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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扫黄回忆录 |
一提到这个词,大部分人就心头一颤。因为它涉及了一个敏感话题,性。
就像哈利波特的世界里,不能随便说出「伏地魔」。中国人说性的时候,尽可能拐弯抹角,不然可能被开除正经人身份。
性之所以禁忌,是因为它危险,之所以危险,是因为它藏着人心中的所有秘密。
春秋时期,齐国的把娼妓业改为官营,还为娼妓业专开了一片地,就有了中国最早的红灯区。
过去一百年,娼妓业在世界范围内成了风口浪尖的话题,受到猛烈批判,并陆续被多国禁止。
新中国成立后,也关闭了全国的大小妓院,顺应了这一潮流。到现在,全世界已经有超过一半国家,把卖淫定为违法。
为什么这个存在了几千年的行业,突然成为众矢之的,人人喊打?
中国又为什么会卷进这个浪潮,废娼过程中出过什么意外?
新中国后,在北京市的废娼过程中,为什么寺庙起到了重要作用?
现在人谈废娼,会把原因归为西方人权思想,但这话并不全对。其实中国废娼之路,远走在世界前面。
中国历史上,官员出入风月场所是极为常见的,民间也经常流传官员和名妓的风流韵事。
到了大清朝,皇上立下新规矩禁令,不允许官员再踏步娼寮,免得被老百姓看笑话。
但皇帝们终究失算了,官员还是钻了政策空子。因为禁令只针对女妓,北京城的官场改了喜好,悄然兴起了一阵好男色的新风尚。
于是,社会上出现一些豢养男妓的场所,供官员们光临,也就是所谓的「相公堂子」。
这些相公堂子集中在北京城南,后来这一带人越聚越多,生意越做越杂,就成了后来的八大胡同。
古代人娱乐项目少,与异性的情感又压抑严重,所以千防万防,娼妓也依然会在夹缝中,找到自己的生存方法。
北洋政府上台后,财务紧张,为了收税,也就是花捐,设立了妓女检验所,为妓女检查身体,颁布执照。
于是,北京的娼妓业更加兴盛。妓院还分出等级,从高到低分别是清吟小班、茶室、下处、暗门子。
挂着妓女花名招牌的妓院 ,图片来自甘博的《北京社会调查》。
清吟小班和茶室是上等妓院,主要生意也是情感服务,妓女陪客人喝酒聊天,诗词歌赋,是有钱人的娱乐。
但有钱人是少数,大部分妓院服务的都是底层客户,也就是下处和暗门子。
来这里的客人都没钱,于是省去这些花里胡哨的面子工程,只做皮肉生意。
当时的美国记者甘博在《北京娼妓调查》中记载,民国初年,北京每24名妇女中,就有一人是妓女。
然而,随着大城市的工商业,娱乐业的爆炸式发展,女性在社会上扮演的角色越来越重。
女性的经济地位发生变化,再加上国外女权浪潮冲击,上海广州等地的女性也开始走上街头,主张自己的权利。
此时,社会舆论也大转变,转为支持女权运动。《新青年》等社会团体纷纷出来,为女权发声造势。
商务印书馆在1915年,出版一本杂志,就叫《妇女杂志》,批判旧思想,提倡新精神。
娼妓业作为旧时代的毒瘤代表,被推上风口浪尖,受到文化界和媒体界猛烈抨击。1918年,李大钊在《每周评论》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叫《废娼问题》。
五四运动以后,废娼已经成为知识界的显学,是最大的政治正确,谁不赞成就是和民族进步唱反调。
当时的杂志上评论说,「近来.....谈到娼妓问题,把娼妓看做社会上顶大的祸害,万恶的源泉,深恶痛绝,几乎众口一词,并不曾听见哪一位敢大胆的反对这种议论。」
政府以革命的名义,驱逐一切旧时代的牛鬼蛇神,娼妓、赌博、占卜星象因此被列为「三大取缔」。
时任南京政府常务委员杨杏佛说:「全国人民应该放开眼光,把南京改造成一个极大都市,已遗后世子孙。」
南京政府说干就干,决心就很大,而且出手强硬。公安局接到命令,限期两个月,查封所有妓院。
但禁令只是一张纸,如何善后才重要。摆在政府面前,最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安置妓院里的妓女。
第一步,救济收容。政府把失业的妓女们收容起来,教育三个月,让其悔过,再培训三个月,让她们掌握一项谋生技能。
第二步,自行择业。收容培训完的妓女就可以释放了,嫁人也好,做工也好,反正不能再卖淫。
对于收容完后,又重操旧业的妓女,就不能姑息,赶出南京,不让再回来。
几个月之间,原来遍布南京的妓寮全部关门倒闭,街上再看不到一家妓院。
另外,政府又通过修建公园、图书馆和夜校等地,企图让民众养成「革命的、高尚的行为模式」,取代之前「愚昧的行为」。
但娼妓业存在了几千年,会因为南京政府的一纸禁令,就彻底消失匿迹吗?
南京政府的政策不光没有终结娼妓业,反而招惹了巨大的麻烦。
城里的大道确实干净了,但这只是眼睛看的着的。暗地里的妓女一点也没少,她们出现在南京的旅店、茶馆、舞厅,遍地开花。
南京政府很快就发现这个问题,公安局长在市政会上说,「奉令禁绝娼妓后,一船歌女穿青衣,挂徽章出入各旅店唱曲,形如从前娼妓一样。」
当时的《中央日报》上说:「私寮林立,梅毒蔓延,更为变本加厉」。”
几个月整治下来,不但没能根除娼妓业,反倒把妓女们打散,化整为零,比之前更难管理。
而政府修建的新式公园,本想让市民变高尚,不料正成了娼妓揽客私会的好场所。
公安局一开始还用拘捕妓女嫖客,但人数太多,公安局就那么大地方,根本关不过来,越禁越乱。
公安局看管不住,干脆变换了手段,抓住谁就拍照公示,试图用社会性死亡的威胁,来稳住局面。
但这一措施看似给禁娼处罚出新招,其实偷偷把处罚力度降低。而这正是政策松动的信号。
老鸨、妓女、嫖客,甚至警察立即接收到这一信号。妓女嫖客再不怕违法,知道警察不会拿她们怎么样。
警察虽然对抓嫖兴趣浓厚,跟建设新城市毫无关系,打的是自己的小算盘。
警察经常突击突击一些平民百姓家,真抓住嫖娼了,就开罚款了事,罚金自然流进自己的口袋。
实在没抓住,还有警察以诋毁良家妇女名誉为名,敲诈老百姓。
一连串的禁娼手段,不但没能真正减少嫖娼行为,还因为扰民,搞得民怨四起。
于是,社会上出现了「禁娼不如不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主要弛禁也」的声音。
而1933年,因为全球性的经济大萧条,南京的工商业受到重创,市政财政经费吃紧。
人人都不花钱,市场就成了死水,急需一剂强心剂,把市场给救过来。
荒诞的是,被抬出来解救危局的,却是人人喊打的娼妓业。各业联名上书,要求重开娼妓业,刺激经济。
南京市政府的禁娼工作本来就难搞,干脆顺手推舟,提出一个弛禁提案,主张限区域,限条件重开娼妓业。
但文化界和媒体界却不吃这一套,抨击南京市政府在饮鸩止渴,开历史的倒车。
最后这个提案没能通过,但政府摇摆的态度已经表露无遗。
1934年,蒋介石亲自出面,倡导「新生活运动」。老蒋一句话,商界的弛禁号召自然泡汤,南京城再次紧锣密鼓地扫黄禁娼。
1934年蒋介石推行“新生活运动” ,图片来自网络。
此后,南京市的暗娼和南京政府开始旷日持久的缠斗,你进我退,我来我走,长不大,却也打不死。
直到后来开始抗战,政府和公众的心思都转移到打仗上,废娼的事也就消失在舆论中。
相反,没有监管,再加上接连的战争,民间经济彻底崩溃,更多的女性不得已投身娼妓业,谋求一条生路。
到新中国成立后,各地登记妓女数量,上海仅登记在册的就有几千家妓院,超过3万名妓女,更不论暗娼以及相关的老鸨、跟班、仆役等人。
新中国一样容不下娼妓,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理论中,娼妓业是不平等和剥削的表现,必须要被铲除。
但面对已经膨胀到这么大规模的产业,如何处理也是个棘手问题。
吊诡的是,政府还没出手,很多地方的娼妓业自己销声匿迹,音迹全无了。
传闻说共产党对待妓女不留情,会把妓女送到前线军队当军妓,堵抢眼,或者剃光了头到山里敲石头,嫁给“煤黑子”做老婆。
这种流言在北京、上海、武汉各地都普遍出现,内容也大同小异。
妓女因为害怕,到其他地方或乡下避难,导致一段时间里,妓女数量降低。
但时间不久,她们发现流言情况并未真正发生,便再次回到大城市,城市里的娼妓业再次活跃起来。
卖淫场所也从茶馆客栈,扩张到公园、码头、船舱,任何一个带顶的地方都可能是卖淫场所。
更重要的是,解放军进城不久,城里还有一些反动残余势力,就窝藏在妓院,甚至还冒充解放军在妓院开会。
1949年5月,刘少奇提出“建设新北平”,紧接着,北平市市长叶剑英下达摸底北平妓院的指示。
几个月后公安局、民政局、卫生局、妇联等联合成立了“处理妓女委员会”。经过一段时间筹备后,在11月正式展开禁娼行动。
为怕走漏风声,指挥部以召开会议为名,把妓院老板、领家叫到公安局开会,当场扣押。
与此同时,执法队伍突击、围堵指定妓院,控制住妓院内所有人员。给嫖客的证件上盖上「嫖客查讫」的戳,教育妓女。
到这一步,人民政府的行为,和当年的南京市政府废娼大同小异,但后面的行为就区分了二者的不同。
人民政府严惩剥削妓女的老板,大部分人都进了监狱,情节极其恶劣的甚至被判了死刑。跟南京市政府罚款了事,完全不同。
对待妓女更是不一样,时任上海市市长的陈毅说:「妓女是生活在旧社会底层的受苦人......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解放妇女。」
在北京,人民政府设下了教养院,收容失业的妓女。德胜门外的华严寺,被政府征用,改造成「北京生产教养所」。
收容在这里的妓女被称作学员,每天早7点起床,白天出操上课,晚10点睡觉。
收容是第一步,最重要的是改造,而改造妓女的第一步,就是看病。
北京市卫生局组织医疗队,为妓女通过血液检查,发现有身患性病的妓女高达96%,超过一半人患有梅毒或淋病。
青霉素是治疗性病重要药品。据统计,医疗队人员共注射超过13000针,「除了个别人针眼发痒之外,未出过任何问题」。
此外,北京市政府还开办「新生织布厂」,「清河缝纫工厂」等工厂,先教妓女技能,再安排就业。
每一项工作都比南京政府当年做的扎实到位,明明白白。这些工作的确减少了北京的妓女数量,尤其是被迫从业的女性,得到了重新生活的机会。
人民政府一开始太天真,认为妓女都是旧社会的受害者。有了新生机会,她们就会回到正常轨道。
但妓女团体成分很复杂,有很多人并不是被迫从业,就是想吃这碗轻松饭,因此一点都不领人民政府的情。
尤其是高等妓院的妓女,过惯了舒适高档的生活,要做工是万万不可能的,整天在教养院整幺蛾子。
一个叫贾秀兰的妓女,常常故意装死,动不动地上一挺,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憋住呼吸,想混出教养所。
还有一个叫房淑英的,在寺庙里装神弄鬼,要死要活,甚至吞下了六根针自杀。
看护人员买了四五斤韭菜,让房淑英吞下,让她排便的时候,让韭菜把针从肚子里带出来。
更有人吃屎喝尿,装疯卖傻,用尽一切手段,想逃出教养院。
不光改造不顺利,南京政府当年关闭妓院,导致私娼遍地的局面,在北京也再次出现。
恰好1950年,外部忙于朝鲜战争,内部忙于镇反,废娼的问题不紧急,暂时搁置。私娼的机会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