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我曾经到过位于西藏亚东的乃堆拉山口,那里是中国军队与印度军队对峙的前沿。当我站在山顶的哨所用望远镜俯视远处山脚下印度那些都市与乡村,你可以设想,如果当你抬头能够看到不远的高处,虎视眈眈的异国军人和对准你的枪口的时候,你会作何感想?自古以来人类的习惯就是在一览无余的高处才会产生充分的安全感,因为只有这样人们才能准确判断危险的存在和程度。
对于中国和印度甚至整个南亚周边地区的国家而言,今天的局面虽然险象环生、危机重重,但毕竟都知道敌人是谁,危险来自何处及其程度,因此起码可以找到平衡的办法,使彼此在某个时期内相安无事。如果按照达赖喇嘛的建议实行西藏和平区,那么谁也无法把握这个“和平区”内可能发生的一切,特别是以“神谕”这种拋硬币的偶然决策方式,其中有太多的不确定和不可预知性,安全感只会大大降低而不是增强。
同时,西方大国也不愿意看到由于喜马拉雅山这个藩篱的坍塌,使得印度进入西藏与中国直接对抗,这样西藏很可能成为另一个克什米尔,成为破坏南亚地区稳定的火药桶。这是一个历史心理所导致的地缘政治问题,再加上中共的主权愿望和意志,所以达赖喇嘛关于西藏和平地区的建议,没有得到相关各方的响应和支持就是必然的了。
达赖喇嘛提出在西藏实行“一国两制”的建议,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性,只是在国际社会产生了一种同情效应。这也算是他使西藏问题国际化获得的有限成绩。当然中共对此并不会沉默。中共的回答是:“斯特拉斯堡建议”的某些提法同“五点和平计划”相比有一些变化,但其实质依然是否定中国对西藏拥有完全主权。这是中国政府不能答应的。同时中共强调了关于谈判的立场:西藏独立不行,半独立不行,变相独立也不行。在此基础上1988年9月中共通过其驻印度大使馆,将自己的谈判态度传递给了达赖喇嘛,主要内容是:首先,随时欢迎达赖喇嘛和他的代表同中央谈判,但是对以“噶厦政府”名义派出的代表团不予接待,因为中国中央政府从不承认流亡国外的“噶厦政府”;其次,“斯特拉斯堡建议”没有从根本上放弃“西藏独立”的主张, 因此不能作为同中央谈判的基础;第三,中央希望同达赖喇嘛直接对话,谈话的地点可以在北京,可以在香港,也可以在中国任何一个驻外使领馆,如果这些地方达赖喇嘛感到不方便,可以由他选择任何地方,只要没有外国人参加都可以。
从中共态度来看,实际上对达赖喇嘛“一国两制”建议已彻底否决。同时又给达赖喇嘛设置了两个障碍。一是否定了噶厦政府的合法性,使得这个流亡政府要在国际社会获得官方承认变得几乎不可能。同时强调了达赖喇嘛个人的宗教领袖身份,从而限制其在国际上进行政治活动,又使流亡者们陷入一直极力回避和掩盖自己政教合一体制的尴尬;二是限定达赖喇嘛在谈判时不得有外国人参加,向国际社会表明西藏问题是中国内部事务,达到限制和抵消达赖喇嘛把西藏问题国际化的影响。
尽管如此,达赖喇嘛方面还是于同年十月答复中共,同意在1989年初于日内瓦举行第一轮谈判。接着却宣布六人代表团中没有达赖喇嘛,但有一位被称为法律顾问的荷兰人范普拉赫(即《西藏的地位》的作者),于是遭到中共断然拒绝,此次谈判还未开始就宣告结束。
达赖喇嘛和流亡者们与中共的谈判断断续续进行了几十年,但双方一直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在此过程中,中共是以不变应万变,始终坚持自己立场不作退让。达赖喇嘛方面则不停改变策略和提法,以求获得国际社会最大支持。
但这种经常而又令人捉摸不定的改变,也会给双方对话带来麻烦,如达赖喇嘛提出的“大西藏独立”的说法就是如此。当然所谓“大西藏”也只是说给那些对西藏历史不甚了解的人们听的。
我们前面已经说过,现在的西藏自治区的区域并非中共划分,而是历史自然形成的。达赖喇嘛所说的“大西藏”的那些地方,噶厦政府就从来没有统治过,甚至西藏的如波密、定日和拉加里等许多区域噶厦政府都统治不了。在清朝前期,西藏各派势力之间为争夺各地的管辖权就发生过多次流血冲突。1728年清王朝进行藏务改革,将康定、理塘、巴塘等地划归四川,将中甸、 阿墩子、维西等地划归云南,现在中国的川、滇两省仍沿袭清朝旧制。(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