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untai2021-03-08 02:26:35

 

1984年,晚年袁殊(右)在潘汉年故居与潘的妹妹潘玉琴合影。

 

 

19775月,北京站,一趟列车刚刚靠站。站台上,32岁的曾龙在约定车厢的中间位置,紧张地看着从两边车门下车的乘客,寻找阔别22年的父亲。

 

他的父亲,就是解放前曾打入国民党军统、中统,汪伪政权、日本特务机关,有五重间谍之称的共产党情报人员袁殊。这是袁殊自1955年受潘汉年案牵连入狱后第一次回家探亲。

 

也许是出于过去的职业习惯,他在信中嘱咐曾龙,手拿一本《红旗》杂志、带着8岁的女儿去接站,以方便辨认。但曾龙自信能认出父亲,没有遵嘱。

 

车厢中的乘客所剩无几,曾龙猛然发现车窗边还有一位老者,依稀有些面熟。

 

您是从武汉来的……”

 

你是曾龙!

 

眼前这位老人苍老、瘦弱、矮小,两颊深深凹陷,面色憔悴,左腿有点跛,与曾龙幼时记忆中结实矮壮、眼神炯炯的父亲判若两人。

 

22年未见,爸爸二字已经叫不出口。从此,曾龙和姐弟们一直叫他老头儿

 

归来

 

19756月,曾龙的大姐马元曦突然收到父亲袁殊的一封来信。信只有一页,简单说自己从5月起离开秦城监狱到了湖北武汉大军山少管所,允许通信,要求子女回信,并寄去几本《毛主席语录》。

 

马元曦主张不要回信。犹豫了一个月之后,曾龙寄去了三本《毛主席语录》,但没有写信。

 

不久后,袁殊回信,恳切地表示急盼知道家人现状。这次,曾龙回了信,不久收到袁殊的万言家书。

 

信中说,自己读信十分喜悦,甚至泪下。自己有愧父道,天下没有比这更遗憾的事了。得知5个子女均已参加工作,成家立业,其中3人还接受了高等教育,而不是流落街头,他十分庆幸,说祸兮福所托

 

从此,曾龙开始了与父亲4年的通信。

 

19767月,袁殊突然在信中告知,已请了假,将回京探亲。对此,曾龙和姐弟们内心是复杂的。

 

袁殊有5个子女。1940年与第一任妻子马景星离婚后,大女儿袁曦改名马元曦。抗战胜利后,他离开上海到了解放区,改名曾达斋,有名的汉奸袁殊从此消失。他与第二任妻子王端(原名端木文琳)的四个孩子也随之改名为曾昭、曾曜、曾龙、曾虎。

 

1955年袁殊被捕时,王端已经与他离婚,住在上海。22岁的大女儿马元曦在北京外国语学院工作,二女儿曾昭12岁,三女儿曾曜11岁,大儿子曾龙10岁,小儿子曾虎9岁。几个年幼的孩子住在北京南长街勤劳胡同20号院子里,生活依靠中调部每人每月发放的20块钱补助,几乎无人照看。

 

其实小时候我最依恋的还是父亲,因为我一直跟着他,直到他被捕之后几年,我都总想他,后来不想了。曾龙说。

 

曾龙有时会想,父亲为什么不好好地当一个报人?哪怕不当报人,就在印刷厂当个学徒,将来变师傅,也算个老工人。既然要选择这样的职业,又为什么要这么多孩子?你实际负得了责任吗?你就把我们拖向了政治的深渊。他说。

 

袁殊回京后的第一个星期天,一家人聚在曾昭家里。袁殊让大家传阅了他带来的军事法庭判决书,原文连同附件一共8页。

 

1965年,袁殊被宣判为国民党CC特务、军统特务,日本特务、汉奸,判处有期徒刑12年。他本应在1967年刑满释放,但因为文革,又被关押了8年。

 

看过判决书,曾龙和曾虎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父亲竟然是这样一位货真价实的反革命分子。

 

传阅一圈之后,坐在角落里的袁殊开了口:这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我所做的一切事都是接受了党的指示才干的。

 

大军山农场准假25天,袁殊和子女、亲属见面不过三四次,却能准确道出每个人的性格和处事特点,这一点让曾龙十分叹服,不愧为老牌特务

 

1978年夏天,曾虎去大军山农场探望袁殊,住了三天。曾虎说,袁殊的工作是看菜园,住在平房里,房间里摆放着订阅的报刊。他对曾虎说起,四人帮倒台了,他相信有些问题可能会有新的说法。

 

曾虎说,对父亲过去给国民党做事觉得可以理解,但是给日本人做事,是汉奸,作为子女,也认为是不能原谅的。

 

沉默半晌后,袁殊说,自己曾这样问监管的李队长:你在解放军当过兵,如果你的连长让你冲锋陷阵,你能违抗命令吗?

 

居无立足之处

 

19801月,袁殊第三次请假回京。

 

此时,他已身患半身不遂,治疗后病情有所缓解。在13日的日记中,他写到:长寿对于无所事事的人来说,却是老而不死是为贼了!

 

前两次回京,袁殊都向组织提出了要求重新审查的申诉,均无果,这次他抱着不把问题搞个水落石出就不回去的决心,打算破釜沉舟。

 

袁殊陆续见到了一些20多年前的旧相识,给夏衍、李一氓、熊向晖等当年隐秘战线的老战友都写了求援信。

 

袁殊这次回京前,没有通知子女。曾龙只好临时把他安置在自己位于永安里的一处8平米的小空屋中。

 

当时正值寒冬。袁殊在秦城监狱里患了脑血栓,手脚不太灵便,常常费了很大力气也生不好炉子。曾龙每次去看他,他几乎都躺在床上咳喘不止。他几次在日记中感慨,自己居无立足之处,天下之大,而我似乎将近流落街头

 

记者眼前的这本日记本,黑色皮面,上有一红一白两朵雏菊,里面是深蓝色的钢笔字,字迹清晰,日期从未间断,每日之间空一行,日期被加深加粗,一目了然。

 

一天,袁殊把钥匙锁在了房里。他在日记中写道:这个情景,正为现在的政治处境:门锁紧了,钥匙锁在房内,人则锁在房外,进出不得!

 

1980224日,时任中调部老干部局局长郭达凯给袁殊送来了300元钱作为医药费,并和他谈了近一小时。他得知,自己写的材料已正式转交组织,在中调部落实政策办公室备了案。他当面提了要求:在国内我已经成为了一块废料,不如放我出去活动。

 

曾龙注意到,此后的两个星期,父亲情绪很兴奋。他知道,父亲是想继续干老本行。

 

229日,袁殊寄出写给中调部部长罗青长的信,请求解决自己的问题。928日,他收到最高人民法院的来信,要求他对某些情况再做补充说明。

 

在等待处理结果的日子里,袁殊靠读书、看报、抄写、听广播打发时间。有时一个人逛公园,去美术馆看展,看电影,在街边买花和糕点小吃。他会把每一笔开销都详尽记下。在日记中,他叹息:一天就为了忙于吃!

 

五重间谍

 

19807月,在与袁殊和关露都熟识的梅益介绍下,袁殊借住进了同为潘汉年案涉案人员、也刚出狱不久的关露在香山东宫二号的房子。

 

在这里,袁殊三女儿曾曜的丈夫、在长春光学与精密机械学院工作的赵如宝第一次见到了袁殊。他对袁殊十分好奇,觉得自己这位大名鼎鼎的老丈人完全不像搞特工的,倒更像一位大学教授,有文人气质。

 

19818月,关露要收回房子,袁殊租住进香山南营。机关落实政策办预付了一年的房租。

 

袁殊经常一个人在家守着一台小黑白电视机。那时,电视连续剧《敌营十八年》正在热播,他不屑地对曾龙说:白区地下工作要是照这个搞法,半天都混不下去。

 

袁殊曾对曾龙说,自己是榜上有名的人。1946年,他被戴笠任命为国民党军统直属第三站站长,中将军衔。他没有理睬,进入了解放区。

 

曾龙问:你榜上有名,怎么没像别的战犯一样在六七十年代被特赦、安排工作呢?袁殊说:我的情况不同,我是共产党的人。

 

1931年,在时任中共特科情报科科长潘汉年和助手欧阳新(化名王子春)的介绍下,20岁的袁殊在上海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开始参加特科工作。

 

1932年,袁殊在表兄、蒋介石的红人贾伯涛介绍下顺利打入国民党中统,后成为中统头子吴醒亚的干社情报股股长。

 

1934年秋天,在单线联系人王子春突然失踪(原因至今不明)的紧急情况下,在寻找组织的过程中,袁殊阴错阳差地成为了共产国际远东情报局的秘密情报员。

 

抗战爆发后,在杜月笙介绍下,有日本留学背景的袁殊被国民党军统头子戴笠所招募,在潘汉年同意下,成为了军统局上海区国际情报组少将组长。

 

1938年,岩井公馆的雏形、日本外务省情报部直属机关上海日本总领事馆特别调查班成立,由副领事岩井英一统领,成员共十几人,基本都是日本人。一直以记者身份与岩井保持着信息互换关系的袁殊被招为情报员。

 

至此,袁殊成为不折不扣的五重间谍,时年27岁。

 

曾龙曾问过袁殊,中共、国民党、日本人的情报工作的各自特点,袁殊说,共产党组织纪律最严明,日本人行事很精细,国民党讲究同乡等人情关系,最容易对付。袁殊凡事讲究留有余地,行走于各方势力之间,游刃有余。

 

犯有严重政治错误

 

19828月,潘汉年平反。

 

107日,袁殊也终于等来了平反。这一天,中调部和公安部人员给他送来了最高人民法院判决书。判决书宣布:一、撤销本院1965年度刑字第15号判决;二、宣告袁殊无罪;三、原没收的财物折价人民币3764.49元,予以发还。

 

平反后,袁殊作为离休干部退休,享受正局级待遇,在西苑中直机关大院分配到了一套四室一厅的住房。他要求不再叫曾达斋,恢复本名袁殊。他说,纵观自己的一生,袁殊这个名字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平反结论肯定了袁殊的贡献:为党提供过重要战略情报。

 

1940年,袁殊以兴亚建国代表的身份应邀访日,他根据多渠道消息,结合日本间谍活动,回国后向潘汉年报告了日本欲南进,称霸东南亚的情报。19416月,苏德战争爆发,中苏极为关注日本是否北进,在东线夹击苏联。袁殊广泛与日本各路军官频繁往来,最终作出日本不会放弃南进的判断,汇报给潘汉年,延安转告了苏联。苏联下决心将东线40万兵力统统调到西线,这条情报可说功不可没。对此,苏联向中共表示了感谢。

公鲨2021-03-08 04:17:05
此人是坏人!
萨克斯风2021-03-08 05:35:00
明楼的原型。
飯盛男2021-03-08 08:15:33
袁氏是潘汉年在上海香港情報工作的得力助手
飯盛男2021-03-08 08:42:43
文中的岩井英一是当時日本駐上海副領事専門情報工作、直接参与”桐工作”。岩井英一在1983年写過本<回想的上海>書、
johniewalker2021-03-08 17:53:33
当年的事他当然什么都不能讲,否则中共的抗战神话还如何裱糊?
世事沧桑2021-03-08 23:54:42
就是憋也憋出病了
点缀2021-03-09 02:38:26
读后无以言表,只有一声叹息
mikeOZ2021-03-09 08:50:45
潘汉年见过岩井英一,党从来是不承认的! 袁是潘的手下,又是共产国际的身份。这个人背景最复杂。从d到角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