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童年阴影:同学互相举报
--作者: 仝麟阁
前言:这是一段我个人真实的成长经历,我纠结了很久,还是决定写出来。由于其发生在儿童身上,我尽可能不写的过于露骨,以免造成不适。为了证明其真实性,我决定部分公布校名、地名,并愿意承担任何质疑甚至诉讼。但因其发生在近20年前,我还是不公布当事人姓名,尽管时至今日我都无法忘却。
(方力钧画作,2021.3.03摄于湖南省博物馆)
我出生在寒冷的北方小城--山西大同,一个因为煤矿而被全国人民记住的地方。在中国,资源禀赋优越的城市,往往有着较为集中的行政管理和单薄的市民社会,这塑造了当地人的性格,保守、老实,易于管理。
儿时的我就读于城区二十三小,位于市内人口密集区,年年招生爆满,一个班里平均有70-80人,无论对于学校和老师,管理压力都不小。
但随着一位教导主任(以下化名“章老师”)的上任,一切都发生了改观,学校无论在成绩、纪律和仪表考核上都排入了市内前列。从教育局的打分上看,它无疑是一所好学校。
这一切的变化,都要归功于一种叫“值周生”的制度。在很多学校,“值周生”的存在只是在校门前站岗,检查红领巾和记录迟到,而章老师上任后,它被赋予了更大的权力。
每天课间,都会有带红袖章的学生游走于学校的各个角落。他们可以随意没收任何“与学习无关”的东西,零食、玩具、卡通书瞬间成为“违禁物品”。甚至,班主任也成为被监督的对象,课堂言论、班级纪律和卫生情况,都由“值周生”打分向上汇报,并直接挂钩工资绩效。
一时间,人人都变得战战兢兢。越来越多的学生,开始摸到了这份差使的门路。没收的财务不上交而是自己享用,故意举报讨厌的同学和老师泄愤,埋伏在操场角落等待课间携带“违禁物品”的同学,在没收东西时才掏出“红袖章”亮牌身份……
当然,这种“美差”可不是想干就能干的。只有到四年级才有资格成为值周生,并且成绩要名列前茅。满足这两个条件后,章老师还开发出了一套严格的考核标准,确保只有最服从和听话的学生,才能获得如此“特权”。
这个标准包括教务处的“评价”和老值周生的推荐。前者考察的无疑是服从性,而后者则催生出“派系”。作为贯彻官方意志的“执法者”,值周生必然是占比很小的“精英”。长期的监视行为会积累怨气,容易遭到同学报复,而寡不敌众。因此,一个会“做官”的值周生,必须拥有自己的“拥趸”,靠的就是分赃和培植势力。
你无法想象一个7、8岁的小孩,已深谙权力的游戏。一些值周生会在低年级安插自己的眼线,为自己通风报信。一有“违禁物品”出现,立刻赶赴现场没收,然后再与“拥趸”们销赃。当然,对于低年级同学,最重要的是搞好和值周生前辈的关系,这样便能在升入四年级时得到推荐,成为特权阶层的一员。有的值周生还会把自己的“红袖章”偶尔借给小弟爽一爽。
推举制度所产生的“派系”,成为了学校最大的“黑社会。值周生麾下小弟,为了获得“大哥”的赏识,疯狂举报同学,遇上冲突时甚至冲锋在前线,形成了一种“内卷”。低年级同学因为体力因素,成为被欺凌的主要群体,但等到他们“上位”成功,又会变本加厉欺负比自己低龄的同学。
教导主任并非对这些事不知情,曾有人向教务处举报“值周生”的胡作非为。然而,却没有一位值周生被给予处分或警告。因为,他们的存在,的的确确给老师的“政绩”带来了提升,而那些“特权”则是犒赏。成绩、形象建设是校领导最在意的,至于用什么手段实现,似乎并不重要。
我想起一位著名政治家的组织论,“要控制全社会的人,只需要控制5%的精英,然后让这5%的精英去控制剩下95%的普通人。”“要通过不停的政治斗争和清洗,来确保5%的精英时刻保持对组织的忠诚,以便更好地执行组织的意志……”
值周生会在每季度的校考后进行换新,为了保住自己的“特权”,继续在升旗仪式上享受同学羡慕的目光,就必须努力考出高分,这客观上的确是一种激励。我虽然不努力,但从小读书比较在行,居然不小心考了全校前十,阴差阳错得到了“特权”。
得到通知后,我来到教务处接受培训“洗脑”,领取了那象征“特权”的红袖章。出门后,一个老值周生和我套近乎,为了获得下届我的推荐票,他告诉我如何找小弟,同学喜欢藏在哪里看漫画书、玩“洋号”和卡片,并主动带我去“试试手”。
回到家中,父亲注意到了我来路不明的零食、玩具和漫画书,便向我质问由来。我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居然自豪地向父亲介绍自己的“光荣履历”。听毕,父亲与我促膝长谈,第二天,我上交了没收的零食玩具和“红袖章”。刚满9周岁的我,突然明白了很多事。
时至今日,我都无法原谅这种制度给同学们带来的伤害。儿童并非不明事理,只是无知而分不清善恶。在他们价值观建立的时期,把不受约束的权力赋予他们,让他们彼此斗来都去。当他们尝到了这种“特权”的甜头,产生路径依赖,会给他们未来的为人处事带来怎样的影响?
想到这里,我细思恐极。为了表面的光鲜亮丽,同学之间基本的信任感和道德感荡然无存,只剩下彼此的警惕和竞争。时至今日,我们都无法恢复儿时应有的朴素情感,每个同学像原子一样被打散在社会,彼此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
老师常说,学校就是一个小社会,我觉得它更像社会的镜子。在畸形的遴选制度下,所产生的“道德模范”,往往是道德败坏之人,是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自此之后,我不再对升旗仪式下的“先进少先队员”抱有仰慕,我觉得恶心并开启了我的“叛逆之路”。从此,一切评奖与我无缘,而内心的价值观却在悄悄建立。
这让我想起秦制,在鼓励互相揭发、检举中,秦皇的意志渗透到了社会的每一个毛孔。集法家大成的《商君书》认为,人只有两个功能,即“农战”--生产和战争。而为了更好地服务于这两个目的,一切手段都可以被使用,任何道德都可以被抛弃。
如今,法家的思想,并没有随着秦国的覆灭而消亡。各种师生检举、同学检举依然被使用到学校的治理中,看似能更好地服务于某种目的,却让学校失去了更宝贵的东西,成为人文主义的沙漠。我也不知道中国的很多学校,到底在培养什么样的人才?
转自《 麟阁经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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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搬运工生涯
--作者:陈好梅
作者简介:
陈好梅,1953年生于北京,当过知青、搬运工,1982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任北京广播电视大学教师。父亲陈荒煤是30年代左翼作家,延安鲁艺戏剧系教员,曾任文化部副部长等职。陈好梅的二姨是著名电影演员张瑞芳。
一.“馅饼”
1975年,重庆出台了一个政策,知青中的独生子女和多子女但父母身边无人的家庭,可以“照顾”一个子女回城。
于是我家就得到了一个回城名额。
虽然天上突然掉了个馅饼,可是我们这些人却不领情,个个都“叫花子嫌饭酸”,对其中的馅料十分不满--因为根据此政策去乡下招工的都属于“低端”的合作社性质的单位,其待遇及名声比“全民所有制”和“集体所有制”都低了不止一个“篾块”。
光是单位烂也就罢了,关键是活儿也太差--来我们县招工的只有重庆各区交通局属下的运输社,去其它县招工的则有属于二轻局的小百货店等。那些单位的活儿好多了,至少有一片瓦遮顶,不用走街串巷地“砸笨”(卖力气)。
虽然大家都觉得命运不济,却也毫无办法,只得不知感恩牢骚满腹地接住了这个招人怨的馅饼。
然后就办手续、宴请大队的知青好友、分发旧衣物给要好的老乡……等等等等。整个过程都匆匆忙忙的,也没有什么离愁别绪--那些年每个人都像是被命运的大手推着急忙去赶下一场似的,轻易生不出什么感慨来。
只记得在区上等班车时,遇到了将要成为“同事”的一个老高三的“老知青”,他是国民党起义将领之子,为人善良,在知青中口碑很好。他吓唬我说:“回去要拉板板车哟,你不虚吗?”我外强中干地答道:“管得它拉么子车,老子都不虚!”
二.“乙班”
回到重庆就去报到。
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们朝天门运输社的那座四层楼房算是很气派的。其顶层是大会议室,下面几层是办公室,楼旁还有一间简陋的平房当食堂。
从楼门出去,往上走几步梯坎,转右就是朝天门码头。如果往上走,则是“大什字”,再往上是“小什字”和解放碑,都是重庆最繁华的寸土寸金的地界儿。往下走则是长长的一坡梯坎,可以下到东水门城门口,再往下就出城门到长江边了。
回想当年,我们这批被“照顾”回城的知青大驾光临时,可真是给这座楼增添了新鲜血液。因为工作太差,社里已经多年没有新人进来了,现在终于被这些“背时知青”填补了空缺。
那时的朝天门运输社应该算鼎盛时期了。它是渝中区交通局系统里最大的运输社,总职工达到九百人左右,除了各个运输队,还有好几辆大卡车,有两个车队和两个汽修车间。
我们这四五十个知青进社后成立了一个“青年班”,在大会议室里学习了几天。主持学习的是两个党支部书记:老的是赖书记,当时有四五十岁,像很多重庆的老工人一样瘦削精干,眼神犀利,讲话实在;年轻些的是个女书记,姓黄,说话细声细气。(运输社的干部都是从工人中提拔起来的,每周还有一天要下班组干力气活儿,因此对业务很熟悉。)
脱产学习几天以后,我们组成了男女青工队,各由一个老工人带领着干活儿。三个月后青工班解散,大家分别去了各个班组。
运输社分为甲乙丙三类班组。
“甲班”和“起重班”很少,是社里的翘楚。它们的成员多是精壮的男人。其“常驻单位”一般是重钢厂这样的重型工业企业,搬运的也大都是重型机械,据说一个月能“找”一两百块钱呢!不知有没有青工班的男生分去,只知道有人是很向往去那里“找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