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春汛的到来,往年这个时候,正是长江下游江南一带品尝长江三鲜之时。
长江三鲜为河豚,刀鱼,鲥鱼。
最先上市的是河豚。虽然河豚一年四季都能在江中捕捞到,但以二到四月份为最佳品尝时节,因为此时的河豚多个大肥硕,味道也最鲜美。宋代苏东坡有诗云:“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河豚是一种肉味极为鲜美的洄游性鱼类,被誉为“鱼中极品”,千百年年来一直是人们津津乐道的上等佳肴。野生河豚鱼为近海底层肉食性鱼类,以贝类、甲壳类和小鱼为食,多栖息于沿海及河口附近,春季溯河至长江繁殖。
河豚肉质虽鲜美但有剧毒,尤以肝脏和鱼子为最,但河豚的肝脏和鱼子又恰是最好吃的部份。民间有“拼死吃河豚”一说,足可见其美味到何种程度。
过去,大户人家购得河豚回来,会请专门会烧河豚的厨师回家来做这道菜。虽然这类厨师没有现在流行的执照之类的证书,但这些有名的烧河豚厨师在当地都家喻户晓,只有信得过的厨师才会被请去掌勺,因为这是人命关天的一道菜。
做这道菜最关键的程序就是清洗。清洗时,厨师都是远离人群也不让猫狗靠近。河豚烧好后,厨师先吃一块。半小时后,如厨师没中毒迹象,他才会让食客们品尝。这是烧河豚鱼的规矩,一直流传至今。
烧河豚必须用配菜,其配菜很特别,是青菜。青菜必须是江南特有的那个品种,个小,叶深绿,表面不平,扒地长。这种青菜经霜打后吃起来特香有甜。要放很多青菜和河豚一起烧,烧河豚的名厨会将青菜的味道烧得不输河豚鱼主菜。有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碗河豚烧青菜,先吃完的往往是青菜,因为河豚鱼的纤维都跑到青菜里了,这是河豚烧青菜这个佳肴的一个特点。
我第一次“拼死吃河豚”是1970年在我的江南家乡老家。
那时我十多岁随父母下放到我父亲家乡,陪着他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父亲选择回老家接受思想改造,是因为在家乡本土,远近亲戚多,熟人朋友也多,可以得到照顾少吃苦。情况也确实这样。父亲一向为人礼貌热情谦逊,回到当地后,家乡的父老乡亲对待我父母非常热情,从没把他的下放当做落难来看待。以前熟悉的人更加来往密切,稍为生疏的后生则对父亲恭恭敬敬,年长的左邻右舍还用旧时的称呼唤父亲为“少爷”,公社干部仍将我父亲当省城的大官来对待,安排农活时生产队长则非常照顾父亲不让他干重活,左邻右舍平时有什么好吃的总会想到我家。这些当然多少还是因着我爷爷奶奶多年积下来的人缘和我父亲在家乡的口碑之故。下放农村前,不管家乡何人上省城找我父亲办事,家乡父母官,公社大队干部,抑或亲朋老家邻居,父亲都一律竭诚招待,尽量帮助解决问题。
当时,肉类海鱼还要凭票供应,家禽鲜鱼类在当地虽是土产但价格相对昂贵。所以就是地处鱼米之乡,平时饭菜荤腥也难以见到,大家肚里都没油水。
记得那是一个冬末的傍晚,我放学回来后见着家中多了一些人,气氛也与往日不同有点神神叨叨的。这些聚在我家的人我都认识,有几位是下放此地的其他省级干部,有几位是当地公社大队生产队三级基层干部,还有一位公社食堂烧饭的厨师在灶房忙碌着,从内飘出一股从未闻过的鱼香气味。大家坐在那说着笑着,却不时地拿眼睛瞟向灶间。到了吃晚饭时间,只见每人捧着一大茶缸子回家去了。这时,父母招呼我们几个孩子,告诉说今晚吃河豚鱼。饭桌上才知道,那是几个大队生产队干部托人买了一些河豚,特地请公社食堂这位有名的厨师来我家烧,让这几个从省城来的下放干部尝尝鲜,顺便也巴结一下公社干部。父母还嘱咐别说出去,因为那时大家的日子都过得都很清苦,让别人知道了怕影响不好。那顿河豚鱼烧青菜的美味至今还留存在味蕾上,奇怪的是以后再也没品尝到比这次烧得更好的河豚鱼了。
听母亲说,外婆虽出生大户人家,却跟厨师后面学会了烧河豚。但外婆没有将这门厨艺传给母亲,因为烧这个菜不仅难而且危险。母亲对清洗和烧河豚鱼的步骤,也仅记得一定先要将鱼的眼睛去除和鱼血洗干净,至于怎样将有毒的鱼肝鱼子鱼皮去掉毒性最后烧出美味的河豚佳肴,母亲一无所知。
尽管厨师这样仔细小心,过去每年还是时有因吃河豚而中毒死人的悲剧发生。过去也有人用吃河豚鱼子作为自杀的手段。这两种情况死的人我小时都见过。中毒的人神志不清,很奇怪的是每个人的肚子都膨得老大,民间传说那是因为河豚鱼子在肚子内越胀越大的缘故。中毒后抬到医院也无药可救,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死去。那时,也见过误食晾干的河豚鱼子死亡的猫,死猫的肚子也是鼓得老大。一直到上了医学院才知道,那是因为河豚的内脏含有神经毒素的原因。
现在国内的野生河豚鱼根本看不到了,好像市场上也从来没有卖过。能弄到的都是个体养殖的,必须去养殖场才能买到,还昂贵得很。2009年回国后吃过一次,那味道根本没法和野生的比,背后说句不中听的话,那所谓的河豚就和其他鱼的味道没多大区别,其野生河豚特有的鲜味已荡然无存。
昨天和国内通话得知,有乡下亲戚特地开车到省城,送烧好的河豚鱼给我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尝鲜。老母亲不愿一人独享,又送了一份给了我老岳母。有感此事,写下了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