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禅宗演义 连载之8 僧璨立化
作者 四川红尘洗梦
转者赞 传梵音于禅话, 播大悲于有缘, 巨著巍巍, 功德如山.
第七节 僧璨立化
在中国禅宗传承千百年来的历代祖师中,最没有名气的祖师是僧璨,传世资料最少的祖师是僧璨,信徒最少的祖师还是僧璨。我们甚至不知道他是哪个地方的人,不知道他的家庭情况,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僧璨这个名字是法号,还是他出家时,师父慧可大师给他取的。这在中国这个封建宗法体系异常严格的国度是不可想象的,这在可以虚实相间编排出西天二十八祖传承来证明禅宗传法的正统性的禅门内部同样是不可想象的。而且是绝无仅有的。
东魏孝静帝天平二年,公元535年,僧璨在四十岁的时候,开始在慧可大师的佛学院上课学习禅宗课程,后来通过了慧可大师组织的毕业论文答辩会,成为了达摩佛学院的第三任院长。
因为当初慧可大师在委任僧璨为达摩佛学院第三任院长时,就曾叮嘱过僧璨:“汝受吾教,宜处深山,未可行化,当有国难。”所以僧璨牢记师父的话,更为当时佛学院的招生环境所迫,他也学着师父慧可大师一样,一天到晚装疯卖傻的在城里面晃来晃去,可是,就是这样,佛教协会和那些有招生指标的佛学院依然容不下达摩佛学院的存在。从前面菩提达摩和慧可大师两任院长的遭遇就可看出。
城里竟然连装疯卖傻都待不下去了,而且,当时战乱不休,时局艰辛。僧璨不得不逃出城去,隐居于舒州的皖公山。皖公山深林里历来多猛兽,这些猛兽常常四处觅食,经常伤害一些过路的人,有时也串入山民的家中,把山民养的牲畜甚或是山民咬伤咬死。山民深受其害,苦不堪言,却又无可奈何。但是,山民们惊奇的发现,自从僧璨大师住在山里后,这些猛兽逐渐的就再也看不见了。别的地方都有猛兽的身影,可是皖公山,人们再也看不见猛兽出没了。
但是,让僧璨没有想到的是,即使自己隐居深山,依然不能清净下来独善其身。
那个时候,是北周武帝统治时期。
北周武帝天和二年,公元567年,这一天,北周武帝照例坐在书房里,看着各部门送来的奏折。北周武帝,是个非常有作为的帝王,其抱负远大,励精图治,勤俭节约,深谋远虑。而且每次征战都能身先士卒,所以也深得将士们的喜爱和拥戴。
看着看着,其中的一封奏折引起了他的高度关注。奏折是卫元嵩写的,叫做《省寺减僧疏》,光看题目就晓得是要请皇帝缩减寺庙裁减僧侣的。奏折的内容很多,但我们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要皇帝灭佛。这个奏折,一下就击中了北周武帝的心脏。确实,当时国内的佛教界已经成为了北周武帝最大的一块心病。
首先,国内发生过多次僧人聚众造反的严重事件,严重威胁了国家的政权和权贵阶层的生活。
其次,很多普通老百姓为了逃避苛捐杂税,纷纷投入空门,因为一旦成为僧人,按照国家法律,那是不用纳税的。非但不用纳税,而且不用出劳役。所以,以至于当时全国的佛教寺庙竟有4万座之多,僧尼人数则有300万之众。想想当时全国的总人口只有3200多万,这个数字不得了啊。这么多的人不缴纳赋税,国家财政怎么办?不出劳役干活,荒芜的土地怎么办?重大的工程怎么办?都跑去当和尚去了,哪个还当什么随时都会掉脑袋的兵呢,那打起仗来国家怎么办?
再次,佛教寺庙不仅数量众多,僧众人口庞大,而且寺庙的田地和钱财,那也是非常的丰厚。僧人们不劳而获,同样引起了从朝廷到民间的很多非议。
看来,自己是要下定决心整顿佛教界了。
北周建德三年(公元574年)五月,北周武帝下诏,命令众多有名的和尚和道士齐集京师,北周武帝亲自在太极殿主持讨论佛儒道三教优劣问题。北周武帝亲自指斥佛教不净,而僧人智炫反过来指责道教更为乌烟瘴气,并且更言及北周武帝的种种短处。北周武帝本来就想找机会灭佛,这一下,不禁勃然大怒,立即下诏:断佛道二教,经像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民。一场铺天盖地的灭佛运动,就这样在北周武帝的命令中在全国范围展开了。
北周建德六年,公元577年,北周武帝灭掉北齐后,亲自来到北齐的都城邺城,召集僧人,亲自宣布废佛令。虽然有僧人反对,但都以失败告终。
北周武帝发动的灭佛运动,经过连续几年的严厉整顿,最终的结果就是:全国4万多所寺庙被赐给王公大臣作宅第;一切经像全部烧毁;寺庙的所有财产全部登记造册收入国库;全国300万僧尼全部勒令还俗。
北周武帝发动的全国范围内的灭佛运动,自然遭到了一些僧人的强烈反对,在下面所举事件中,我们可以看出,为了维护佛教的利益,为了弘法,僧人们是不惧权威,甚至不惜身命的。
先是公元574年,北周武帝在太极殿召集道士和尚辩论佛儒道三教优劣,僧人智炫当面和武帝辩论,并指斥道教之不净尤甚。新州果愿寺僧人僧猛,专门进京与武帝论述不宜灭佛。静蔼法师也面见武帝论其灭佛之过。更为壮烈的是,宜州僧人道积,为抗议武帝灭佛,竟然和同伴七人绝食而死。出家人为法忘躯如此,惜哉,壮哉。
三年后,公元577年,北周武帝在邺城召集僧众宣布灭佛令,僧人慧远挺身而出,表示强烈反对。并且对武帝说出了非常狠毒的话来:“陛下今恃王力自在,破灭三宝,是邪见人,阿鼻地狱不捡贵贱,陛下何得不怖?”武帝灭佛决心已定,自然不会被一个僧人的几句话吓退,他瞪着慧远道:“但令百姓得乐,朕亦不辞地狱诸苦”。慧远又反驳道:“陛下以邪法化人,现种种苦业,百姓当共陛下同堕地狱,何处有乐可得?”一个僧人,敢当面对帝王说出这种话,由此可见僧人之胆量。
但最为惨烈的,还是静蔼法师。他面见北周武帝,指出灭佛之过,却被武帝逐出,静蔼法师不忍见到灭佛的惨况,于是进入终南山僻静处,悲伤痛哭了七昼夜。撰写了三宝录二十卷。然后趺坐在磐石上,把自己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整齐地放在石头上,并且把自己的肠子也割下来挂在松枝上面,使得自己的五脏都赫然可见。静蔼法师把自己身上手上腿上面上的肉割得差不多了,看看已没有什么好割的了,才用刀把自己的心割下来,最终用双手捧着自己的心死去。静蔼法师的悲壮之举,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出家人为法忘躯到了这种地步,实在不是语言所能表述的。我们再看看前面慧可断臂求法,砍下一条胳膊,和静蔼法师割尽自己身上的肉相比,实在是小儿科啊。所以,慧可砍下自己的一条胳膊,完全是可以忍受,也完全是办得到的一件事情。
这样,整个佛教界,不论是寺产经济,还是寺庙规模;不论是佛教经典,还是出家僧人,都遭到了北周武帝毁灭性的打击。
在这种大环境下,就连隐居于舒州皖公山的僧璨大师,感觉在山里也待不下去了。于是,僧璨大师只得又回到当初求学时待的司空山居住,暂时避一避风头。可是在司空山没住几天,这个地区也乱起来了。僧璨大师没法,只得又往别的更加偏僻的山林居住,或者又回到舒州皖公山隐居。就这样,僧璨大师四处流浪,十几年来竟然没有一个安身之处。安身尚且不易,更遑论佛学院的招生工作和宣传工作了。所以,十几年来,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僧璨大师原来是个禅法高深的人。
隋开皇十二年,公元592年,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小沙弥,名字叫做道信,听说舒州皖公山有位僧璨大师佛法高深,所传禅法和诸家有别,可以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于是立即前往皖公山去礼拜僧璨大师。
道信给僧璨大师作礼后,问道:“愿和尚慈悲,乞与解脱法门。”
僧璨大师和他的师父师爷一样,回答问题从来都是直指问题本身:“谁缚汝?”
道信纳闷的道:“无人缚。”
僧璨大师笑着道:“既然没人缚你,你还来求什么解脱呢?”
僧璨大师的回答和菩提达摩以及慧可大师简直如出一辙。既然觅心了不可得,那还安什么心呢。既然觅罪不可得,那还忏什么罪呢。既然没有人捆绑你,那还要解脱什么呢。
道信悟性非常高,听僧璨大师这么一说,立即言下大悟。于是安下心来,留在僧璨大师的佛学院上课,并且服侍左右长达九年。然后道信又往吉州受戒,回来后继续留在僧璨大师身边上课。
道信侍奉师父非常殷勤刻苦,僧璨大师也是不停的开导他启发他,并且屡屡用禅法来考验他教导他,两人时常机锋相往,互不相让。道信在僧璨大师的悉心教导下,禅法日臻玄奥。僧璨大师看到道信在自己佛学院整整学习了十年,已经彻底领悟了禅宗课程的奥秘,自己也没啥可教的了,于是把道信叫到身边,郑重的把慧可大师传给他的衣钵,交付给道信,然后说道:“我有付法偈,你听好:花种虽因地,从地种花生。如无人下种,花地尽无生。”
接着,僧璨大师又说道:“从前慧可大师把衣钵传给我并且委任我为达摩佛学院第三任院长后,就往邺城四处弘法去了,一直宣扬佛法长达三十四年才停止。我现在正式委任你为达摩佛学院第四任院长,我也不必长住在这里了。”
道信一听,马上道:“学生愿意跟随老师四处招生弘法,并且也好照顾好老师的日常起居。”
僧璨大师道:“你不能再跟着我了,从今往后,你不要像我一样四处游荡。”
顿了顿,僧璨大师又道:“你知道我们达摩佛学院最大的不足之处是什么吗?”
道信道:“请师父指点。”
僧璨大师道:“我们达摩佛学院这么多年来,最大的不足之处,就是佛学院至今没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皮。国家不批,我们又没钱买,所以弄得佛学院这些年来只能四处流动招生,你想想,这样能招到多少学生?佛学院以后又怎么能发展壮大?所以,你往后无论如何一定要弄一块自己完全拥有产权的地皮,把佛学院盖在上面,只有这样,达摩佛学院才能生根发芽,广揽生源啊。”
说完这几句话后,僧璨大师又非常严肃的对道信道:“从今往后,你绝对不要轻易透露我的个人信息,不要随便对人宣讲是从我这家佛学院毕业的。徒弟啊,现在这个世道,那是异常的艰险,甚至是杀机四伏啊。人心叵测,不可不防啊。”
交代完后,僧璨大师也准备向他的师父慧可大师学习,要四处办辅导班招生弘法。
正好,这个时候僧璨大师隐居的皖公山里,来了几个同道之人。原来,峴禅师、月禅师、定禅师、岩禅师四人,相聚在一起议论道,菩提达摩祖师来中国开班授课后,僧璨大师得到了慧可大师颁发的毕业证书,定慧齐用,深不思议,实在是僧中之璀璨夺目的美玉啊。于是四人便结伴一起来到皖公山,参学于僧璨大师。
僧璨大师于是就和他们四人,一起结伴前往广东博罗县的罗浮山隐居。三年后,僧璨大师又回到了舒州皖公山,当地的老百姓见到僧璨大师又回来了,都感到非常高兴,大家都相互转告。于是,大伙决定设立一个非常隆重的供斋法会来供养僧璨大师他们。
僧璨大师也没客气,直接来到了斋会现场。在首位坐好后,僧璨大师首先给大家上了一堂禅宗课程,然后告诉大家,我现在想吃东西了。于是身边的弟子和信众们赶紧将早就准备好了的斋饭端了上来供奉给僧璨大师。香气喷喷的斋饭似乎勾起了僧璨大师的食欲,要知道僧璨大师一生过的几乎都是苦行僧的日子,可以说是日不饱腹,居无定处。所以,面对信众们有心而备的可口的斋饭,僧璨大师这次吃得非常的多,也吃得非常的香。
吃完后,僧璨大师对着大家道:“我们出家人,离开这个俗世的时候,大多是躺在床上离去的。能够端坐不动一心不乱离开这个俗世的,大家都觉得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了。可是我却能不受坐着或者躺着这些形式的限制,因为我能站着离开这个俗世,让你们知道我能来去自由。”
站着圆寂?大家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都一个个瞪大眼睛看着僧璨大师。既然耳朵没有听错,那就只有用眼睛来证明这个是不是正确的了。因为从古至今,好像还没有那个人是站着离开的吧。
说完后,僧璨大师站了起来,走了几步,来到旁边的一棵树下,伸出手去攀着大树的树枝,然后就不动了。
旁边的弟子和信众见僧璨大师站在树枝下半天没动,都很纳闷,于是上前看个究竟,仔细一看,原来僧璨大师手攀着树枝,已经站着离开人世了。这一下,大家都惊叹不已,这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绝对的神人一个。于是大家跪在地上,对着僧璨大师叩头不已。这一天,是隋炀帝大业二年(公元606年)十月十五日。僧璨大师也随即被弟子和信众们安葬在了皖公山。后来的唐代宗赐给僧璨大师谥号“镜智禅师”,当时的舒州刺史孤独及还专门撰写了碑文。
僧璨大师自从得法后,迫于时事,几乎是一生飘荡,四处隐居。后人自然就很难收集和了解他的种种情况。
不过,让今天的我们唯一感到高兴的是,僧璨大师给我们留下了一篇在中国禅宗史上非常重要的文献——《信心铭》。虽然还有一些专家学者认为这是篇伪作,不过,红尘洗梦认为这无关紧要。首先,说这是篇伪作的证据不是铁证,而且百多年后的禅门巨擘百丈怀海大师就曾经引用过《信心铭》上的偈句,如果是伪作,能瞒得过相差时代并不遥远而且对于佛法禅道精通得不能再精通了的百丈怀海大师?另外百丈怀海的师侄赵州从谂更是频频引用《信心铭》上的偈句,赵州从谂同样是中国禅宗史最顶尖的禅师之一。其次,这篇信心铭在禅宗内部已经传承了上千年,早已被禅师们认可和熟悉。并且在禅宗理论和实际的修持中,都起到了很好的指导作用。最后,一篇文章是谁写的,对于史学家也许重要,但是对于禅而言,实在不是那么重要。信心铭署名僧璨或者是法璨,有那么重要吗?关键是我们能不能从这篇文章中读到点什么得到点什么,这才是最重要的。
好在《信心铭》只有几百字,不算长,红尘洗梦可以在这里全文照录以怡读者。读者朋友们若能认真拜读,细细品味,相信会对你领悟佛法、会对你体悟人生有所裨益。
信心铭
至道无难,唯嫌拣择。
但莫憎爱,洞然明白。
毫厘有差,天地悬隔。
欲得现前,莫存顺逆。
违顺相争,是为心病。
不识玄旨,徒劳念静。
圆同太虚,无欠无余。
良由取舍,所以不如。
莫逐有缘,勿住空忍。
一种平怀,泯然自尽。
止动归止,止更弥动。
唯滞两边,宁知一种。
一种不通,两处失功。
遣有没有,从空背空。
多言多虑,转不相应。
绝言绝虑,无处不通。
归根得旨,随照失宗。
须臾返照,胜却前空。
前空转变,皆由妄见。
不用求真,唯须息见。
二见不住,慎莫追寻。
才有是非,纷然失心。
二由一有,一亦莫守。
一心不生,万法无咎。
无咎无法,不生不心。
能由境灭,境逐能沉。
境由能境,能由境能。
欲知两段,元是一空。
一空同两,齐含万象。
不见精粗,宁有偏党。
大道体宽,无易无难。
小见狐疑,转急转迟。
执之失度,必入邪路。
放之自然,体无去住。
任性合道,逍遥绝恼。
系念乖真,昏沉不好。
不好劳神,何用疏亲。
欲取一乘,勿恶六尘。
六尘不恶,还同正觉。
智者无为,愚人自缚。
法无异法,妄自爱著。
将心用心,岂非大错?
迷生寂乱,悟无好恶。
一切二边,良由斟酌。
梦幻空花,何劳把捉。
得失是非,一时放却。
眼若不睡,诸梦自除。
心若不异,万法一如。
一如体玄,兀尔忘缘。
万法齐观,归复自然。
泯其所以,不可方比。
止动无动,动止无止。
两既不成,一何有尔。
究竟穷极,不存轨则。
契心平等,所作俱息。
狐疑尽净,正信调直。
一切不留,无可记忆。
虚明自照,不劳心力。
非思量处,识情难测。
真如法界,无他无自。
要急相应,唯言不二。
不二皆同,无不包容。
十方智者,皆入此宗。
宗非促延,一念万年。
无在不在,十方目前。
极小同大,忘绝境界。
极大同小,不见边表。
有即是无,无即是有。
若不如是,必不须守。
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但能如是,何虑不毕。
信心不二,不二信心。
言语道断,非去来今。
对于这篇曾经启发过无数学人的《信心铭》,读者诸君在研读时,一定要牢记中国最顶尖的禅师之一圆悟克勤大师的下语:人多错会道,至道本无难,亦无不难,只是唯嫌拣择。若恁么会,一万年也未梦见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