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险家小传
刘世昭
人文摄影家
1981年,首骑京杭大运河,陆陆续续,分4段骑行,用时408天,骑行一万多里;
1991年,徒步三峡,在三峡工程开工前抢下弥足珍贵的历史画面;
2016年,时隔35年再度骑行京杭大运河,历时68天,一路骑行2156公里。
假如“传奇”有遗传,刘世昭应该算完美继承了家族“基因”。
爷爷刘文辉,人称“西康王” ,一度坐拥十余万军队和大半个四川的防区,蒋介石撤台前,曾提出用蒋经国作人质,要把刘文辉带去台湾;五爷爷刘文彩,曾是中国教科书上被批斗的“大地主”,家喻户晓。
作为孙辈的刘世昭,虽远离政治,但痴迷摄影的他,同样续写了不少传奇:
1979年,曾参与那场让《人民日报》和新华社撕得不可开交的《自然·社会·人》影展;
1991年,他的著名摄影作品《空谷号子》,因拍摄裸体纤夫,震撼国人三观,在国际国内引发轩然大波。
30年的摄影记者生涯,刘世昭用影像定格时代碎片,用探险精神追逐沧桑巨变。
期间,采访乌江,过草编索道,背被江水拍湿,腿被划出无数道血印子;采访中国南北大动脉,坐了半个月火车,下火车后,耳朵“咣当”了三天。
然而,最令他骄傲的两次采访,莫过于1981年骑行京杭大运河和1991年徒步三峡。
2016年,68岁的刘世昭再度骑行京杭大运河。两次骑行,近800G照片,浓缩着一个国家35年的变迁。
刘世昭的镜头,记录下河流与沿岸城镇、居民的唇齿相依、兴衰流转,江河旧事、百态人生,一一尽显。
01
父亲宁愿闺女被骗
回应太无奈:“至少她能吃饱饭。”
“三峡工程一旦动工,水位抬升,沿岸许多历史人文景观将被淹,周围居民的生活也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为抢在三峡工程开工前记录下一些珍贵画面,刘世昭多次向单位申请前往三峡做专题报道。终于,在1991年获批。
▲如今已在江面之下的巫峡栈道,以及建于光绪年间的无夺桥(原址)
▲拍摄于1991年的瞿塘峡粉壁摩崖最早的刻石,南宋乾道十年(公元1174年)的《宋中兴圣德碑》。由于三峡工程蓄水,部分摩崖题刻后来被整体切割、搬迁。
选择徒步,完全是因为受交通所限。三峡地形曲折,任何一种现代交通工具都不可能深入抵达。
▲三峡地区多绝壁
沿岸采访给刘世昭留下的最深刻印象,就一个字:穷!
去神女峰之前,向导告诉刘世昭,“如果当地人能给你煮一碗挂面,那就是国家领导人的待遇了。”
在一户农民家里聊天时,对方说到自家的大闺女多年前跟一个会法力的人走了。
刘世昭听了自然觉得荒唐:“那是骗子,哪有什么会法力的人,你上当了!”
“只要能带离这儿,在外面她至少能吃饱饭。”这位农家父亲的回答,令刘世昭一时语塞。对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家庭,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呢?
进屋半天的刘世昭,这才开始打量起这个家:一口烂锅,缺了个口,里面盛着猪食,人吃的饭,也是用这口锅煮;再往屋里走,是一张床,被子不知盖了多少年,已经没有被面,只剩一堆肮脏破旧的棉花,堆在床上。
“屋子又黑又潮又脏又臭。没有窗户,黑乎乎一片,没法拍照。”
神女峰上,像这样的贫困户,触目皆是。
周边相对富裕些的村寨,家里四面墙能干净些,有的还能购置起电风扇。离神女峰不远的大宁河畔双龙镇,有一户开机械加工厂的人家,据说能赚点钱,是当地首富。
▲生活在巫峡栈道的贫困农家
▲巫山县双龙镇的贫困农家
▲巫山县大溪镇的小饭馆里,少见的衣着时尚的妇女
▲巫山县大昌古镇街上的印刷厂,属当地富裕家庭
在三峡地区,贫困的根源,很大程度上在于交通——没有轮子可以走的路。
放眼望去,尽是坡和台阶。当地人要么肩挑,要么背扛。挑夫,至今仍是川渝地区必不可少的“特色交通”。
在重庆,只要喊一声“棒棒”,“哗”一大堆挑夫就会过来揽生意。
许多不通公路的山村,平时的生活用品,都是马帮小贩按固定的路线,用马、骡子驮着走村串寨去售卖。
▲长江边趸船上的挑夫
▲巫山县双龙镇用背篼背三百斤煤的挑夫
▲穿梭在不同村寨售卖生活用品的马帮小贩
除了陆路上的挑夫和马帮,水路上的纤夫,也是那个年代三峡极具代表性的“交通符号”。
02
三峡纤夫
从寒来暑往赤身涉水,变旅游风景
三峡江边乱石嶙峋,牲畜根本无法立足,为保障这一江段的交通畅行,人力拉纤成为唯一的选择。纤夫在三峡有近两千年的历史,刘世昭1991年到访三峡时,依旧能见到这一群体的身影,并拍下艺术作品《空谷号子》。
▲《空谷号子》
很多人或许知道这张照片拍摄后的轰动,却未必知道这张照片拍摄前的故事。
“他们是贫困区的土家族,那里民风非常淳朴。”
纤夫通常都是逆水行舟,逆水穿什么裤子?在那个年代,一条紧身的尼龙游泳裤,二十多元。
二十元是什么概念?
即便家境殷实的刘世昭,也直呼“贵!”。他那时一个月工资才几十块钱,何况纤夫们那点微薄的收入,他们根本不可能买得起泳裤。
此外,长期在水上工作,衣服弄湿会增加身体阻力与负担,同时也容易擦伤皮肤,导致感染发炎。
“所以,他们只能裸体,冬天拉纤,江水刺骨,也得脱光。”
刘世昭坐船进山的时候,船上有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当地人。正在岸边休息、赤着身子的纤夫,坦然地和她打招呼、聊着天。小姑娘习以为常,没有丝毫扭捏或不适。
那一刻,刘世昭感觉这山里空气跟外面不一样,是那么纯净。
不过,拍《空谷号子》并没有预想的顺利。因为,船上只要有外人,哪怕是男人,纤夫也不脱。
刘世昭一番苦口婆心动员:“我是记者,负责客观记录你们真实的生活状态,你们该怎样就怎样,不要因为我而改变。”
为了消除纤夫们的顾虑,他甚至自己也脱光,站到河里去拍。这才留存下纤夫们工作和生活的珍贵画面。
▲巴东县神农溪内逆水行舟的船工,在没有纤道时,用“借船过河”的方式到河对面寻找纤道
▲对纤夫们来说,有时悬崖就是纤道
▲船工们打开船舱盖做午饭
随着经济发展、机动船的普及,纤夫这一古老职业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如今,三峡地区纤夫体验项目仍作为一种文化传承保留着。但性质却早已变迁,纤夫们穿上专业服装表演拉纤,成了一道旅游风景,不再是为谋生或保障江上交通所需。
同样因交通地位的变迁,逐渐向旅游开发转变的,还有流淌千年的京杭大运河。如果说三峡沿岸是因为交通而贫穷,那么运河沿岸则是因为交通而富庶。
03
京杭大运河
沿岸城市兴衰流转
过去的京杭大运河相当于现在的高速公路,是极其重要的运输要道,打通了南北交通,带动了沿岸经济与文化的交流、繁荣。
直到清代晚期,铁路出现,黄河改道,运河阻塞,京杭大运河才开始走向没落。现在,飞机、高铁、汽车等多种交通工具的兴起,更是让运河的通航意义,微乎其微。
“以后运河的主要功能,大概会是旅游。”
与运河命运一起兴衰沉浮的,还有沿岸的城市群。历史上,运河沿岸城市地位普遍较高。比如山东聊城的临清,过去是一个重要码头,钞关、收税都在那里,地位不亚于省会。由于运河衰落,临清也不复当年,现在只是一个县级市。
▲1981年的临清运河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