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萧2006-05-29 00:38:54








我和小提琴---- by zhaonu23 (上篇)

我和小提琴



(一)



一辆四缸解放牌卡车在云南高原滇西南的一条红色泥土路面上铺着细碎红色沙石的国道上奔驰着。是的,这是五十年代的中期。卡车敞蓬车厢里的横七八竖地坐着七八个乘客和几件行李。一个男孩夹坐在这群人的中间____那是我,旁边坐着的是我的父亲。父亲教书的地区师范学校放暑假,他带我,还有他心爱的小提琴,回他的老家通关省亲。道路时而在高山陡坡延伸,时而又把我们带领到山下沿把边江水林木密匝的一侧而行。车厢在颠簸的道路上摇来晃去,风卷起道路上被来往车辆碾成细粉的灰尘一把一把糊在我们的脸上,身上。刚上车时我是一脸的兴奋,那时坐车,尤其是长途车对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来说是再高兴不过的事了。我一边看着路旁变化不断的风景一边听父亲和乘客聊天说些好笑的故事。父亲好像也累了,靠着行李睡着了。我依然兴趣十足地睁大着眼睛看着车厢外的一切。经过一个上午的颠簸,乘客中有的晕的晕,吐的吐。车厢里有些沉闷。这时父亲醒过来了,有人要他拉一曲给大家开开心。父亲欣然答应。他打开琴盒,拿出小提琴,调了调琴铉,一边拉一边唱了起来:“满山个梁,满山个来,满山个歌啊唱起个来、、、”有人也跟着唱了起来,一时间车厢里充满了欢乐。父亲越拉越高兴,干脆站起来边拉边唱边舞。当地人有这么一说:“倒墨江,潲通关”。“倒”和“潲”是方言,意思是幽默或滑稽。我也被父亲的喜剧精神感染了,跟着他也乐起来。大山记住了,江水记住了,我也记住了,那是父亲最高兴的日子,也是他最后一 次拉琴的情景。后来我再也没看到和听到父亲拉小提琴了。



(二)



父亲走了。他被打成右派遣送到远离我们的一个偏远山区盐矿劳动改造。他没把小提琴带走。文革开始了,学校都停课闹革命。中小学生们都上街贴大字报散发传单揪牛鬼蛇神,有文艺才能的就参加毛泽东文艺宣传队排节目上街演出。青少年正是求知欲强的时候,有东西学又合乎潮流,一时间学习乐器如小提琴,二胡,竹笛等成了一股热潮。读初三的大哥最先把父亲留下的小提琴拿来鼓捣。没几天他就没兴趣了。有一天我在街上看一个宣传队的演出,突然我发现其中拉小提琴的有我小学同班同学。他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他,当我们的眼神相碰的时候我仿佛比他矮了一截似的。没想到离开学校不长的日子他就学会拉小提琴了。我是又羡慕又妒忌。回到家里爬上灰尘扑扑的小阁楼找到父亲的小提琴,琴盒和琴弓已不见了,不知大哥从什么地方找了一根二胡弓子来替代,擦上松香也能拉响。十二三岁的孩子,什么乐理知识都没有,又没有教琴的老师,就自己唧唧嘎嘎在那里瞎胡弄。一有机会就去看就去听,我也不明白我的那股子热情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成日的兴趣就在学拉小提琴上。记得住我们家不远的一个青年人叫朱云的,他在一家竹器社编竹器。我的几个朋友都说他拉琴拉得好,而我那个小学同学正是跟他学的。其实朱云也认识我们家的,见了面他总是叫我小胖子。但我不好意思向他开口说学琴。我开始注意朱云拉琴,他经常下了班之后就在家里拉琴,一拉就是大半夜。於是,我就到他家门外听他拉琴。有一天夜里,他拉琴拉得很晚。月色下只见长长的街道沿坡而下变得模糊,两旁的过街楼黑乎乎地立着的仿佛死了一般。我独自一人坐在他家门外的石阶上静静地听着,听得如痴如醉。陪伴着我是朱云家门前的那棵一人多高的白蜡树和落在地上斑驳的树影。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拉琴拉得最好的就是朱云了。后来一位同学说他不仅认识朱云而且关系很好,他答应将我引见给朱云。我是感谢不已。我们到了朱云家,他刚吃过晚饭。他的母亲还在收拾着碗筷。朱云见我们来了微笑着拿出琴来拉了一曲。我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只觉得他拉得贼好。朱云并不以为然。他说夹在脖子与肩膀之间拉小提琴不算真拉得好,现在小提琴演奏方式和技巧有新的突破,那就是要能把小提琴放在两腿之间拉才算真本事。接着朱云就演示给我们看。我完全被朱云新奇的拉法所震惊:啊!他真的把琴放在两腿之间拉而且拉得也熟练。我是听所未听闻所未闻。他真是个艺术天才啊!我很是纳闷:朱云琴拉得那么好,那些文艺宣传队为什么不叫他去拉琴呢?后来听母亲说起朱云的出身不好,他的父亲好像是在劳改队,就他妈妈和他相依为命。朱云家自己没有住房,是租别人的房住。不久朱云家又搬到离我们家较远的地方,我也就没再去听他拉琴了。



(三)



那时家里很穷。仅靠母亲一人微薄的收入维持大哥,我和弟弟全家四口人的生活。母亲且又多病,三天两头上医院。我是从未敢想过让母亲买一把琴给我。我就在父亲留下的那把琴上“穷则思变”。当务之急是得要根小提琴弓。在文化用品商店里单单零售二胡弓是有的,但就没有零售小提琴弓的。我发现二胡弓上所配的可调节松紧螺丝旋纽和小提琴弓是一样的,於是我想我可以自己动手做一根提琴弓杆,然后买一根二胡弓来,把它的弓毛和螺丝旋钮拆来配上不就可以了吗?我注意观察别人使用的正规小提琴弓所用木材都是上好的,有的乌黑沉亮,有的红里透光。尽管长至二十九点五英尺且细如小指,其弯曲颇具韧性。拉奏时弓毛紧绷如张,此时弓杆只朝弓毛方向低头挺直,不得向左右歪扭;完毕时弓毛松驰,弓杆又垂直向上自然昂首挺胸。一根小小的提琴弓既是号称乐王的发音玉器,有着它深奥的力学原理,又在造型审美上有着它自身独特的存在价值。简直就怀疑当年发明并创造出小提琴来的那个意大利人是来自另一个星球的,否则怎么会想得出发音如此优美而外观造型和它的声音一样绚丽的琴身,再配上系着一缕色如白天鹅羽毛似的长弓。这是善良的王子与美丽的公主的结合;这是宝马披上了金鞍;这是梦的造型;这是诗的立体!有人告诉我用当地山上的被称作“牛筋木”的树杆来做小提琴弓。牛筋木,顾名思义,材质硬而韧性好。少年急强。当我从山里砍来寻之百度的一根牛筋木树杆后就急着想把它变成提琴弓杆。有经验的木匠告诉我才砍下的木材是不能作用的,至少要等其自然风干一年以上才能使用。一年以上?我那里等得。问是否还有它法?道:若急用,可使文火在窖房里烤至两周左右。文火?窖房?两周?我把木材剥去树皮,放到家里做饭的灶旁立着。夜里干脆把它放到还有余热的灶堂里烘烤。几天之后,自觉木材已经干透,便动手刨细打磨。俗话说,性急吃不得热豆腐。那弓杆初初成型,用手轻捂,弓杆只朝左右打颤,全弓也不能保持笔直。有一天,我终於发现做我的小提琴弓的木材之源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马阿姨是我们的隔壁邻居,两家的房是同梁和柱,马阿姨和我的母亲同在一处工作,她的二儿子小王和我的大哥在同一中学的同一年级,平时我们都在一起玩。两家人相处多年,关系十分融洽。我到他们家小王到我们家简直就是一家人似的随便。那年头上面来了指示说是要准备打仗,中学生大搞军训,学校组织学生上山砍来木料做成木枪象解放军一样练习刺杀。军训热了一阵就停了,木枪也就被学生乱丢乱放,不知什么时候马阿姨家的什么人从哪里捡了一支木枪回来做了他们家的顶门棍。那木枪用的时间长了变得油光滑亮,透出细密的木质和枣红的色泽。迄今我不知道那木叫什么名称,我只觉得她一直在那里等着我,渴望着让我有一天把她变成音乐殿堂红地毯上穿着白色长裙的骄傲的公主,而不是平民百姓破户冷院的顶门棍!我似乎为自己找到了占有这根顶门棍的充足理由。有一天我竟然大言不惭地和马阿姨说我想要她们家的那根顶门棍做一根小提琴弓,因为我发现它的木质实在太好了。我可以从我们家找一根坚硬的木头来替换。马阿姨听了有点奇怪,她犹豫着说不行。我感到有些意外,但我决心已下定。终於有一天乘着马阿姨家没人,我悄悄把那支木枪扛到我家,接着就按原先计划好了的尺寸大小辟里啪拉又锯又砍。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宝贝,也是我筹划已久的阴谋!惊喜并着恐惧,成功伴随着罪恶!一切都想我想象的一样,弓子的大模样已经成型,只待细加工后钻眼打孔揩漆置毛,我的小提琴弓就要问世了!越发接近成功我就越发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和速成的欲望,哪怕后来直面马阿姨时望着她那张生气的脸我也有些心安理得。人有时很奇怪,当你觉得正义在你的手中时你是不会怀疑自己是否是真实的而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可耻!不过我想善良的马阿姨是不会把我想得那么坏,我毕竟还是个孩子,也许她也会想到我拿了那个顶门棍去做正当的事也没什么好指责的。只是自家的东西用惯了就舍不得给人,哪怕是不起眼的东西。真的,为那事后来马阿姨没说过我一句什么。有点乐器常识的人都知道,改良前的二胡弓弓毛绷起来是圆形的。受小提琴弓毛平宽发声均匀的启示,二胡弓后来也加用螺丝旋钮和排毛平宽。而小提琴弓的弓毛是两头置入槽中胶牢,当旋钮上紧时前后都是平整的。这活看上去简单,真正动手去做可真是不容易。为把弓毛置入弓尖和弓跟青蛙滑梭小槽而保证弓毛均匀平滑我是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的失败和反复。紧扎头毛,填入弓尖槽中,用小木方加压胶紧,然后用梳子梳理弓毛使之平整有序,再填入弓根青蛙滑梭槽中,又用小方木压紧合上珠母片,套上铜箍,再用一小木片塞入铜箍与弓毛之间、、、有时灰心丧气到极至而决定放弃不做了,甚至把弓扔到一边去。一想到马上就要有一根像样的弓拉琴,美妙动听的声之精灵就要被迎请出神秘世界的时候又重新燃起再作最后冲刺的信念。把弓重新捡回来的时候又对自己的鲁莽后悔不已,从弓根到弓尖仔细地搜索有没有因自己的过错而带来损伤。有一天,我的小提琴弓终於完工了。那种成功的欣喜和自豪感就不用说了。在家人与朋友面前我从不掩饰自己的骄傲,而众人也真诚地报之以赞美之意。在那些日子里,我不知道我是喜欢拉小提琴而制作小提琴弓还是喜欢制作小提琴弓而拉小提琴。总之我为我的杰作很是兴奋了一阵子。



(四)



我不能不老老实实地承认我少时的无知,也不得不肯定我少时的幼稚。正是无知与幼稚把我内心的音乐天资与浪漫情怀打开来使它们毫无顾忌地疯狂扩展,并保护着其新鲜旺盛的生机。我在音乐的蓝天里飞翔,我在音乐的花园里漫游。那是自然而朴素的艺术发现,真正心灵的体验。我深深地陶醉在自我的享受之中____音乐真美!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竟会有如此神奇的魅力。如果没有音乐,我们这个世界将是灰色而沉闷的。至少人们该不会微笑吧?后来我常常想,艺术不是先有了理论才产生出来的;或者说如果你真正属於艺术,那么你一定不是先懂得理论了之后才爱上了艺术。是的,小提琴艺术理论的高深与拉奏技巧的艰难让正规专业的学生得花费十一二年的院校训练才能毕业,并且还不能保证每一个人都能成为成功的独奏演员。其实,体验艺术享受艺术才是学习艺术的真正目的。成功的艺术家的舞台演出只是把他们体验艺术享受艺术的经验和坐在台下同样是会体验艺术和享受艺术的人一起分享而已。你努力一辈子不一定拉得出舞台上的那位艺术家,但你心灵能感受和理解从他指尖流出来的每一个乐句,每一段旋律,每一个乐章。“对!”“好!”“哎呀,真舒服!”“就是这样的!”“啊,简直酥到骨头里去了!”“我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我内心的激动,他拉的实在太好了”、、、是的,那位艺术家拉出来的东西正是你心灵早已和艺术之神预约的,只是今天他受艺术之神的委托特意来和你分享。否则你就无法理解当吕思清在琴铉上结束了最后一个音符时观众如潮的掌声是怎么回事回事了。任何理论只能是工具!我非常珍惜我初初踏入小提琴艺术圣地时的冒昧与荒唐,我深深地陶醉在里面而无法自拔。在没有任何外部力量推压的前提下,我竟然会迷恋小提琴到如此地步,我想我是真正爱上它了。不过我意识到我得学习。闲了,我就爬上阁楼。那里堆放着父亲留下的一大堆书。最多的是一份专业杂志,白皮红字“化学通报”。整整有一大纸箱。其它是一些教学用书和杂书。我从一只旧皮箱中翻到一本叫做“时事手册”的小书,其中有一篇专门讲反右斗争的文章。我知道父亲是个右派分子,但不知道右派分子是怎么回事。我好奇地把那篇文章读了读,也不懂讲些什么,就把书扔到一边去了。我却不知道父亲此时此刻正背着沉重的十字架在生活条件极其艰苦而体力活计十分重的矿井下阴暗地活着。好多年之后的一天和他聊到吃肉的话题,父亲说当年在矿山时没有肉吃,极饿。有一日见有人扔了一只死猫在垃圾堆里,父亲乘人不见把它捡了回去熬熟吃了。他说这事时竟讲得轻描淡写地好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一样,在一旁听着的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那天我又上楼翻书看。无意中我看到一本叫“小提琴演奏法”的书,我如获至宝,赶紧看来。书是一个叫做张洪岛的一九三一年翻译的,里面有一些极其珍贵的图片插页,你可以看到正确的持琴持弓姿势以及一些基本的拉琴技巧。有些我能看懂,有些我就只能囫囵吞枣。 最让人讨厌的是那“豆芽菜”我一点常识都没有,我就没法跟着学。学拉小提琴必须要学会五线谱才行吗?我会读简谱,照着谱子我不是也拉成曲了吗?为什么我们在学校的时候老师不教五线谱?、、、我试着破解书中例举的乐句,那一份艰苦也许和破译当年希特勒海军进攻盟军命令密码一样。阁楼靠西一面没有砌立山墙,几根粗大的竖柱横梁直秃秃地裸露着。多年的风吹雨打,岁残虫蚀,已经变得憔悴羸弱,汲汲可危!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的红光照射进来,整个阁楼四处明亮,更看得清这百年老屋蛛网悬挂,尘埃厚积,破木朽梁,杂物凌乱!张洪岛的“小提琴演奏法”是用新闻纸印的,书页已经发黄,但尚无缺损破烂,也为万幸!我至少手里有一本法老密籍。“张洪岛”这名字听起来怪怪的,尤其是那个“岛”字,象个特务似的。我坐在书堆里笑了,有点傻。是夜,母亲又犯病了。母亲得的是美尼尔氏综合症。病一发,天旋地转,心翻呕吐,不能自主。已经好些年了。那时大哥已经到西双版纳农村插队去了。我得起来端盆接母亲的吐物,又得倒开水给母亲漱口吃药。有时我还来不及端盆母亲就呕吐出来,弄得房间里一地都是,气味熏天。我常常忙着来回几次到厨房用小铲子铲些灶灰来掩盖呕物以便第二天清扫。



(五)



据说我生下来时很胖,当时见过我的人后来还一直叫我小胖子,即使后来我因营养不良____不,有段时期连饭都吃不饱只吃得到红薯或蔬菜稀饭____已经变得瘦骨嶙峋。我有时会觉得莫明其妙,自己问自己:“象我这样瘦的人,胖过吗?”而母亲为生我所付出的代价我在后来的生活中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她的大半辈子一直在经受着疾病的煎熬。母亲说生我的时候父亲成日忙于学校的教学顾不上照顾其实他也不会照顾,生产后的第三天她就下床用冷水洗尿片衣物洗菜做饭等,先是感冒,后来发烧,恶心呕吐,天旋地转,动荡不得。从此便种下了病根。“月子里的病在月子里治”。即使生了第第,母亲仍然重病如初。人称母亲是“药罐罐”。母亲是医院的常客,医生也和妈妈十分熟。我经常陪伴母亲到医院慢慢也老道于医院看病的所有程序,排队挂号,拿病历档案。每次从号室小窗口递出来的母亲的病历档案是厚厚的一本。然后。搀扶着母亲到医生办公室外沿走廊靠墙的长椅子坐下顺序等待。从医生诊室出来不是去药房取药就是去注射室打针。在离家不远处有一家中西小诊所,只看日诊。这里的医生少些王气。就说那位看西医的曾医生,他的妻子就和妈妈在一个手工业合作社工作。他经常穿一套洗得发白的浅蓝色中山装,四十多岁的样子,头微秃,一脸写尽了沧桑。人说他是那种“头疼发烧,阿斯匹林三包。多喝开水,少吃辣椒”的医生,但待病人很耐心。有一个看中医的老头是个听力有障碍的人,人称他为“许老聋”。不上班时他会独自一人坐在街边他家门前,脚上套一双布鞋拖鞋____布鞋后帮已被踩平发亮。嘴巴衔着一根长烟斗抽旱烟。他耳虽聋,据说看病还有一套。尤其是妇科,很多女病人都去找他看。由于诊所小,中西医几个医生都在一间屋里看病。大凡听力不好的人说话总是大,小了他以为别人也听不见。一位年轻女性找许老聋看病,他旁若无人地大声问道:“上次月经什么时候来的?”女病人脸色顿时煞红,但又要回答他的问题,只好轻声回答。许老聋等了半天,见她不回答,以为他没听见,又把声音提高道:“问你上一次的月经什么时候来的?”这时满屋子的人都听着,却又不敢笑出声来。女病人被羞得无地自容,只好站起来跑了。许老聋说母亲的的病是富贵病,要多吃补药,多休息,重保养。妈妈听了总是笑笑。他可知道重病缠身的母亲不仅没有多少钱买补药吃,而且她得带病坚持干活挣钱养活年幼的三个孩子。中药房里排列着几大排药柜,一个个紫红色的大抽屉各分四味,上面工整地标着各类药物的名字。排队等着抓药时我就透着窗户往里看。我接触中药世界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药拿回家里,母亲教我熬药,把药包打开,红的,白的,有的似木屑的,有的如柴草,叫人看来即简单又神奇。妈妈一样一样指着告诉我这是“熟地”,那是“党归”,还有“圆肉”,“大枣”“莲子”、、、而这些名字我在诊所中药房时都读熟了,只是对不上号。熬中药对成人来说也许很容易,但于我却非易事。开始熬药,我不是熬得太清倒出来满满一大碗就是熬得太浓药汁仅仅盖住了碗底。还有几次把药给熬糊了,药罐也烧裂了。我把盛着汤药碗端到妈妈的床前,紫橙色的药汁表面冒着如丝如缕的热气。等汤药变得温和了,我叫醒了昏睡的母亲:“妈,药好了,你起来喝药吧。”有些时候母亲实在难于起身。药也吃不进。后来她说那时她只要一动就天旋地转。看着母亲被病魔折磨的痛苦样子,我曾想我将来长大要做个医生。医生这门职业于人太重要了。熬过的中药变成了废物,而那些熬过的紫红饱满的大枣,白如薯块的伏零看着扔掉怪可惜的。母亲说那都可以吃的,只是没味道了。我好奇地把那些药渣都拿到嘴巴里嚼嚼,果然,大枣如泥,伏零如渣,不过象甘草一类的药还残留着淡淡的甜味。病稍轻一点母亲就要去上班。下班之后常常听到她躺在床上说这疼那疼。母亲能不去干吗?哪一天不去干活哪一天就没收入。一家人的生活费用和妈妈的医药费就没来处。母亲有一次病重得厉害躺在床上对我说:“儿啊,妈妈要是哪天死了你们怎么办啊?”我听了眼泪扑漱漱掉下来。我心里暗暗在想:我要好好听妈妈的话。多为妈妈做些事情。那时弟弟还小,挑水,洗菜,做饭,我和大哥全包了。我们的衣服都是我们自己洗,有时母亲换下的衣服也帮着洗。一有空就到母亲工作的地方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活。母亲的同事常夸我们懂事会体谅大人。并开玩笑对母亲说,你这那里是养了三个男孩,你是养了三个姑娘!“国家不幸诗人幸”。这是后人在探寻古代诗人如屈原,杜甫等之所以能够写爱国爱民的诗篇的原因时的一种调侃。我不知道是不是童年家庭灾难的原因使我的性格变得柔弱而具悲剧底色?或者说由于过早的体验人世间的痛苦而使情感的触角变得敏锐而细腻,心灵的体验变得深刻而丰富。处世总是亮出本实的姿态以诚相见,待人永远保持一颗谦让包容之心。即使今日生命已走入知天命之初秋,也会为一首老提琴曲的重逢或“我来过,我很乖”之类的报道悄悄流下泪来。我只觉得这个世界太多的人象父亲母亲一样活着,痛苦多于欢乐;这个世界象母亲给予我的爱犹如冬日里的阳光,弥足珍贵!这于我学习小提琴能说是“福”吗?



(六)



听说我的两个同学也在拉琴,而且拉的是五线谱练习曲。他们都在一家机械厂当工人开车床。我决定去求教他们。其中一个同学叫张庆寿的在校时和我相处很好。他是我们学校合唱团的领唱,我们曾一起到地区大礼堂演出。我们唱的是电影“花儿朵朵”里的插曲。钟老师的手风琴过门完了之后他独唱道:“你看那万里春风浩浩荡荡”。我们集体跟唱道:“万里春风浩浩荡荡”。他唱道:“你看那漫山遍野处处春光”。我们跟唱道:“漫山遍野处处春光”。然后大家齐唱到:“青山点头河水笑,万紫千红百花齐放。春风吹春雨洒,娇艳的鲜花吐着芬芳。抬起头来挺起胸,张开笑脸迎太阳、、、”张庆寿个子矮小,男童声音质硬亮,穿透力强。他是音乐老师的宝贝。钟老师的手风琴他敢动,别人就不敢动。我们对他又是妒忌又是羡慕。那回演出带队老师要求所有的合唱队员要穿白衬衣蓝裤子。我有蓝裤子,但没有白衬衣。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了,六点钟就要到学校集合去演出了。我吵着要白衬衣,妈妈没有办法,只好把我唯一一件淡蓝色的衬衣用肥皂搓了又搓漂了又漂,说是已经变白了,等干了就好穿了。我是一百个不高兴,嘟着嘴穿着那衣服到学校。集合检查服装时带队老师恶狠狠地问我:“你为什么不穿白衬衣?”那晚上的演出我站在合唱队伍的中间,明亮的聚光灯照在我身上,我不知道我在唱什么,我老是低头去看我的衬衣,它不是白的,胸口左边一处还有一小块墨水印、、、说来,我得感谢我的音乐老师钟万新,我体内的音乐酶在最需要外因刺激的童年时代是他帮的我。否则就象幼儿体内的乳糖消化酶生产功能一样,如果得不到及时外因刺激它就会慢慢自己关闭了。很多老中包括我在内的老中不能喝牛奶,一喝就要拉肚子或不消化就是这个道理。他的音乐课每周只有一节。我每周就盼着他的到来。我最喜欢他发给我们的油印歌谱,发歌谱时,他一走到身边就会闻到一股油墨的清香。不过他有时说话不算数。我们刚刚看完少儿电影“小足球队员”,里面的插曲特好听,看完电影我差不多就会哼了,但我记不全歌词。他说他找一找歌谱准备教我们这首歌,我是盼啊盼啊,最后小学毕业了他还没实现他的承诺乃至造成重大后果____迄今我仍然只会唱开头两句:“快快划呀快快划呀夥伴们,让我们度过快乐的时光。”张庆寿____不应叫张庆武,文革不久他就改名了。“庆寿”四旧味道太浓____我在他住的工棚里见到了他。那工棚是用牛毛毡盖的简易工人宿舍,紧靠路边,路对面就是厂房。走进工棚第一眼我就看到一个谱架立在那里,架子上正张放着五线谱小提琴曲“新疆之春”,是手抄的。我看着那布满迷迷麻麻豆芽菜的谱子问张庆武五线谱学起来很难吗?张庆武道,比起简谱来五线谱是要难多了。简谱用的是首调唱名法,五线谱用的是固定唱名法。用于歌唱,简谱要方便些;用于器乐,五线谱要优越于简谱。我,我不懂五线谱不也一样拉?张庆武道,随便拉拉玩玩是可以啦,但是你如果希望拉好小提琴____不懂五线谱就没法进步了。我觉得他在学拉琴,此话也不会乱说。我有些丧气。我急于想知道五线谱是怎么唱的就要他唱那谱架上的“新疆之春”给我听。“西西来拉,西来拉,西来发西西来拉、、、”啊?五线谱是这么唱的?张庆武道,“新疆之春”是D 调,固定唱名法就唱成这样。我道,那么拉呢?话音刚落,只见一个穿着一身沾满油腻蓝色工作夹克式服装的年轻人钻进门来就道,张庆武,拿琴来。上了一天班,手痒了,怪想拉琴的。张庆武将琴递了过去才嚷道,这个家伙手都没有洗就拉琴,我的琴完了。那人睬都不睬,弓一搭上,老练地调试了一下四根琴铉,一曲“新疆之春”就开始了、、、


啊!美丽的“新疆之春”,

你是天山上的一朵雪莲。

我怎么 能不把你牵挂,

我怎么能不把你迷恋!

我想仔细看看你的眼睛,

可是你离我是那么遥远;

我想摸摸你的脸庞,

你如梦如幻若隐若现。

你让我苦寻,

你让我孤单,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拨动动你的心铉?




(七)



____"草桥结拜"、、、、、、


____老五家楼上、、、、、、


____我有一点紧张甚至是有点害怕、、、、、、


____"同窗共读"、、、、、、


____梁祝隐约听说过小提琴协奏曲、、、、、、


____俞丽拿一个女的拉的、、、、、、


____下午时光房间很黑、、、、、、


____老五说声音不能开得太大隔壁邻居会听见、、、、、、


____父亲不无戏噱地讲着祝英台在师塾住宿读书洗澡时总是躲着男生梁山伯问我为什么我笑着答道那是她女扮男装、、、、、、


____老五摇着手柄以拧紧唱机发条唱机又转得正常起来、、、、、、


____"楼台相会"、、、、、、


____黑色的粗纹唱片在转圈唱片中间是一个月饼大小红色的圆陈刚何占豪作曲樊承武指挥上海音乐学院管弦乐团协奏、、、、、、


____红卫兵这家走出那家钻进有时连门都不出直接就从这家的楼上爬过隔壁另一家的楼上肆无忌惮地乱翻他们走后留下的是狼藉一遍而没人敢啃一声否则就会被绑起来游街示众和五类分子一样、、、、、、


____老五的脸在依稀可辩的黑暗里显得平静而自然他长得很英俊和他的几个哥哥一样他也在专注地听着、、、、、、


____"十八里相送"老五继续给我解说着一定是他从他哥或她妈那里听来的不然他怎么会知道、、、、、、


____六猫家堂屋里的一面墙上就帖过一张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古装画半身人像男的女的都长得很漂亮他们俩挨得很紧他们的背后是一派青山绿水两只蝴蝶在花丛中飞舞、、、、、、


____"哭坟"父亲讲的这段我特别记得一下子天降暴雨电闪雷鸣梁山伯的坟突然开了祝英台乘势跳入坟中坟就立刻关闭、、、、、、


____结尾如梦如烟渐行渐远终於消失在无限之中、、、、、、


____老五把笨重的唱机头扶起来说没有了我问没有了没有了没有了能不能再放一遍老五说他妈下班就要回来了要是她知道了会挨骂的下次再来听、、、、

、、
____从老五家走出头上是一片明亮的天空我的眼睛过了一会才适应我感觉我的脚麻手也有点麻步履有些轻飘、、、、、、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说的是中国古代韩娥姑娘长歌当哭动听的声音三日盈耳而不衰的故事。从老五家走出来的那时起小提琴协奏曲梁祝便永远驻在我的心底了。什么叫小提琴艺术?它的艺术价值有多高?“梁祝”全景压缩版似地把小提琴艺术的美展现在我的面前。当俞丽拿演奏的激情旋律从老式电唱机的笨重针头流出来的时候,我的第一感觉是俞丽拿在歌唱,是一个女人在歌唱。这即是一种巧合____俞丽拿是个女的,祝英台是个女的____或者说梁祝浓重的悲剧性述说主体最符合阴性的本质特徵,又是一种客观事实____小提琴弓,铉,指,音厢的有机组合所发出的声音是阴性的,如水般的,柔美的,抒情的,歌唱性的,表达性的,它完美地契和了人诉求于本体以外对感情需要和慰藉的要求。人类不断地在向自身外界寻找情感表达的音响工具,希望通过除声唱之外还能有其他的工具来为自己服务。各种乐器的发明创造都是这种探索的结果。小提琴以它天然赋予的人性化当之无愧地登上了世界器乐之王的宝座。我觉得我是幸运的。从开始走上学习小提琴艺术道路之际我接受的信息是正道的,尤其是“梁祝”这样的作品它成功地把西洋乐器和中国民族的音乐结合起来所展示的艺术是全人类共通的,这就大大缩小或打破了中国人学习西洋乐器小提琴的心理距离和神秘感。一次性地让学习小提琴的莘莘学子真实而轻松地体验到小提琴艺术的美学价值。如果说在我才开始学琴的时候教我的是巴赫老师或莫扎特老师,也许我学琴的兴趣和热情就要大打折扣甚至弃而不学。尽管当时就我的那一点点可怜的音乐修养和人生经历不可能对“梁祝”有多么深刻的理解,但是俞丽拿给我诠释的小提琴艺术的美学信息象发酵的菌种在我的身上慢慢生长而蔓延开来,乃至后来练“霍曼”,“凯塞”,“克莱策”等练习曲和一些西方代表性的小提琴曲的过程中理性地认识到迄今为止世界小提琴艺术之尖塔在西方。“高山仰止”。该服。我至今都难以忘怀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和我大伯家的老五兄弟躲在黑洞洞的楼里象两个小信徒一样跪坐在那里诚惶诚恐而又抵抗不住小提琴的诱惑冒着风险聆听“梁祝”的那一个镜头!我当时想问又不敢问老五这“梁祝”的唱片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这在当时非常敏感的话题还好我没问不然无端地给老五带来一份心理压力就实在对不住他了什么时候回国见到他我是得好好问问他的。老五也跟着他的哥哥们学过一阵子琴,后来做工去了。



(八)



“朝霞映在阳澄湖上,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京剧“沙家滨”是八个样板戏里唯一被改编成现代交响乐的作品。其艺术样式和风格堪称一绝!中央交响乐团的小提琴演奏家们身着新四军军装脚打绑腿演出煞是当时中国舞台一景,让人耳目一新,为之震撼!其实,西洋乐在样板戏之风初始时就已经被引进了古老京剧艺术的表演中,只不过“沙家滨”走得更远点而已。这一潮流对玩学习西洋乐器的人不能不说是观念的冲击。革命加艺术,年青的我把它视作“香馍馍”____当时多么希望能做一名文艺工作者啊!拉小提琴的同时我又学习拉京胡__这里面有自身的喜欢____它也是铉乐器啊____也有出於对时髦的追求。你不能不承认谭元寿的郭指导员的唱腔即使是今天听来也是韵味十足!京胡是中国人发明的土乐器,小小竹筒嗓音高亢脆亮,和京二胡月琴三铉等配在一起就成了演员唱腔的伴奏文场。是谁第一个把这“小叫雀”请来和着男女高腔抒情为主的独特的民族唱法今天谁也说不清。也许是一种既定事实,人们便在先入为主的心理定势下接受了它,但它确实有一种特殊的美存在于京剧艺术里。假如谁要做这么个实验说把京胡从京剧乐队里撤了,或用其它乐器来取代它,那么唱出来的东西一定没人承认说这是京剧!京胡姓“京”,不唱京剧就不用京胡,偶尔看到有人拿来伴奏地方方言戏剧。所以会拉京胡的人不多。年轻人学拉京胡的就更少了。拉京胡看起来简单,要拉出京剧韵味来也不容易。机会来了。县革命委员会正在筹备县文工队,负责筹备工作的人是个才从四川大学分配来的大学生,圆脸瘦身,戴一副近视眼镜。他姓周,人们管他叫做“周眼镜”。说来也巧,那日周眼镜到离我们家不远的一家木器加工厂物色人选,回来的时候从我们家窗前走过。窗户开着,我在屋里正专心地拉着一段样板戏唱段。周眼镜闻声而来,在窗前停住。我见有观众前来助兴,摇头晃脑更是拉得起劲。一曲完毕,只听周眼镜道,嘿,你愿不愿意到县文工队去?我一听,顿时高兴起来,怎么不去!周眼镜道,你晚上有没有空?要有的话就到县革委会大楼一楼找一个姓董的老师。把京胡带上,拉给他听一听,看他意见如何。董老师是省五七干校下放干部,文革前曾经是省政府交际处乐队的圆号演奏员。也许是吹圆号长了的缘故,他的上嘴唇人中以下至唇尖处特别显得长。和小提琴相比,京胡的演奏技巧和表现力毕竟有限。用练习过拉小提琴的手来拉京胡我觉得比较容易些。在来面试之前我考虑要不要把小提琴也带上,后来决定就以拉京胡制胜。董老师见多识广,评价我拉的京胡水平也能说出些道道来____他同意要我了!后来我才发现和董老师一同从省五七干校分到县革委会任宣传部副部长叫杨景的是一位真正的京剧票友,下干校前杨景是省政府交际处处长,胖胖的身段,扮演“红灯记”里的“鸠山”是极佳的花脸人选。在省城他有“小袁世海”之称。我们文工队属他分管。平日里有空他就让我伴奏他唱上几段。演出时由他演唱我伴奏的样板戏唱段最受观众欢迎,返场再唱是常有的事。我想,就我当初的水平,要是由“小袁世海”来面试我恐怕就“没戏”了。到了文工队后我还是以拉小提琴为主。从那时起我有大块的时间练习小提琴练习曲,也有机会结交同行好友和求教高手。我庆幸我获得的这次机遇,我选择了我喜爱的职业。从专业的角度来看,我仍属於业余的水平。不过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里我能够凭着自己的挣扎求得一片自己喜爱的天地也实为难得!我在读周敦颐的“爱莲说”时更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我仰慕世间如莲之君子,出身贫贱,经历坎坷,不浊不腐,洁身自好。莲,观之美也,闻之香也,立之清高也,可知其出淤泥之苦也。故我称我自己为“苦君子”。



(九)



王泉阳根据青海民歌改编小提琴曲“四季调”,又叫“花儿与少年”;“花儿”又叫“少年”,“少年”又叫“花儿”____晕了吧?这就叫学问。“学问”的意思就是把你搞晕。你越晕就越想把它弄明白,越想弄明白你就越晕____反正你是深深地陷进去了,无以逃遁!到了这个时候你就有学问了,或者说学问已经到手了。没看见成日里著书,立说,探讨,求正,商榷,辨论,打笔墨官司的人都是些什么人,博士,教授,专家,学者,作家,记者、、、都是有学问的人____都大多是晕鸡!尤其是在云诡波谲的政治运动中,晕鸡干出的晕事让你百思而不得其解为什么结果最后连你也晕。我刚进县文工队的时候基本上处於混沌状态。所谓“无知人胆大”。

由于有了专门练琴的良好条件,我是发疯似练琴,从早到晚,除去吃饭睡觉。文工队没有专门的琴房,队员的宿舍就是琴房,就是乐队平时练习的地方。那日一早我从家里来上班,已经是八点钟了,睡觉的哥们一个个还在翱游苏州。我闲白无聊地等了一会,还是没人起床。我想已经是八点多钟了,该干活了。於是我从琴盒里拿出琴来,给弓子上足了松香,在琴上拉响了第一个空铉长音____也算是给众哥们报晓的鸡鸣吧。没想到突然在我身后一声猛烈的爆炸____一位仁兄引爆了一个大鞭炮。事后我才发现我是太痴情于练琴而不谙世事了。朋友事后说我有点“楞”。配合第三把位音阶,C大调音阶和1─3换把位练习,我开始摸练乐曲“四季调”。那段时间没有演出任务,我在县委小礼堂练琴,每次都练得很晚。“四季调”曲子不长,E 铉和G 铉上高把位换指有些难度。我的琴是很便宜的练习琴,音色很差。G 铉发音迟钝,音噪且沙,高把位的音糟糕得根本没法听。每逢这时就会自己安慰自己道,兄弟,别太挑剔,凑合吧,这就不错啦!我没想到我的美丽动听的琴声公然打动了一位青年女子的心____在礼堂窗下聆听我拉琴的是个才从省城大学分来不久在县委宣传部画画的女大学生,人称小黄。五短身材,圆脸庞,小眼睛,梳俩小短辫,走起路来风风火火,说话不紧不慢,不冷不热,透着另一种的精明____别以为是我的桃花运来了,我的厄运来了。小黄向县委告了我一状:深夜拉奏封资修的靡靡之音!有阶级意识问题。当时军队支左,整个县革委从书记到部委都是清一色穿绿军装的主持工作。这天县委政工部的冯指导员和宣传部的罗指导员来到文工队召集全队开会。我看到两位军人和杨景,老周,董老师一脸霜雪,也不知出什么事了。冯军人开口了,我们知道你们文工队有个别的人最近深更半夜在小礼堂用小提琴拉小资产阶级的黄色曲调,叫什么“花儿与少年”。影响很坏。是谁拉的我在这里就不点名了。我们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提醒大家要有坚定的革命立场,要和那些污七八糟的反动腐朽的东西划清界线、、、我一听,全懵了!最近在小礼堂拉琴的没别人就我。可我没拉过什么“花儿与少年”呀?我拉的是青海民歌“四季调”呀?我还是被吓着了。我预感到大祸将要临头____别忘了,我是个右派的儿子!杀、关、管分子的后代啊!散会后老周单独把我叫到一间屋子问是不是我拉的。我说我最近在练的是“四季调”,不是什么“花儿与少年”。我把我手抄的练习曲摊开来给老周看:白纸黑字,青海民歌,“四季调”,王泉阳编曲。老周问,你不知道这首曲子也叫“花儿与少年”吗?我说,我真的不知道。老周“啊”了一声道,以后你就别拉它了。也许大兵们并没把拉个曲子看得象文革初期时那么敏感和严重____没晕!宣传部的杨景和老周也认为我是无知而不是阶级意识问题____也没晕!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我很感谢他们对此事的淡化与宽容。后来我得知告我状的人是宣传部的小黄,只觉得一阵恶心:你一个读书人怎的如此下作?出卖了我一个小毛毛虫你能捞到多少政治资本?而你可知你这昧着良心的一刀扎下去出我得流多少血甚至于整个生命?我因为我父亲政治问题的牵连已经承受着超之乎我瘦弱的肩膀之所能的重量,而我在这个世界的生存根须脆弱到如同一棵孤零零的小草轻轻吹一口气就能致我于倒毙!如果你是一个有人格根基的读书人你应该做的不是去充当犹大,而是学着主耶稣来拯救这罪恶的世界!老周从一所小学要了一个女老师来我们乐队,她会拉二胡,苗条身材,长一双大眼睛,头发也很黑。用今天的话来说绝对的美女。在一起排练很少说话。她的微笑夹带着令人同情的谦卑;两三套洗得发白的服装换来换去透露出几分凄楚。我曾试想如果她的衣服颜色再浅些,式样是裙子或考究的西装的话她会更加漂亮。年龄比我大的那几个乐队单身当着面一个个道貌岸然,正人君子,很少和二胡打招呼,背地里管她叫“二胡”并互相说些和二胡有关的下流笑话。导演小戴和二胡同是昆明人,处的时间长了,熟了,也才知道二胡也有一段痛苦经历。二胡也是个大学生,师院数学专业。入学不久文革开始。二胡的男朋友是本校同学,不同专业。后来二胡随班级到部队军训,给男朋友写信时说了些对现实的不满和自己内心苦恼的话。不料他的男朋友竟把此信交给了学校军代表。二胡这下惨了,被关起来写了一段时间的“小楷”(检查)之后从昆明发配到我们县里的一所小学当孩儿王。“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想把它改成“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论尊幼。”也许会更贴切于当时的情形。也许在李老师看来我不过是个十八九岁不懂事的小兄弟,可我却非常同情她的遭遇,那张美丽的脸背后所隐藏着的创伤对她来说是多么的不公平哪!我知道二胡的故事之后见到二胡的第一面就主动招呼她:李老师,来了。李老师感到有点突然,脸一红答道:哎,来了。我在乐队是年龄最小的,这一场面让在场的几位大哥晕了过去半天没缓过神来。我也为我的大胆举动而有些兴奋,排练中好几次看见李老师的眼睛在注意我。李老师脸红的样子真美!不知什么原因,李老师在乐队没待多久就走了。乐队单身们背地里的下流笑话顿时少了许多。我还曾经有过去看看李老师的念头,但终未成行。不久,小黄的男朋友从外地来看她,我路过她的宿舍楼前时听到小提琴的声音,看得清是小黄的男朋友站在窗前拉琴。我真为他担心,今天还是他的女朋友的小黄,明天会不会因为什么对她有利而去把他告发了呢?因为她是只晕鸡,绝对的晕鸡!



(十)



连续二十多天的山区村寨的巡回演出,文工队的队员们已经疲倦于这种小快板的节奏,尤其是舞蹈队的年轻女孩子们直冲队长老周嚷说能不能来点中庸的行板,抒情点儿的,再抒情点儿。山区无公路,山区农民的日用商品都是由马帮运驮进去的。我们无车可乘,全是步行。我挑的担子一头是简单的行李,一头是小提琴和演出用的布幕。我们一天短则要走十二三里,长则五六十里。天下起雨来,一阵大一阵小,从早到晚,沥沥拉拉____西瓜皮擦屁股没完没了。我们不得不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中途滞留。老周决定派人出山,到通有公路和电话的公社所在地打电话要县里派车来接我们回去。


这是个仅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分撒在一个S 形的山洼里。我们的到来顿时让小山洼沸腾起来。接住我们的几家主人忙着收拾打扫住所,准备饭菜。我和乐队的几个人住的是一间尚未完工的新房,里里外外楼上楼下全用松木打造,洁净如洗,走得进去满屋散发着松木的清香。后来离开之后一路上我们发现我们身上还流溢着淡淡的香味。房东一家还没住进新房,他们仍然住在紧挨着新房边的旧房里。新房二楼楼梯口处还有一米多宽的地方没铺满楼板,裸露着一根根碗口大小的木梁。房东带我们上楼时一再提醒上下楼要小心别掉下来了。打开行李往楼板上一铺,“本司令”今夜就下榻此地。从小楼的窗口望去,乳白色的雨雾中依稀可见几道田埂,几株棕榈,几家炊烟、、、几声犬吠,几声鸡鸣,又给它平添了几分幽静、、、好一幅山村雨中图!


房东把晚饭准备好叫我们吃饭时天已擦黑。厨房里点着冒烟的松明,主人殷勤地招呼我们围坐在半膝高的小矮桌旁,桌上碗里的菜半明半暗,看不清是些什么东西。山区农民家招待客人的餐上桌碗里盛着的是真诚和热情____他们会把他们平日里舍不得吃得好东西拿出来作你的珍馐。尽管他们很穷,一家人一年杀一只猪,一半猪肉要上交到公社,一半留下过年请上几桌客,剩下的用盐腌制成腊肉,作为平日做菜的油料。我们在农民家里吃饭,看到桌上的荤菜或鸡蛋之类的食物都心知肚明____这是他们从自己嘴巴里扣出来省给我们吃的!“吃!吃!”房东招呼道。他们却很少夹菜到自己的碗里。昏暗中我夹过来一筷菜,先是闻到一股带着酒味的香醇,放到嘴里是一些碎骨带着些许碎肉。我咂吮着这特殊的味道,极妙!酒味极重,属麻辣香型的。因是碎骨,你不知是嚼还是咽。这道菜平生还未尝到过。急忙问主人菜名和做法。主人笑,知道你们没有吃过,特意做来让你们尝尝。这是上个月打的一只麂子,把肋骨上的肉剃个大概,用捶在石头上砸碎,碎至如丁,皮肉相连,然后放酒,盐,姜,花椒,八角,草果,香毛草等佐料揉匀揉透,放入罐中腌制月余就可以食用。沌和清蒸都可以。这道菜不能嚼不能咽。只能咂吸味道,将骨吐出。菜名叫“骨头生”。我笑道,我不仅吃到而且学到了这道天下稀有名菜,我回去要学着做吃。不过非得要麂子骨不可吗?房东道,嫩黄牛骨为好,当然,猪骨也是可以的。只是味道要差些。第二天傍晚,乘着雨停的时分,我们为本村及周围相近的农民演出了一场。演出结束后,我们回到了住处,点着煤油汽灯说笑了一阵准备睡了。这时,房东敲门上楼,跟着他上楼来的还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房东说这是他的亲戚,住在另一个村子,听说我们在这里演出,一下午紧赶慢赶走到现在,演出已经结束了。而我们明天一早就要走了,很是可惜,说是能不能让我们用“大扁琴”拉点曲子给他听。“大扁琴”?过了一会我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小提琴。呵,“大扁琴”多有趣的名字!听起来这琴长得象个老南瓜似的。我拿出琴来,老人便顺势坐在地上,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我手中的琴背,象是摸着久别重逢的老友般微笑着。我想他一定是什么时候曾经见过有人拉小提琴,而没人告诉他琴的名字。见琴形状扁扁,故自己给它取了个名字。我想这位能叫得出“大扁琴”的老人可谓是小提琴的知音了____在这丛山竣岭中,在这偏僻的小山村里,在这远离文明中心的桃园之地竟有这么一位点着“大扁琴”要听的奇人!我被他震惊,我被他感动!今夜我一定要满足他的要求,我要帮他拾回“大扁琴”的记忆,帮他重新拼逗已经零碎了的那场梦!我拉着琴,我的眼睛对视着他,我看见老人的脸在抽动,眼睛在颤抖,双手在不停地在大腿上来回撮着、、、他笑了,如醉了似地笑了。我另首曲子还没拉完他就起身有几分谦意似地说着,好了,好了。谢谢了。谢谢了。他边说边向后退,他人已经退到楼梯口了,也许是被明亮的煤油气灯刺得眼花的缘故,他看不清回转身之后的路,我已经来不及叫喊了,他的身体迅速地滑落下去了、、、房东也来不及伸出手去拉住他,他的身体迅速地滑落下去了、、、“唉呀!”_____!那是我听到的最惨烈的呼叫____老人身体卡在两根楼梁中,一支腿蹩在上面,另一支掉在楼下空中、、、


待我们把他从两根梁方之间托出来时老人两腿已经不能动荡了,一支腿流满了鲜血。猜想可能断了。我们把老人抬到房东的床上,有同事跑去找到我们文工队负责携带药物的人拿来了止痛药和不多的纱布给老人包上。房东说只能是明天去请大队的赤脚医生来看了。床头油灯昏暗的光照着老人的脸,岁月的风霜刻满了他的额头,他头发散乱,胡子夹杂着白色。此时老人神志还清醒,疼痛减弱了些许。他看到我们都还守候在他的床边,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似地有些不好意思地陪了我们一个惨白而痛苦的笑脸。啊,可怜的老人!是我不好,是我一拉起琴来就有些颠狂,就有些忘形,就忘了把那楼口的危险再提醒你。我想如果我别拉那么些曲子,就稍稍让你过过“大扁琴”的瘾就让你走,你也许就不至于头发冲眼冒花脚打飘、、、老年人也许经得起长期痛苦的折磨,但经不起一时间突然而至的幸福的冲击、、、雨沥沥拉拉又下了一夜,我听了一夜的雨声、、、第二清晨,雨终於停了,我们打好背包,整理好担子准备出发了。临行前我又去看望那位不幸的老人。当我告诉老人说等以后有机会到城里的时候一定到我们文工队来,我请你到县委礼堂里坐在第一排,我拉很多很多的“大扁琴”曲子给你听时,老人笑了,眼里噙满了泪花。为听一曲小提琴老人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让我有一种负罪之感。我不知后来老人的伤治好了没有?还能站立行走吗?此时此刻,我在远方深深为他祝福。



(十一)



妈说,爸爸回来了。


我看见地上放着一件行李和稻草包扎成束的两扎鸡蛋和用草绳子捆扎着的一个小咸菜罐。


妈说,他是请假会来看病。心脏和血压都不好。


____ 文革开始前因为一家制革厂缺乏技术人员,有关方面就把流放在盐矿做苦力的父亲调到这家工厂工作。解放前云南大学化学系毕业的父亲曾跟一个德国人学习制革技术,后来父亲和大伯合办一个制革厂,厂房,设备及从昆明请来的制革师傅都已经到位,正准备大干一场之时,不料一场流行性痢疾(当地人叫打摆子)突然席卷而来,师傅,工人及父亲无一幸免。有的就在灾难中死去,父亲活下来算是捡了条命。那时还流行一种叫“烂脚杆”的皮肤病,一旦得了双腿流水化脓,皮肤溃烂,久治不愈。我看到父亲的“花脚杆”象是被烧伤后留下的伤疤。


妈说,他现在出去了。等会就回来。


____ 后来父亲从盐矿回来后住在远郊工厂的制革车间,一周回家一次。文革开始后,父亲的右臂上带上了一个白色的袖章。上面写着“右派分子”几个黑字。他被告知任何时候不得私自摘去。於是父亲回来得更少。偶尔回来一次也是乘着月色而来踏着星星而去。后来我看到有关史料记载,当年纳粹收拾犹太人就是这么干的。


妈说,那鸡蛋和豆腐圆子是大姨妈给你们带的。


____ 后来父亲从工厂被遣送到老家农村交贫下中农监督劳动。没有了任何收入。那时他已经是近六十的人了,只能靠在生产队劳动靠工分吃饭。拿着所谓政策性的“二百元钱”在母亲老家处盖了一间仅容铺一张床和一张吃饭桌的小袖珍房子。是吃素无婚的姨妈照顾他在那里的生活。后来父亲每次提到大姨妈都感激涕零。


我说,妈,今晚我们有演出,我吃了饭就得走。


____ 后来知道父亲不仅是疾病缠身,在农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粮食只分得到一点点,连村里的农民都云走它乡。呆下去就是等死!

妈说,你们要演出,这好,爸爸他、、、


我没说话。我自己热了点中午剩的菜饭,往嘴里扒了几口,没胃口,撩下碗筷匆匆走了。


____ 后来


____ 后来


____ 后来


县委礼堂灯火明亮,来自全县农村基层的“三干会”的代表们已经坐满了礼堂。演出就要开始了。所谓“三干”指的是三级干部,即:生产队队长,大队队长或书记和公社书记。这样的会每年举行一次,三至四天,食宿全包。电影或文艺演出每晚犒劳。代表们一个个喜笑颜开,畅谈农村学大寨以来的大好形势,望美好的未来、、、


县委礼堂不是专门的文艺演出场所,我们乐队就只能安排在舞台下左边。我们和观众真正地连成了一片。我看到代表座席后的是闻讯赶来观看的其它观众,黑压压一片挤满了礼堂。报幕员李群芳从舞台一侧走到大幕前向观众道,下一个节目,小提琴齐奏:‘草原上的红卫兵见到了毛主席’。大幕拉开,我和几个夥伴们面带笑容齐唰唰地站在聚光灯下。尽管演出多次,每次开场前难免还是有些紧张。乐曲是以一组右手拨奏的和弦开始的,琴声一响我便忘记了一切、、、_____ 怎一个“忘却”了得?演出开始前我坐在乐队里似不经意地几次扫视代表座席后面的人群,我是在寻找,寻找我那丢失多年的父亲。我敢肯定他和母亲这时一定站立在观众人群中间,他是来寻找他心爱的二儿子的。是的,我想他的感觉一定和我一样,离失了多年,我们相互都已经陌生了,即使现在能找回来的也只是当年留存在印象之中的那张生理相貌的底片了。叫一声“父亲”_____太沉重!这些年就为你当年的一个“错”____全家人被一支看不见的黑手拽着和你一道陷进了无情的政治旋涡中,连喊一声也来不及就一下子被残酷地撕得粉碎!母亲被人称为“右派家属”也成了五类分子一样的人,在工作的小厂里大气也不敢啃。沉重的经济负担使她不得不拖着多病的身起早贪黑地干活,她常常累得躺在床上喊着这里疼那里疼、、、文革开始时学校填表,同学问起来你父亲是干什么工作的,我躲躲闪闪无法回答。我知道你是“右派分子”,可在“家庭出身”一栏我不知道如何去填写____ 我是“黑五类子女”啊!从那时起我已经预感到我的将来只能在深渊里与黑暗一起挣扎。我把我个人生存的意义与大哥,弟弟,母亲的生存紧紧连连在一起。我不停地寻找下等的体力活,我不停地吞咽着人世间的苦涩。我能忍受体力劳动的沉重___尽管我体质很差,瘦弱无力。直到今天我从未胖过,多少年来一米七二的个头体重总是保持在一百二十至一百三十磅之间。但我不能忍受“黑五类子女”的政治歧视。在那些年月里,“黑五类子女”这几个字就刻在我的额头上,如同春秋战国时额头上刺着黥字的罪人。我处处事事看到世道的冷眼,无时无刻不感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耻辱!我的嗓子眼随时有个东西堵在那里吐不出咽不下。我只觉得我没有前途,没有希望。我们没有亲戚____他们自身难保,对我们就更是唯恐避之不及;我们没有朋友____谁愿意来自找麻烦、、、请原谅我的过错____我把这一切归结到了我的父亲身上。苍天啊,告诉我,为什么把我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为什么让我有这样的父亲?父亲回来了,回来了又怎么样?我还能象昨天一样,面对着他亲热地叫一声:“爸爸”吗?今夜的演出是他第一次看到我在舞台上拉小提琴____小提琴,要知道,这是他的心仪和热爱啊!当年他就是拉着小提琴和我一道回老家看奶奶的。他喜爱小提琴,他知解小提琴。我是多么希望他听到我的琴声啊!父亲,我现在握弓的右手有点儿抖,按弦的指头有些僵硬,我的心在发烧,血液在脸上奔流!啊!父亲,你听到了吗?这是我拉的小提琴曲,你喜欢吗?你瞧,我会拉琴了,你没教过我,是我自己自学的。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里就是小提琴陪伴着我的。小提琴真好,我有什么话就对它讲;我有什么苦就对它诉。它能理解,它能听懂,多少个孤寂的夜晚,是它用它温暖的手抚摸着我心灵的伤痛,是它安慰我忘却遭遇的不公,是它帮助我擦去脸颊的泪水,是它总是给我唱着春天里才会有的歌!啊,父亲,你听到吗?我的命运之歌节奏缓慢而艰涩,旋律低沉而忧伤,我现在只能在低音区的G 弦和D 弦上徘徊,我无法行进到A 弦上。我知道,E 弦上的音很亮,尤其高把位,是华彩区,是阳光灿烂的地方,也是自由灵魂的天堂!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走到到那里的。我渴望生存,渴望自由,我渴望幸福,我渴望在诗化的激情里永生、、、____ 我陷入了极端的痛苦之中。


生存是人的基本需要。如果一个社会不能为所有的人提供和保障基本的生存条件或可能的话就不能不怀疑它所实行的制度了。对于个人来说,如果活到五六十岁的时候他还才重新开始为自己寻找生存的方式和出路的话就不能不说是可悲且可怜了。父亲的生存危机是制度造成的,可你别无选择,你只能在死亡的边缘上求活。那时我在文工队每月的工资是29元。每次拿到薪水我都如数交给母亲。我不抽烟,更不喝酒。我个人的花销很少。有时还给下乡插队的大哥买点东西寄去。父亲回来没有工作也不可能去找到工作,这样呆着也不是办法。时值夏日,热气袭人,呆在屋里也直感到闷热。我在文工队屋里练了一阵子琴之后怀抱着小提琴独自走到外面的篮球场边的大青树下想安静一会。。从靠球场一侧的马路往上都是坡路,走不远就到我家了。当我回到屋里准备开始又一小时的训练时,一个舞蹈队的女孩走过来用手指指门外对我说,你看,你爸爸妈妈拉柴火停在那里,可能是拉不动了。我立刻放下琴跑了出去。果然俩老从远郊山上拉回了一板车柴火停在球场路边,他们汗流满面,脸色惨白,气喘吁吁。父亲母亲看见我过来,一脸尴尬____我知道他们是不愿意这样的场面出现在这里,他们害怕给我的面子带来伤害。可是他们实在是精疲力尽了,早上一大早出去到现在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他们还没吃中饭,想很快地通过这里也做不到了。这是上帝的安排,它把我的父亲和母亲最痛苦的一页血淋淋地撕开来!它要我这个心肠仁慈而软弱的儿子必定不可逃避地目睹这场苦剧,让辛酸痛痛快快地来刺杀出来,让眼泪肆无忌惮地一起泼洒出来!来吧,父亲,母亲,我在前面拉着,你们后面推着,我们既然已经走在地狱的路上,就干脆走得潇洒些,从容些,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下班回到家里,母亲一见到我就想向我解释什么。我道,妈,你们就别去拉柴火卖了,那活太重太累。其它能干什么就干点什么吧。我的工资作为全家人的米钱也够了。有多少我们就吃多少。我不知怎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父亲在一旁坐着沉默不语。母亲难过地掉下泪来。


____这是梦???

、、、嘻嘻嘻嘻、、、

、、、哈哈哈哈、、、

、、、两个四五六岁的男孩校园的绿草地上里追来打去、、、

、、、 灿烂的阳光穿过几棵高大的松树,几道光柱斜照在地上。我和大哥的一对影子也长长地拖在地上,我们互相踩踏地上的影子、、、、、、我看见附近一间敞开着门的教室,父亲站在讲台上正在那里比手画脚大声地和坐在下面的大哥哥大姐姐们讲着什么,他的面前桌上摆着几个透明的玻璃瓶罐、、、


、、、我和大哥就在教室附近乱跑瞎闹、、、、、、我看见在一个高土坎上有一棵一人多高的树,那一片片细叶红得可爱,一串串果实鲜得迷人!后来才知道那是有毒的漆树。我和大哥争先恐后爬了上去采摘红果来玩。玩了一阵就觉得手上脖颈和脸上开始发痒,不一会就肿胀起来,我们都很害怕。不一会父亲下课回来被我们的样子吓了一跳。他赶紧把我们带到??

肖萧2006-05-29 00:40:33
谨以此帖向【我和小提琴】的原创作者zhaonu23, 特别的问候, 致谢和致
夕阳箫2006-05-29 00:45:53
肖萧,do you know how much I missed you:(((
肖萧2006-05-29 01:02:57
夕阳箫好!
夕阳箫2006-05-29 01:08:15
Give you a five:)I'm moved by this post!
夕阳箫2006-05-29 01:32:36
I have to revise this to avoid some unexpected trouble:)
白柠檬月光2006-05-29 01:34:43
太好了
肖萧2006-05-29 01:41:38
回复:I have to revise this to avoid some unexpected trouble:)
KSF2006-05-29 02:00:28
气势非凡的大帖!谢谢!
肖萧2006-05-29 02:41:55
问好!白柠檬月光,谢谢你的鼓励和支持,祝周末愉快!
Autumn2006-05-29 02:49:31
非常酷的设计,乐曲、文字和画面相映成趣,阳刚却不失柔情!收藏了…
白柠檬月光2006-05-29 02:56:58
谢谢肖萧!也祝你周末愉快!
silly-kitt2006-05-29 03:05:18
祈~~~祷~~~:))
谢谢你!2006-05-29 06:38:08
很有创意, 辛苦了!
书童2006-05-29 13:12:29
肖萧呀,每一次都被你感动的睡不了觉。
真水无香..2006-05-29 16:13:58
大器感人的作品
troublemaker2006-05-29 21:17:11
肖萧好,很棒哦:)))
水文2006-05-29 22:38:46
亦向zhaonu23 兄致敬!真不愧是那位踏歌而舞,教师父亲的儿子;中国
水文2006-05-29 22:48:27
亦向zhaonu23 兄致敬!真不愧是那位踏歌而舞,教师父亲的儿子;
zhaonu232006-05-29 22:56:23
肖萧,这是一个提醒人们记住所有
zhaonu232006-05-29 23:17:06
水文,盛情如炙,燎人肺腑!谢了!
人困马乏2006-05-30 03:47:21
一直想等着[我和小提琴]全部发完后自己做个合集来好好欣赏。
veronia2006-05-30 22:47:40
向zhaonu23,肖萧 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