年男人问她。
哦,是那个刚才骑着共享单车的男人,她礼貌地冲他笑了一下,把打火机递过去。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细长的银制烟盒,从里面拿出一支烟。
她眼睛亮了一下:“你的设备这么全,怎么没有火?”
“哦,打火机掉了,刚才一直在骑车找来着。”
“看来很名贵嘛。”她说。
“算是吧,可惜没找到。谢谢,晚安。”他把打火机扔还给她,骑车走了。
她有些丧气地回到家,立刻脱光了衣服,在镜子前仔细审视自己的裸体。正在充电的手机响个不停。
“到底怎么样才能离掉婚啊?”她的闺蜜WeChat她,“我已经受够了我家那位大爷了,你老公怎么和你离婚的!”
她笑了,以前她的朋友都来问她怎么结婚,如今大家经过生活的折磨后,忽然又开始纷纷向她请教怎么离婚了。
不管结婚还是离婚,她总是能走在大家的前面。
长得稍微好看些的女生,结婚不是那么难,只要自己不太挑剔。
她第一段婚姻对象是一个大她两岁的土老板,那个男人长得丑,但是人有钱又疼她。她想想自己除了长相,其他一无所长,闭着眼睛嫁给了他。
婚后的日子还算过得去,老公每个月给她家用几万块,每次出差回来都会给她带礼物。但是她每晚都盼着她老公晚点回家。
不论她在家再怎么冷淡,她老公还是回到家就扑到她床上。
她有点恶心,但是想想自己是在被钱强奸,也就笑脸相迎了。
日子久了,老公那丑脸,倒也生出几分可爱来。
“或者就这么给他生个孩子吧。”某次云雨后,她想。
那天她像往常一样在街上购物,看到一款机器,只要输入自己和配偶的照片,就可以看到未来孩子的模样,她一时兴起去玩这个游戏,半个小时以后,她决定回家和他离婚。
第一次离婚时,她还不熟练,先是和老公分居半年,又是去法院起诉,拖拖拉拉,将近一年才离掉。
开庭的那天,她老公去开庭,眼圈红红看着她:真的不想回去吗?
她说:不想。
她当然不想,离开家这段时间,她家用也没断过。她自己用这几年婚姻里攒的钱在市区买了一套小公寓。她在住处附近一家医药公司找了个闲职,白日上班划水,下班去健身。晚上一个人猫在沙发里看剧,深夜失眠时在陌陌上撩撩家附近的大学生。有时被情欲包围得难以忍受时,她用小兔子自己解决。
他看着她,眼里有泪,说到底,他还是爱她的,婚后买的登记在他名下的房子他同意补偿她市价一半,家里她管理的账户钱都归她,他只保留了自己婚前的财产。
“没事的。”他对他的律师说,“算是一点点对她青春的补偿吧。”
她看着他,觉得他又可怜又可笑,她现在25岁,年华大好,离了这次婚,身家已经七位数,一点点被浪费的青春算什么呢?
离婚后两个月,她过了段逍遥的日子,偶尔前夫午夜会给她发微信,然后又立刻撤回。
她永远都不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她也不想知道。偶尔她回想起他在法庭里的泪眼,心里没有愧疚,倒是觉得恶心:丑陋的人,即使难过也没办法打动别人啊。
两个月后她去银行清点自己的存款,想要买点理财,她才发现自己这段时间消耗了一大笔存款。
她在医药公司微薄的薪水是不足以抵掉她的开销的,和前夫生活那段时间,她吃穿用度都是极其讲究的,一两千块的衣服她是看不上眼的,每个月她刷卡金额至少都是2万起。
这样早晚会坐吃山空的。她有些焦虑。她从第一段婚姻里得了些好处,因此自然又想到用婚姻来拯救自己、摆脱困境。
这时的她有了一些资本,前夫那种土老板她自然是看不上,但是一个有过婚史、学历不济、能力一般的女生嫁进豪门,她也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何况富豪们,八卦杂志上不都写了嘛,特别喜欢写婚前协议。她在寻找为自己未来埋单的人,这个人需要好看,在她以后的日子里可以助她一臂之力,至于用完呢,大可以把他和前夫一样处理掉,她想。
她26岁了,在婚嫁这个市场上,她的年纪或许卖不上什么高的价钱了。不过还好,她想,我还有些钱。
她花了几万块报了一个瑜伽班,师傅是从印度来的大师。和她一个班的同学,都是在家赋闲的富太太,她们都是下午来上课。她想把自己的上课时间调到晚上,但是师傅晚上要去给在公司的大佬们上一对一的瑜伽课。她也问过一对一的学费,学费太贵,以她目前的水准还负担不起。
索性跷班去上课,她想,刚好也可以和富太太们聊聊天,了解下富人们到底在想些什么。她一周去上三次课,每周需要跷班两次。一个月后,她的主管发现她跷班的事情,找她到办公室谈话。她的主管是一个三十岁的已婚女性,走路带风,平时总穿着Theory的套装,说起话来中英文夹杂。
虽然主管只有三十岁,但是脸上却已经有了深深浅浅的皱纹。
主管的办公室小小的,以前是一个杂物间,因此也没有窗户。主管和她谈话时,她的眼神无处安置,只好微笑地看着她。
“你这些天下午不在,是要跳槽吗?还是在做自己的兼职?”主管笑盈盈地问她。
她一时没想好什么借口,脸涨得通红。
“是出去约会吗?”
她不置可否。
“我知道你们这些刚毕业的女生心思不定,总是想花时间去和男朋友谈恋爱。但是你知道,感情这种事情总是靠不住的……"
主管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她只是微笑看着她,她觉得这个女人有些可怜,每天蜷缩在没有窗户的办公室里抱着一堆文件,埋头工作。据说她老公是她大学老师,因为在课堂上讲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年过四十,还只是个二流大学的副讲师。主管的工资虽然不高,但是怎么也比她那不争气的老公高一倍。她每天在朋友圈Po一家三口的幸福照片,或许只是为了安慰麻醉自己吧。否则她怎么会说出“感情不可靠”这种话呢?
想着想着,她脸上的微笑渐渐流露出了一丝轻蔑。主管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你还年轻,可能觉得我说的话不值得相信,但是你吃了亏以后,会后悔的。”
她想和她说:不,我就是太相信了。但是她什么都没说,低下头,掩盖自己嘴角挂不住的得意。
主管说:“关于你跷班的事情,我不会去追究。如果你一定要提前走,我希望你尽量在提前走之前把工作做完。HR那边,我会和她们说你在读研。”
她抬头看着她,有些惊讶。
“有些人想着在职场上努力拼搏,有的人只想混混日子图个清闲。你选择什么样的路是你的自由,但是你记住,你年底的考核是我来做。”
她出去了,轻轻帮主管带上了门,心里默默想:真是个蠢女人。
她回到座位上,平时和她要好的几个女同事围过来:“诶,没事吧。”
她想自己眼圈应该适当红一下,真也就掉了一点眼泪:“没事,是我不对。”
同事拍拍她肩膀:“那个老女人,仗着自己级别高一点压着我们,有什么了不起。三十岁哦,老成那个样子。”
她默默不做声。
年末到了,部门其他人考核都是A和B,她得了一个C。年会上,主管的位置在她前排,她盯着她的后脑勺上隐约可见的斑秃,心里感到不屑。
年会结束后是大部门的聚餐,她和同事们坐在角落里。主管和其他部门主管坐在一起。
大部门总监来向主管那桌敬酒时,她发现了自己的猎物:他们的总监。
总监看上去三十岁出头,带着金丝边眼镜,穿着登喜路的高定,身材匀称。
同事都在喝酒,她在座位上盘算着:部门主管的年薪她是知道的,税后二十万。总监的band比部门主管高4级,他在的又是公司的核心部门,年薪百万总该是有的。据传公司董事会明年有意将研发部门独立出去作为公司的一个子公司,到时候总监作为现任公司部门的负责人,肯定会是新设公司的高层。大家一直都说总监是书香门第出来的留洋归来的学霸,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公司研发的骨干,而且还是公司专家委员会的成员。她一直以为他会是一个秃顶的PhD,没想到模样长得居然这么好。
这也是难怪的,他们信息情报部在公司总部,收集的数据都是由主管一个人整理后定期亲自交给研发部门。研发部门和她的部门并不在一起办公,她的部门很多入职整整一年的同事都没有见到过总监。她一个经常跷班的人就更别提了。
她恼火地想,以后还是要多上班啊,否则怎么和他见面呢。
她理了理头发,起身去卫生间补妆。
今天她穿的是一件Miu Miu的粉红色大衣,里面套着一件白色Chanel打底衫,妆容干净,看上去还像是未经世事的大学生。她把有些散乱的头发扎了起来,露出她小巧的耳朵。
可惜没戴耳环,她有些失落。算了,反正来日方长。
总监举着酒杯来到他们这桌时,她回到自己的桌位上,总监坐在她位置上和大家聊天,她呆呆地站在他身后,别人提示他,他才回头看到她,连忙起身:“不好意思,你坐。”
她把有些调皮的碎发理到耳朵后:“没事的,领导你坐。”
大家揶揄她:“哈哈你是喝醉了吗,怎么脸红了。”
她只是低头,总监起身,闻到她身上的古龙水味:“第一次见到和我用同款男香的姑娘。”
大家起哄:“这种缘分也应该喝一杯。”
她仰头一口把红酒干掉,从脖子红到了耳朵。她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应该很美,心里有些得意,这应该算是一次成功捕猎的开始。
她把生活想得太顺遂了。年会过后,热闹也就散了,她和总监连风言风语都没有。
不过她也不曾灰心,这几天她收集了更多关于他的信息:总监比她长八岁,父母都是高校教授。总监硕士毕业后没有去美国留学,而是以公派博士的身份去了法国巴黎学习医药研究。别人在法国忙着找女朋友,他每日却以泡实验室为乐,发满了论文,准备留欧时,父母以自己年迈为由,把他从欧洲叫了回来报效祖国。
她想,没事,反正他还是单身。来日方长。她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去学习法语。
但没有什么来日方长了。
她下午跷班去学瑜伽的事情不知怎样传到了HRD的耳朵里。她的主管护不住她,她被叫去谈话,等着她的是公司的处分——离职。
她从HRD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晃的,她倒不是在乎这份工作,只是才发现了猎物,自己就这样被踢出局,她不甘心。
她决定拼一把。她开着她的Z4去了研究院。
研究院在城东艾山下,她去的时候接近春节,沿途一些早梅开了,她想以后能在这边工作,和总监看山看水,也是不错。
她总是幸运的,总监被她红肿的眼睛打动了,把她接收过来做了助理。
她回办公室收拾东西的时候,心里冷笑: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男人。
到了研究院那边,她几乎变了一个人,每晚在办公室帮总监订票整理行程,贴心地把他要去的城市天气预报用便利贴画好。偶尔她会用法语来标注城市的天气。瑜伽班是不去了,她空闲的时间都在学法语。
一直在实验室里的他,偶尔出来也会和她聊聊天:“也喜欢法国吗?”
“嗯,学了很久法语呢。”她笑。
“明年我们计划去法国和一家医药公司谈合作的事情,你可以一起去吗?”
她知道鱼快到了上钩的时候了。
婚姻临近的时候,她却犯了难,生怕自己离婚的事情会被总监知道。
她跑到民政局去咨询:怎么才能不被人知道自己的婚史?没人告诉她。
她有些灰心。回到自己的小公寓,她给自己在法语班认识的女律师朋友打了电话。
“你上次婚姻登记是在哪个城市?”
“在我老家。”她想了想。前夫那时为了讨好她,跑到她老家去见她父母,父母点头后,他立刻领她去民政局领了证。她的户口后来也随着前夫一起从老家迁到了现在的城市。
女律师长舒一口气:“那还好,我帮你在民政局打个招呼。”
她算放了心。
“不过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一直没和我说。”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啊。”
领证那天,她在表格上用力写下“未婚”两个字,站在民政局窗口前,她腿是有些软的。
到底还是如愿拿到了证。
她再次结婚了,照片里的她眼神清澈,笑起来没有内容,也没有埋藏什么故事。
两人领证以后,总监忙着设立新公司的事情,两个人举办婚礼的日期一拖再拖。
“要不就别办了吧。”她说,“反正我父母双亡,没有什么亲戚,也没那么多朋友。”
她的确没什么朋友,但是父母却还是健在的。
她的父亲是科研机构的研究员,退休了以后在家醉心民科。母亲在高中教英语,退休以后在家开了个辅导班。
她父母彼此非常客气,一个人今天做家务活,另外一个人第二天一定会主动去承担家务劳动。如果是母亲做饭,父亲自觉去刷碗,两个人对彼此在生活中的付出道谢。
“谢谢。”
一家三口在家里说得最多的就是谢谢。每个人都是各忙各的。在她记忆开端里,她独自睡在一个大房间,父母在小房间睡觉。
有人偶尔来她家做客:“你们孩子这么小,自己睡这么大的房间?”
他父亲说:“因为我们爱她才让她睡大房间啊。”
那年,她三岁。
五岁以后她自己开始在不同人家寄宿。她对家庭概念很模糊,心里最在乎的只有钱。男人、朋友对她来说算得上什么呢?
她是个连父母都不在乎的人。
上大学以后,她从来不给父母打电话,而他们也只是每个月给她汇生活费时才会给她打一个电话:钱收到了吗?
后来,他们连这个也懒得做了。大二那年,她父母一次性把一学期学费生活费都汇到了她账户里。舍友每晚给家人打电话,她觉得不可理解:她们每天哪有那么多废话可说?
她第一次结婚时,土老板去见她父母,她领着他回去,父母看了他一眼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土老板茶都没喝上一杯。
这样的父母,她想,和死也没什么区别。
在和总监开始交往的时候,她就没打算把他介绍给自己的父母。她谎称自己父亲是做小生意的,母亲是高中老师,但两个人前年已经因为车祸去世了,她从父亲那继承了一小笔钱。
总监父母对她很欣赏,一个漂亮的女生,父母双亡,继承了一笔家产后依旧在职场上打拼。总监挑剔的母亲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泪眼婆娑:“我的父母死于文革……”
后面的话她都没有听,她在努力让自己泪目。她习惯在生活里进行一些角色的扮演,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耻的地方。
大家不都是在角色扮演吗?只不过有些人演戏给自己看,而她只演戏给别人看。
婚礼总是要办的。办事之前,她和总监回了一趟她父亲祖籍所在的小镇。她新买了一块墓地,墓穴下是空的,墓碑上刻了她父母的名字。总监带着一堆水果对着空的墓穴祭拜,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她是个好的演员,但是不是一个好的编剧。她没编好台词的时候索性什么都不说,正如此刻这样:表情哀伤,而心里却盘算着过几年离婚后把墓地转掉。
婚礼当天她有些晕眩,总监虽然只是一个高级打工仔,父母也不过是大学老师,但是他家祖荫深厚,他的伯父、舅舅算得上是本地商界政界有名的人物。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如果下一次离婚,自己可能要换个城市重新开始了。
她心里暗自责怪自己,怎么没有把他家其他亲戚的背景调查一下,如果自己想要离婚的话,如何脱身呢?
本来她想在戏演烦了的那天,直接告诉总监实情:她不爱他,结过一次婚,父母健在。这样,她怎么愁离不了婚。
但是她没想到他们家比她想象的有势力,这种事情要是被他们家里人宣扬出去,她恐怕再也找不到下一个助力器了。
不过,她微笑着看着她现在的丈夫,或许他能成为我的终点呢?
婚礼过后,她申请调到和法国公司合作的项目组。她是想有机会去巴黎出差购物,再次参与个国际项目,能给她不那么出彩的简历添点颜色。
何况她现在白天做总监的助理,晚上陪总监睡觉,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卖给了他。她不甘心被掌控。
项目组刚好缺一个翻译,于是,她就被安插到了那,每天用她蹩脚的法语与法国人在电话里调情。
她在这一年期间去了几次法国,巴黎除了奢侈品店之外,都让她有些厌倦。
她讨厌巴黎的女人,那些女性穿着白蓝灰依旧风情万种,而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她站在人群里面像是从玩具店橱窗里溜走的布娃娃。
习惯了被男人瞩目的她,在巴黎没有赢得太多男人的青睐。她独自撇开项目组去花神咖啡馆呆坐了一个晚上,居然没人来和她搭讪。
“什么狗屁城市。”她忿忿不平。难道自己不够优雅吗?自己花了几万块练习瑜伽,她不相信自己会比这些女人体态差。
项目持续的时间比她想象得短。公司没有获得合作公司的目标专利授权,他们拿了两个药品代理权就心满意足地回国了。
而她的第二段婚姻却比她想象得长,也比她想象中的生活差多了。
结婚第一年她就发现总监虽然账上是年收入百万,实际上他还要缴税交社保,零零散散扣完,每个月的收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到手的收入大概也就只是前夫给她的零用那么多。
拿他的收入还卡债是不成问题,但是自己要从中攒下一笔钱却是太难了。
她只能在自己的工作收入上下脑筋。
她这期间申请了两次升职,第一次申请没有被批准,她没有大吵大闹,回家照常和总监一起吃饭。
她知道自己学历在那边,硬性指标上不去,所以她默默去读了一个专升本的课程。
读书期间她也没放弃申请升职,意料之中的是,她升职申请一次都没有成功,意料之外的是,HR帮她调了两次工资。
她第一次拿到五位数的工资单时,心里充满了对自己的轻蔑。
她第三次升职申请没通过,回到家,看到总监坐在沙发上等她。
她预感到他要和她聊聊工作了。
果然,他面有愧色:“真是对不住你。”
她笑了:“没什么的,我学历不行嘛,不升职也没关系的。否则让你落人话柄。”
他说:“就算你学历够了,留在这儿可能没什么升职机会,你要不要回集团那边?”
她有些恼火:“怎么,连看都不想看到我了吗?”
总监连忙否认:“没有没有。”
研究院在成立伊始就注定是个赔钱的部门,一项新药往往要历经多年研发才能有所突破。总监刚进公司那几年,参与研发的项目都到了收割的时候,因此他也成了公司研发部门的神话。
总监和她结婚以后,研发还算顺利的新药忽然没有了进展。他和她结婚快两年了,新药品种迟迟无法推出,公司二股东对他颇有微词。公司不能砍研发的预算,于是只能卡住研究院所有人的升职申请。
她看着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除了在年会那次仔细看过他之外,再就没好好看过他的脸。这张她几乎每天都看到的脸对她来说是这么陌生。
她一边暗暗骂自己蠢——这些事情怎么早没发现,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没事的,好事多磨嘛。”
第二天她申请调回集团,下班时联系了一个办理假证的,办了假的学士学位证书。
她等不及规规矩矩拿到学士证书再去申请升职了。她要加快速度榨干总监身上的剩余价值,她想,这次婚姻真的太失败了,钱嘛,没赚到多少,职务也没升上去,除了借着考察项目的光去了几次巴黎,这次婚姻简直没有一点可取的地方。
最让她感到不值的是,由于她在当地民政局进行了结婚登记,她下次结婚时必须要向民政部门出具离婚证了。
也就是说,她再也没法以初婚的身份嫁给别人了。
一个离异的二十八九岁的女人,再漂亮,也是婚恋市场上的残次品。而她的老公,虽然目前事业陷入了瓶颈期,但是他作为一个三十六岁的本地人,年薪百万,颜值尚可,一旦被推向市场,大把年轻姑娘等着他去挑选。她想到这就更觉得沮丧。
和总监离婚后再找下一个结婚对象太冒险了,现在最好的办法应该是骑驴找马,伺机而动。她想。
她本来申请去集团的人事部门,但是人事部门没有空缺。
她又调回了以前的部门,同事还是以前的同事,主管还是以前的主管。
好像一切都没变。兜兜转转的,她好像一切又回到了两年前。
然而一切又都不太一样了。
信息情报部被划到了战略发展部,尽管总监和专家委员会的人都反对这种架构的调整,但是公司董事会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医药公司的日子近来不好过,公司的重头从新药研发转向了市场拓展。信息情报部不但要收集产品信息,还要收集市场数据,每个人工作量都加大了。
她虽然对公司业务不算精通,但也明白,研发部在公司地位下降了。如今最牛的是公司的销售部门。
总监又怎么样呢?她想,还不是一个打工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一步到位找个公司董事呢?当时自己可能是被第一任老公的长相恶心了太久,急着找一个俊俏的人结婚。然而长得好又怎样呢?他们在一起这两年,她几乎都没怎么仔细看过他的脸。
她后悔极了,她在一个女人最后的可以钓到金龟婿的年纪里没有把握好机会,真是太可惜了。
唯一让她觉得开心的是,她主管的日子好像比两年前更难过了。
主管又怀孕了。她每天挺着大肚子奔波在总部和研究院之间。
她有点担心,不知道这个女人以后会不会成为总监监视她的眼线。
主管肚子越来越大,她主动去了主管办公室:这段时间让我和研究院交接材料吧。
主管表示感谢后拒绝了。
虽然主管向总监交接的材料只是第三方提供的可以查询的数据,但是数据分析报告依旧被看做是公司的机密。公司保密制度严禁非涉密人员对机密进行交接。
而她并不知道,因为公司的保密制度也是公司的机密之一,只有涉密人员才会知道。
但孕妇终究是要休产假的。
在主管临休假的前一个星期,她被叫到办公室去。
“你从下周开始负责产品数据分析报告交接吧。”主管看着她,“你和总监,交接材料比较方便。负责产品数据分析的三个组会定期提交纸质文件,你记得汇总后出具分析报告一并交接给总监。废弃资料务必销毁。”
“市场部的数据呢?”
“有其他人负责了。”
她点了点头,开心极了,虽然没有和市场部负责人进行交接的机会,但至少未来的几个月内,她没有被人监视的忧虑了。
她起身准备走时,主管忽然脸色苍白:胎动太厉害了。
然后主管就像电视里的那些孕妇一样忽然坐在地上,羊水顺着主管的大腿流了下来。她虽然没有怀孕过,也知道这应该是要生了,她尖叫起来。
主管被人搀走之前,让她把桌上文件收好。她面如纸色,抱着一叠页码上标着机密的文件在座位上发抖。
她负责接受主管指派任务的第二周,人事经理找她谈话。
“我们早就想给你升职了。”人事经理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她,“但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你知道的,公司每年可以升职加薪的名额只有那么几个。”
她说:“我知道,今年我会继续申请的。”
人事经理笑了:“不用今年,如果你主管的位置空出来,这个位置就是你的。”
她心里一喜:难道主管辞职了?
“其实公司早就对她很不满了,在部门任务量加重的时候,她居然回家生孩子。他们老大在她孕期就想开除她。现在她休了产假,却占着公司部门的high count,你知道现在公司人手有多紧。他们部门老大嘛,对下属抓得又不是很紧,下属有什么违纪的事情,他是不可能知道的。所以现在想和你们了解下你们主管日常工作里有没有什么违纪或者刁难下属的情况。”
她愣了很久:“暂时想不起来呢。”
“没事,你回去自己再去好好想想。”
几天以后,公司员工邮箱收到了人事部门群发邮件,她的主管辞职了。而她成了新的部门主管。
她打电话给总监,准备和他晚上出去庆祝一下。
晚上吃饭时,他兴致并不好。她打趣问他:“怎么,你害怕我以后赚得比你多吗?”
他想,不是不可能啊。
董事会向他的部门安插了新的负责人,他一直在推进的几个项目也被分流了过去。他觉得,她这次升职,不过是公司扇了他几个耳光后给的一颗糖豆罢了。何况,主管和他搭档了多年,两人配合得非常默契。而他的妻子,分析报告写得乱七八糟。他情愿他妻子不要升职。
他近来感到中年危机越来越近了,不,应该是他已经陷入了中年危机了。自己年少时,春风得意,升学求职恋爱,没有一样不是顺着他意思来的。人到中年以后,什么事情都逆着他。董事会催着他尽快交新药,父母那边催着他交孩子。眼下除了一个对他百依百顺的老婆,他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他感到沮丧,却对她笑笑:“没事,一会儿去商场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你的职业装。你啊,平时穿得太粉嫩,看上去还像个大学生。”
她去PAULE KA买了几条裙子,试衣服的时候,她看着他全程在漫游的脸,心里隐隐有些担忧,不过她看着镜子里穿着新衣服的自己,很快就忘记了这种不快。
她才27岁,明天即将有自己的办公室,有自己的下属,还有一柜子漂亮的衣服,生活没变得太好,但是至少还不坏,不是吗?
公司董事会开完后,总监感到自己三十多年的人生触到了谷底。
公司大股东高层换血,大股东委派了新董事。而一直支持他的三股东因为输了对赌协议,只好把自己的股份和董事会董事席位卖给了二股东。
二股东是一家投资公司,以前专注于医疗器械市场,近期才进入医药开发这个领域。二股东无法容忍公司投入上千万去开发原研药。上次砍掉研究院研究经费的提案就是二股东提出的。彼时,大股东委派的代表浸淫医药行业多年,代表大股东否决掉了二股东提案。但这次,本着原来的人不要干什么我们偏偏要去试试的态度,大股东与二股东达成决议:大幅度缩减公司研发费用,所有研发项目周期不得长于2年,否则相关负责人应当承担责任。公司砍掉今年所有的原研药项目,公司接下来的时间只进行仿制药研究。
董事会宣布了股东会决议。董事会成员除了二股东委派的董事外,全部进行更换。他和公司的另外一位专家委员的董事职务被解除。他还好,还保留了公司的职务,而他的同事连公司职务也一并被解除了。
他同事在公司工作了15年,回到办公室收拾自己的东西,却被告知一片纸都不能带走。总监送他到楼下。
“你还继续留在这儿吗?”他的同事倚着车门抽烟看着他。
总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他知道自己走已是必然。自己当初选择这家公司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公司是国内为数不多的有能力研发原研药的公司。而如今公司这种战略布局调整已经离他选择这里的初衷越来越远了。何况,新规定要求研发项目周期不得长于2年。2年?呵呵,就算是仿制药临床试验也要3年到4年时间。公司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走人吧。
他踉跄着回到家,发现父母都在家。他老婆在客厅沙发坐着,一言不发。
“你们怎么来了?”他心里掠过一丝不安。
“你们最近生个孩子好吧。”他妈看着他,“你快四十了,我也快七十了,再过几年,我也没有办法给你带孩子了。”
他还没有考虑过生育的问题,他有自己的项目要做,有工作要忙,没事的时候还要练琴画画陪老婆逛街。孩子,自己已经很忙了,为什么要生个孩子呢。
他有些茫然,看着他老婆,希望从她那寻找一些支撑。
可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妈笑了:“你不想生,你也要考虑一下你老婆啊。她快三十了吧,过几年成了大龄产妇,到时候想生都难啊。”
她看着她婆婆的笑,忽然发现这个女人的笑容里隐藏着些狰狞。她想如果自己不想生孩子,婆婆一定会逼他和她离婚的。
可是她不能就这样表态说不生。因为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和总监离婚。毕竟他条件不差,而她条件也没有那么好。
总监和婆婆都等着她表态时,她死死盯着墙上一块光斑:“这种事情,总要先准备一下再说。他啊总加班。”
婆婆觉得她这是给了自己肯定的答复,兴致高了起来:“我们今天出去吃饭吧。”
她的公公全程一言不发,像一块阴影跟在他们三个人后面。她虽然对两个老公都没有爱情,但是她总觉得婚姻这种事情,只是女人一个人的事情,不论她和男人之间有没有爱情。男人更像家里的过客,或者说更像是陪女人演家庭大戏的配角。婚礼上的主角是女人,厨房里的主角是女人,想要生孩子的是女人,生孩子的是女人,养孩子的是女人,想要别人生孩子帮别人养孩子的也是女人。
婚姻对于男人来说可能是坟墓,他们进了坟也就安心了。可对于女人来说,婚姻更像是枷锁。她想,如果不是为了钱,她是绝对绝对不会结婚的,至于生孩子,那更不可能。
第二天,她到公司以后听说了公司的变动。公司里的人风言风语,说是总监总是袒护她,上层看不下去,才解除了他董事的职务。
他即将失业了吗?她有点担心。如果他失业了,她也必将会失去自己现在这一间小小的办公室,甚至更惨些,自己可能连工位都不会再有了。
当然工作并不是她担心的重点。工作对于她而言只是生活可有可无的点缀,她更担忧的是从小养尊处优的老公会一时意气用事,裸辞回家。
下午是她和总监工作交接的时间。她买了栗子蛋糕,带着文件,到他办公室。
“我打算辞职了。”她对他说,“公司里的人说你这次是因为我才失了势。我不想让你因为这种事承担不必要的压力和麻烦,不想让你因为这种事离开公司。”
他有些吃惊,觉得自己的同事和他的老婆都可笑极了。
他抱着她:“不会,我暂时不会离开公司,你放心。要不你真的要生孩子,我们怎么养他呢?”
她心里一沉,但是脸上还是微笑的:“你想好了吗?”
他说:“你不是想生吗?我尊重你的决定,虽然我还没有准备好。”
她本来想着是他坚持不生,而她在找到下家后,最后以自己年纪大等不及生孩子为由与他一拍两散,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尊重她的决定,也就是说不论她生还是不生,她最后都没法利用自己的子宫去和他离婚了。
她想这个男人啊,除了有点傻,其他的真不错,他善良到有点虚假。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表面磊落,其实内心有个角落藏满了阴暗和不堪?
回到家,她躺在床上,给女律师发微信:明天周末出来逛逛吧。
自从女律师帮了她民政局婚姻登记的忙以后,她总是有意约着她出来玩,两个人倒是没有什么共同的兴趣,但是她比较喜欢听女律师给她讲的各种离婚的案件,她听笑话一样听着。
“我说你啊,完全不要听这种事情,你婚姻这么幸福,是没法理解这些深陷泥沼里的人的痛苦的。”女律师弹着烟灰,“不论是曾经多恩爱的夫妻,一旦谈到钱,一个个都激动得不能自已。”
她想,是吗?可是为什么自己第一任老公给了她那么多钱,好像那钱是他捡来的一样。
“我知道你想什么呢。我告诉你,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
喝完下午茶,她准备回家了,临行之前她买了单,给女律师塞了几张购物卡。
女律师看也没看就塞进包了:“谢了。你啊,生活真是太让人艳羡了。”
回到家里,她准备做晚饭,结果发现总监还有公公婆婆都在客厅沙发上坐着,三人脸色有些严肃。
“我可能要辞职了。”他说。
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她不知道这决定会来得这么快。
她想问他为什么不等着公司找他谈话再走人,自己主动辞职能拿到公司补偿吗?但她这话却一直没说出口。他太骄傲了,他从小就是活在聚光灯下的人,被裁掉公司会高价回收他的股权,他会拿到补偿金,这金额可能会有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但是这些钱在他的骄傲面前不值一提。
可是他辞职了以后干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