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起写诗填词, 总没人能比得过泥泥. 那些年轻的, 不年轻的, 现在还年轻过两年就不再年轻了的姑娘媳妇们, 在红袖翠巾遮盖下,指如葱根的翻舞之后, 写在雪白宣纸上的小巧的闺阁小楷, 都不象泥泥写出的那般模样内涵兼备. 大家称赞, 泥泥便坦然受着, 也会略微笑笑以示谦虚.
名声响了, 泥泥便有些拿大了, 略兴致不高便一律不做诗, 每天只从六百首唐律中挑三五首, 在纸上略誊一下,看着是字, 仔细读两下就没了. 大家不满意, 笑着说:"你最近也忒了懒了些, 多写两首正经诗, 哪里就淘大神呢." 泥泥笑着答应, 几日过去, 纸上依旧是三五首小令.
泥泥的好律, 都只在某一个人光临时才肯拿出来. 那人原是世家子弟, 家底好, 生得也清秀. 有这样的资本便消遣得起这样的爱好: 他喜欢搜罗美女. 久而久之, 坊间略微平头整脸的女子竟几乎都被他收了房. 那些姑娘也愿意, 仿佛被世家子收了就是对自己相貌的一个肯定, 出门走路都有些鼻孔朝天.
如今泥泥也到了有心事的年龄, 这一二年写诗填词也弄出些名堂, 也就有了些想法. 偶尔世家子来坐坐, 泥泥才勤快起来, 亲自收拾了干干净净的书桌, 磨墨洗笔,还脚前脚后地斟茶递酒. 世家子也与她调笑, 有意无意碰一下她的手, 有一回借着看字还捏了捏她的小手. 于是泥泥便越发懒得奉承别的少年郎了.
可是世家子的媒人久久不至. 泥泥心里也没了底.
这几日天气也成天地乍暖还寒, 一如世家子对泥泥的态度. 泥泥心中有说不出的烦恼, 却也不肯把日子过得粗糙. 手中的小羊毫, 依然少不得凝滞. 只是再等下去, 怕要等得花儿也谢了.
等着等着, 却等来了一个坏消息: 原来世家子看上了一个才梳头的小姑娘, 把汗巾子都给了她, 这就是定了情了. 可怜那一只被世家子摸过的小手. 泥泥想着想着, 竟落下泪来.
索性她便关了门, 在楼上推春困连楼也懒得下. 蒙着被子哭了几日, 竟作张作势地寻起剪刀, 说要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这原是坊间的传统, 常有小姑娘们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就嚷嚷要做姑子去, 也未见山上的铁槛庵因此就人口兴旺起来. 于是众人见泥泥撒娇, 皆想着并轮不到自己来哄, 都只远远笑着.
只是,偶尔在泥泥的废纸篓里,撕碎的纸片上偶尔可以发现一些残断的句子:
自从消瘦减容光,
万转千回懒下床。
不为旁人羞不起,
为郎憔悴却羞郎。
过了几日, 泥泥闺房的帘子却始终没再掀起过, 晚上也再未亮过灯火. 也不知是否她果然去当了姑子, 又或者这成了坊间的一段奇案. 那位世家子依旧来来往往, 笑迎春风, 不曾问起过那位生着一双小手的美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