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客人的火气
这里是新兴的城市,这里的人来自全国各地,青年人带着激情和梦想在这里寻找自己的出路,“拿青春赌明天”,付出青春的代价去换取明天的希望,换来的结局是什么,没人能预知到。由于有特殊政策和靠近港澳台的便利,东南沿海地区的民众生活富裕程度远高于内地,因而吸引了很多内地的人才和资金汇集到这里来。原来就生活在这里的人,尤其是那些以种地和打鱼为生的本地人,随着深圳市区的快速建设,生活方式也完全改变,外来人口的涌入催生出繁荣的房屋出租市场,当地人盖起一幢幢小楼,分租给那些来此寻找希望的外来者,有实力的人盖起厂房和写字楼,靠着租金不需要工作就可以衣食无忧。
八十年代的深圳,有很多由内地机关单位开办的公司,人员大都是内地派到深圳来的,和原单位仍维持上下级关系,尤其是在建筑,进出口和商贸等行业最为常见。这些公司的员工在待遇上比内地的要高出一大截。很多人都积累了或多或少的一点身家财产。手头活泛了,自然还想要更多,有人投资做生意,有人炒股,炒汇,炒地皮。外汇期货公司的早期客户都是由业务员游说来的,有公司也有个人。客户拿钱出来交给业务员代为操作。这种情形很快就发生了变化,因为很多客户在市场里亏了本,当然想知道为什么会亏本,是怎么亏的。
尤其是那些拿自己的本钱出来炒汇的个人,不甘心自己的钱被别人亏掉,晚上跑到期货公司里来,盯着自己的客户代表操作下单。问题是,这些个客户代表们大都是初出校门没几年的青年人,绝大部分人都没有学过国际金融课程,连外汇期货的基本原理都不清楚,至多接受了几次简单的培训就上阵实战,就好像从未摸过方向盘的人,一上来就把车开上了高速公路,不出事故那才是奇迹。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Tony为了实现月做单量两千张的目标,想出一条增收节支的妙计,把公司包租的几个宿舍里的国际长途电话都停掉,所有要做单的人都集中到公司的办公室里来,这样既节省了费用,又可以在自己眼皮底下督促大家做事。他先是拿着电话费帐单去找钟老板讲,几个宿舍的长途电话费加起来要七八万一个月,这里面不仅仅是打给香港盘房的电话,还有很多是员工们打给内地家里的长途,这笔钱都可以节省下来。有了钟老板的同意,Tony马上通知几个主管,要求所有人都要到公司里来做单。
这样一来,晚上做单时间公司里变得非常热闹,客户和公司的员工挤成一团,吵吵闹闹,七嘴八舌,像个夜市。公司的员工大部分都是年轻人,而客户们的年纪大都在中年以上。人多是非多,更何况这里面还牵涉着金钱利益关系。
晚上,郑菊带着几个客户来办公室里盯盘,这几个客户彼此都熟悉,有一对兄弟,姓徐,一个中年男人,姓张。徐氏兄弟在一个国字头的企业里任职,在这里有公司和个人两个独立的账户,张姓男子拿的是自己的本钱。这几位聚在一起,都是自己操作,自己拿主意,并不需要郑菊费心。事实上这几位也不太可能离开这里,除非他们认赔,因为他们的账户里都有几张浮亏的锁仓单,本钱被套住了。几个人都想着把本钱捞回来。最初原本是交给郑菊来操作,亏了以后就不干了,几个人亲自上阵。在汇市上摸爬滚打了一段日子,眼见是越做越亏,肚子里的火气便越来越大。张姓男子时常骂骂咧咧的找茬骂人。郑菊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带这几位爷来公司看盘,然后找机会开溜,躲得远远的。
吴江发觉这些日子珍珍似乎有意躲着他。吴江怕珍珍是因为上次他被治安联防的人抓走这件事过意不去,便想和珍珍解释一下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可是珍珍一直不给他机会,总是凑在陈萍那伙人群里。吴江心里有点别扭,他考虑要不要找陈萍帮忙,跟珍珍说说,或者找个借口约出去一起吃饭。反正这事肯定不能找郑菊,这点吴江还是清楚的,他知道郑菊对他有那个心思,可没办法。落叶有意,流水无情。他就是对郑菊不感冒。
“我包你!”
一声粗吼,是从张姓男子那边发出来的。
吴江抬头向那边望过去,隔着太远看不清楚。
“我包你!我包你!”
这会儿看清楚了,只见那张姓男子脸涨得像猪肝,翘坐在椅子上,手指着珍珍,大声重复了几次“我包你”这句话。珍珍的脸发白,微微张开嘴,嘴唇在动,谁也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周围的人都静下来,注视着张姓男子和珍珍,大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坐在桌子后面正在看报价的吴江一下子气血上冲,猛地站起来。张姓男子吼的这句话的意思,吴江是知道的。年轻女孩子被人包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说出来也不好听。包养这种事在深圳很常见,不出奇,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指着女孩说这句话无疑是在羞辱对方,用这句话来骂人还是比较出奇的。
在场的人里面有不少是客户,很明显,没有人赞同张姓男子这种迹近无赖的做派,冷眼看着他在那里耍蛮。徐氏兄弟也装作没听见,躲到一旁。张姓男子大概觉得无趣,嘴里嘟囔着给自己找台阶,“你们公司就是他妈的骗人,都是一群骗子!你们经理是大骗子,你们他妈的是小骗子。”
陈萍过去把珍珍拉到外面的楼道里。珍珍忍不住哭出声来,她自己都不清楚哪里得罪了那个粗野男人,没来由地被他当众羞辱。陈萍心里也很厌恶那个家伙,可是作为公司员工,不好出面得罪客人,看着珍珍受辱,陈萍只能用话来安慰她,别无良策。
有的人手里有了点钱,就自我膨胀,放纵私欲,恶行恶状,一副暴发户的嘴脸。
吴江随后也跟出来,看着珍珍委屈地伏在陈萍肩头哭泣。他心里比在樟木头蹲黑屋还难受,他真想揍那家伙一顿,但是他明白不能这么做,至少在公司里不能。眼看着陈萍一手搂着珍珍的肩膀,进了电梯,他又错过了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