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略学者王鼎杰：一带一路上的七大暗礁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Sun Aug 27 12:39:40 2017, 美东)
在本周推送的前两篇文章里，我分析了印度与日本面对一带一路论坛，虽然表现不同，
却都暴露了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这两个国家都不是纯粹就经济论经济，就合作谈合作。
而是各有自己的一个大战略。其中，日式卡位要比印式抵制更难对付。
站在中国的立场上，无论是印度的抵制，还是日本的卡位，都在从不同侧面提醒我
们，无论我们自身的动机如何纯洁、高尚，都无法阻止别人拥有不一样的世界观和战略
观。随着中国的崛起，我们应走出近代百年屈辱史的悲情语境，更自信也更理性地学会
以各种方法，与各种国家打交道。
由于近代以来的积贫积弱，中国学者确实很容易形成一种错觉，总觉得经济发展至
关重要，只要经济问题解决了，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甚至常常不理解，为什么我们
送钱上门的事情，也会引发一些国家的质疑和抵制。为什么我们的深厚友谊，却养了一
帮白眼狼。
正是这种思维的盲区，为我们敲响了警钟，提醒我们，一定要预防一带一路上的七
大暗礁。
暗礁一：成本风险
一带一路沿线，大多是动荡区域。在这种区域进行市场开发，风险极大。开发者必
须付出超常努力，方能形成完善的基础设施和市场体系建设。然而，基础设施先天带有
公共性，市场体系则先天带有开放性。开发者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历经九九八十一难，
最终收获的，或者是开发失败；或者是开发虽然成功，但后来者坐享其成，还要顺势架
空、孤立乃至驱赶开发者。
暗礁二：外部阻挠
在一带一路沿线，存在着印度、巴基斯坦、伊朗、俄罗斯、土耳其五个地区强国，
其中三个拥有核武器。此外，还活跃着越南、菲律宾、阿富汗等多个支轴性小国，以及
非国家化的极端伊斯兰组织。
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即便我们完全不赋予一带一路以地缘政治目的，却无法防止
其他国家的地缘目标和一带一路客观上发生摩擦。
※布热津斯基提出的“欧亚巴尔干”概念，这一地区正是“一带一路”的必经之地。
像印度这样实实在在，心里不爽就不来参会的国家，终究只有一个。其实这种国家
反而好对付。不好对付的是那些也不表态反对，但也不表态参与，却时刻准备有朝一日
在路上挖个坑、埋个雷的国家。如果不能深度认清相关国家的地缘诉求、战略传统，就
无法提前做好风险规避预案。
暗礁三：内部捣蛋
比外部阻挠更难对付的是内部捣蛋。
首先，林子大了可以容纳各种鸟。但在林子还不够大的时候，就先来了一群鸟。结
果只能有两个：或者喧宾夺主，造成组织的内部变质；或者杂音不断，无所不议、议而
不决、决而难行，陷入互相掣肘的瘫痪状态。无论出现哪一种，发起国都将遭到事实上
的孤立、架空乃至驱逐。
其次，只有“加入”方能获得“退出”的要挟权。所谓爱闹的孩子有奶吃，这种策
略尤其适合用来对付爱面子、要面子的古老文明。先混进来，再大闹天宫。到时候，就
会形成一方用实质性让步换取另一方的形式配合的不对称交易。有朝一日，当对方坚持
退出时，造成的伤害远胜于该国从一开始就不参加。而且，其参与时，我们赋予的意义
越大，越束缚自己的手脚。英国与欧盟的关系就是最好的证明。这就是为何我说日本的
加入比印度的抵制更难对付。
暗礁四：人质效应
国际经济合作，向来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所谓“开门招商、关门打狗”，绝非只
存在于一国之内。甚至可以说，地方政府这样干是缺乏远见的做法，国与国之间这样搞
有时候却是高明的策略。
缺乏军事保护的经济发展，必然成为别人枪口下的人质。随着中国人、中国企业、
中国货币的走出去，走的越远，越会形成强大的人质效应。让一些别有用心的国家和组
织盯上，以此作为要挟我们的抓手。而这个问题恰恰无法依靠单纯的经济手段，常规化
的外交手段来解决。
以英帝国的历史教训为例。拿破仑战争后的英帝国可谓如日中天，其在文化、经济
、金融、商贸、制造业上的巨大优势，一目了然。但是，即便如此，面对中英之间的茶
叶贸易逆差，俄英之间的殖民地纠纷，最后还是要出动坚船利炮方能根本解决。这就说
明，经济力量其实是一种非常有限的力量。只有当经济力量得到战略思维的加持、军事
力量的保障后，方能成为大国棋局中的重要力量。
※鸦片战争中英军陆战队换乘小船登陆镇海
中国由于大航海时代的缺位，对军事力量的境外投送、境外经营，既缺乏经验，也
缺乏对其他国家相关经验的重视。很多学者，总是站在自以为是的单一道义制高点上，
将其他国家的历史实践简化为一句“帝国主义的强盗行径”。这就阻碍了我们自己的学
习提升能力，也阻碍了我们在手段、策略层面的选择，空给敌人留下利用的弱点。总有
一天，这些学者自己就会发现，境外中国人的安全与尊严，并非一句“好好遵守当地法
制法规”所能够保障的！反而会刺激越来越多的人和组织，专门针对中国人、中国企业
，搞双重标准，干超出当地法制法规范围的欺压行为。
暗礁五：霸主猜忌
正如本公号文章之前多次指出的那样，今日的美国，虽然已经出现相对衰落的迹象
，但远未走上绝对衰落的末路。相应的，今天的中国，无疑正走在一条日趋富强的道路
上，但从人均角度讲，还不够富；从综合国力的角度说，还不够强。
故而，国际政治的大戏，还远未到中国取美国而代之的程度。相反，倒确实有很多
国家，想方设法的在促成中美冲突，以便从中牟利。
一带一路因其波及范围之广，决定了其影响面之大，很容易让美国产生错觉，以为
中国要拆掉现行全球政治经济秩序的承重墙，建设覆盖亚非的新秩序。对此，作为当下
的全球政治经济秩序操盘手的美国，自然不会坐视。而一旦中美进入猜忌、对抗的单行
道，修昔底德陷阱就会自我验证。巨石就会同时砸向中美两国的脚。
※“修昔底德困境”的提出者哈佛大学教授格拉汉姆·埃立森
暗礁六：顾远失近
虽然技术的发展大大压缩了空间障碍。但是，在大国博弈的战略棋局中，空间因素
却从未消失。原因就在于，大国博弈是人与人的对抗，而非人与自然的对抗。故而，无
论技术如何发展，总会在人类的选择性使用中互相抵消。被改变的只是具体空间的价值
和利用空间的方法，却永远无法消除空间因素的影响。这就是地缘战略准则永恒有效的
根本原因。
在地缘战略的重大准则中，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远交近攻。回顾历史，如果美国不
摆平墨西哥，就无法独霸北美。如果英国不制衡住欧洲，就无法远略海外。如果日本不
战胜中国，就无法崛起东方。
作为中华帝国解体的历史遗留问题，我国周边待解决的地缘难题数不在少。正值得
我们由近及远，稳步前行。值得警惕的是，这些年来。国内文化界、经济界、学术界深
受极端全球化学说的误导。以为技术碾压了空间，世界将越来越平。这就有可能在远与
近的把握中失度，从而埋下好高骛远的隐患。或让周边的扩张型小国利用灯下黑效应搞
小动作，或让远方的发展缺乏保卫。
暗礁七：道德绑架
前面六个暗礁，虽然各有艰险，但都不难爆破。但是，如果第七个暗礁解决不了，
前面六个暗礁的爆破就永远无法提上日程。这挡住其他六个暗礁的最大暗礁，就是道德
绑架。
我们中国有着注重道义原则的悠久传统，和强调睦邻友好的高尚情怀，对帮扶弱小
一向不遗余力。但在方式、方法上要注意与时俱进的问题，更要警惕一些别有用心的国
家，把我们的高尚搞成高尚者的墓志铭。
在一带一路沿线，分布的主体是欠发展和待发展国家。如果只从道义的单一尺度，
很容易形成同情心和自负心，从而居高临下地进行片面帮扶，反而忘记一个基本事实：
被压在山下的未必都是孙悟空，装在瓶子里的也不一定都是梁山好汉。也可能是牛魔王
和白骨精。
所以，封印不能随便揭，瓶子不能随便开，援助不能随便给，市场也不能随便开发。
助人是一种美德，但在组织层面，永远不要忘记国际政治的常态是自助。
主导型国家一定要能够为追随者提供公共产品，但不等于反过来，提供公共产品就
有追随者。古往今来，还没有一个大国（包括雄汉盛唐）是靠为别国服务崛起。反而确
实有很多国家，是一边享受别国的服务，一边磨刀霍霍、等待机会杀猪过年。
而且，福利、公共产品，本身也是双刃剑，会激发更大的索取欲望。一旦你提供的
福利不能满足他们的心理预期，就会产生白眼狼效应。
说到这里，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到最近网上的一段视频。那是一名俄罗斯人惨遭一
群流浪狗撕咬的场景。这个俄罗斯人现年五十岁，是一名保安，两年来，一直本着爱护
小动物的慈悲之心给附近的流浪狗喂食。直到这一天，他没有带去食物，反而喝醉了酒
。结果，等待他的就成了至少十二条流浪狗的疯狂围攻。最终，这位保安被活生生撕咬
致死。
套用一句当年日本幕府大老听到鸦片战争中国战败的消息时的反应：“虽为异邦之
事，亦足为我国之鉴。”狗不过依靠爪牙之利，而且无论咬死多少人，都不会让自己成
为人，也无法继承享用死者的资产。但是，国家却可以超越野兽的爪牙之利，而且可以
通过干掉其他国家，实现自己的崛起与取而代之。
所谓可怜者必有可恨之处，虽然说出来残酷，却是国际政治的常态。今日的强者，
也曾经是待开发、欠开发的弱者。今日的很多弱者，也曾经是风光一时的强者。如果看
不到强弱的动态变化，用人际关系的思维看待组织关系，一味同情现实中的弱者，恰恰
忘了：假如今日的某些弱者当年胜利，只会造成更大的国际乱局和更严重的人道主义危
机。
当年，孙权劝曹操当皇帝，曹操尚且知道“是儿欲踞吾著炉火上邪”。今天，很多
国家对中国，正在干类似的事情。不幸很多国内学者战略思维匮乏，也跟着自缚手脚。
甚至自欺欺人地论证，中国就是要形成一整套和之前历史上所有强国都不同的游戏规则
，要通过提供集体福利的方法感服天下，瓦解美国霸权、开启中国时代。
为反霸而反霸，为发展而发展，满足于所谓弱者的掌声和虚誉，看不清真正的敌人
与朋友，忘记国家发展的次序与缓急，就会让别有用心的国家扮猪吃老虎。
往无底洞里扔钱，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把钱扔给了笑里藏刀、图谋战胜中国
的国家。
别人玩战略，我们拼道义，相当于“人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即便狼牙棒和天
灵盖一起碎了，但别人随手可以再换新狼牙棒，我们想换新天灵盖就麻烦了。更何况，
常见的情况其实是，天灵盖很容易碎，但狼牙棒却皮实的很。
希望有志于提升中国战略思维力的每一位国人，不仅要记住汉宣帝所说的“汉家自
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还要铭记马基雅维利的教诲：“在一个不完善的世界里，
越是追求完善的人，越要先学会如何用不完善的方法与人打交道。”
※汉宣帝（左）与马基雅维利（右）
过度追求完美，沉溺在道德的完美想象中，从而过于谋求道义制高点，乃至为了这
一个制高点而挥霍、无视、放弃其他制高点的国家，终将付出惨重代价。
所以，要真正解决一带一路上的七大暗礁，就必须立足战略思维，兼顾理想情怀，
方能走出真正的大路大道。一旦选对了方法，站稳了立场，就会发现，解决这七大暗礁
其实并不困难。至于具体如何解决，就是下期文章要和大家分享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