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话私盐(上) 《刘振墉》
July 16, 2013 06:00 AM
昔日在民间,吃饭时如果觉得烧的菜太咸了,会说:「你打死了卖私盐的啦!」彼此会心一笑。说者和听者未必注意到,在这句玩笑话的背后,有着多么深厚而沉重的历史内涵,包含了多少的血和泪。
食盐的国家垄断性经营,据说起自春秋时的齐国,至今已近三千年。汉昭帝时(公元前八十一年)曾召开盐铁会议,进行政策大辩论,留下著名的辩论记录「盐铁论」。
历代统治者之所以重视盐业的官营,首先着眼点是财政需要,单盐税一项,最高时曾经达到全国财税收入的三分之一。也有时,国家只拿到小头,盐官和盐商们拿了大头。
明人宋应星《野议‧盐政议》称:「万历盛时,资本在广陵(今扬州)者不啻三千万两。每年子息可生九百万两,只以百万输帑,而以三百万充无妄费,公私俱足,波及僧、道、丐、佣、桥梁、楼宇,当余五百万,各商肥家润身,使之不尽,而用之不竭。至今可想见其盛也。」没想到竟然有一半以上的利润进了各商家(应包括官员)腰包。(上)
漫话私盐(下)
July 17, 2013 06:00 AM
自从吴王刘濞「招致天下亡命者盗铸钱,煮海水为盐」,从扬州城东北处,东通泰州,开了一条运河,称之邗沟(通扬运河),便利运盐,扬州盐业此后在历代可谓延绵不绝,扬州城也就成了全国首屈一指的繁华大都市。
即使到了现在,你去扬州旅游,所看到的何园、个园、瘦西湖、汪氏小苑等,甚至「八怪纪念馆」,无不与盐官和盐商的穷奢极侈有关。代表垄断经营权威的旧盐署,黑漆衙门八字开,至今还保留在旧城中心的原地。海峡两岸知名的张治中将军,年轻时就在这大门口站过岗。
其实盐的生产成本极低,只不过经官商层层加码,到了百姓手上,价钱已翻了一、二十倍,穷人买不起,嘴里淡得难受。既然有这样大的差价,就会有人铤而走险买卖私盐。因为是违法的事,只能偷偷摸摸地进行,一旦被官府发现,要抓拿、判刑,卖者可能要承担更大的刑责。卖私盐的如果被骗、被抡,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是不敢报官伸冤的。
于是,就有社会上的不良分子黑吃黑,结伙将私盐贩子打死,再将抡到的盐分了吃个痛快。看来这比明火执仗的打劫,风险要小得多,因为私盐贩子只是些弱势个体。我想,这样打死私盐贩子分其盐而食之,历史上出现的案例,虽然官府没有记录,但应该有成百上千,否则不可能形成谚语,而且在民间流行了几百年,以迄于今。
私盐贩子们为求自保,一要拉帮结伙,二要自我武装,于是在各地就形成了一个个贩卖私盐的武装团伙,头头们被文化人称做盐枭。历史上最著名的盐枭莫过于泰州人张士诚,在元末的社会大动乱中,竟然从江北打到江南,在苏州还过了一段时间的帝王瘾。
笔者从小到是吃极便宜的盐长大的,既不是买了私塾,也没必要打死私盐贩子,因为辛亥革命以后,由于连年战争,传统的食盐专营制度自然瓦解。
记得儿时,常看到有装满盐包的独轮车叽叽嘎嘎的来到我们镇上,通常是三、四辆到七、八辆结伴而来,每车装有四、五百斤。当地到黄海边相距一百多华里,独轮车要推两整天,实在是艰苦的营生。这些盐都是用大锅烧出来的,何以见得?因为包里常见到盐锅巴,约半厘米厚,浅黄色,显然是海水里的有机物在锅底受高温部分炭化的结果。这种盐又特别容易「受潮」。我家前面就有间专卖盐、油的小店,大盐包搁在陶盆上,隔一会儿就听到「嘟」的一声,有液体滴下来,积在盆里的叫做盐卤,可以卖给豆腐坊点卤用,做出来的叫做卤豆腐。盐卤有毒,旧时乡间无农药,想自杀的人就喝盐卤,我曾用手指头沾着品尝过,又苦又涩,味道真不好受。
翻过大江大海奔腾咆哮的一九四九,新朝政权又继续食盐专营,这大概在世界上独一无二,堪称封建制度的活化石。现在盐税收入在国家总税收中已微不足道,但利益群体已经形成,任何改革都会受到强力的抵制,百姓特别是广大农民,只得吃比米、面还要贵的高价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