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穗2020-07-04 17:21:13

坦白从宽争取宽大处理,还是抗拒从严一条道走到黑,这个抉择不好做。本人尽管自诩为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多年前也曾面临过一次这样的抉择。
当时是一次扫黄行动。那次行动与以往刮台风似地突击行动不同,采用的是攻心战,报纸广播公开给出一个期限(似乎是四五十天),说凡有收藏色情书籍音像或从事过各类色情活动的人如果迷途知返在规定期限内主动向上级或有关部门坦白,交出书籍音像等物就可以得到党和人民的宽大处理,若过期不自行坦白交代,则要接受法律严惩。公告发布后,每天都以倒计时方式广播登载那玩意儿,早上一打开收音机就听到,今天是开展扫黄行动以来的第几天几天,剩下的期限还有几天几天,在这些天里,已经有多少多少人主动交代问题,交出了污秽书籍音像,奉劝那些还在心存侥幸企图蒙混过关的人,你们要认清形势,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要把党和人民给你们重新做人的机会当做儿戏,勿谓言之不预,免得届时后悔不及。
我当时每天听到那个广播看到报上头版显要位置登载的相同内容的文字,不夸张地说,感觉心惊肉跳。因为我手里有一盒色情录像带(毛带)。尽管那带子图像质量一塌糊涂,但内容确确实实,是一盒毛带。那是之前外语组一老师晚上带了他几个做生意的亲戚跑到我那里去播看色情录像时,我顺便翻录下来的。我工作的地方有各类录像机放像机设备及播放室,那老师的亲戚从广州搞来的那带子没地方播放,就去我那里观赏。我翻录的事情那老师知道,这便不成为一件天知地知之外唯有我知的秘密。最尴尬的是我当时正申请去日本留学,已经拿了护照,在等待签证。我想如果我主动交出那带子去,即便态度再诚恳,检讨再深刻,很有可能还是会影响我出国申请,而如果不主动交代,万一被那老师(他也有传播色情录像的问题)争取立功洗涮自己把我咬出来,则不仅出国的事要黄,那抗拒从严的结果恐怕还不止那点。那时徘徊在坦白与抗拒之间,游移不定,又不敢跟父母商量,心理压力颇大。但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抗拒从严,心想坦白出不了国,抗拒万一侥幸漏网我还有机会出国。
然而在每天听那个倒计时广播宣传扫黄战果,和催促观望者不要错失良机时候,都觉得压力山大,心情沉重,脾气也格外暴躁。随着时间逼近期限,这种情况变本加厉。当时间正逼近期限时候,我留学的通知书也已经拿到,剩下的只有去领事馆申请签证这最后一个步骤。当时有种争分夺秒的感觉,很希望抢在坦白期限之前先得到签证,便可以溜之大吉做一条漏网小鱼。但期限终于还是在我申请签章前的两三天先期来到。那几日我听到门外楼梯上的脚步声,就觉得神经紧张,生怕脚步声停止在我家门口,笃笃笃敲门声响起,再来一句,公安局的,开门。可是那种情况毕竟没有出现。
期限过了两天,没有动静,再有两天我就可以去领事馆签证了,我谨慎乐观想,或许我有希望漏网吧?但正是那天晚上,天下着雨,我从朝北房间窗户向外张望,正看见三个警察骑着一辆三轮摩托开到我家楼下门洞边停下,三个警察跨下摩托,身影消失在我家所在的门洞里。我顿时血冲脑门,胆子掉到裤裆里,心脏跳到胸膛外,只差没有小便失禁了。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蛋了。我家在四楼,我等着楼梯上的脚步声,等着笃笃笃的敲门声,等着那一声,公安局的,开门,然后等着开门后乖乖伸出双手去让一副铮亮手铐把本人铐起来。然而等了许久楼梯上没有传来脚步声。不会吧?难道我还有希望不完蛋吗?我不敢相信,却又冒出侥幸心理。我跑到北屋窗口探头去看,昏暗黄色路灯之下,蒙蒙细雨之中,那摩托依然静静地停在那里。我又跑到门边听楼梯脚步声,依然没有,偷偷打开门看看,黑魆魆没有一人。我依然不安,侥幸的面积却不自觉快速增大。那晚上我从门边上跑到北屋窗口探头去看楼下摩托,又从北屋跑回门边去听楼梯脚步声,来来回回不知折腾了多少回,到了十一点后,探头去看窗外,蓦然发现那摩托神不知鬼不觉消失了。顿时一阵轻松,胆子从裤裆回到肚子里,心脏从胸膛外面回到里面,看着安静夜晚昏黄路灯下的丝丝细雨,忽然觉得世界多美好啊。
那之后很快我就拿到了签证,不久又去了日本。
前几年看到国内发布红色通缉令捉拿携巨款逃到海外的经济犯罪者。有些人自首回国服刑了,有些还在海外东躲西藏。从相片或视频上看到有的被通缉者,在短短几年里面目全非,伍子胥似地全白了头,这些人的精神压力之大可以想见。我由自身微不足道的小经历推想,对于真犯了事儿的人来说,坦白从宽争取宽大处理还是抗拒从严一条道走到黑,实在是一个异常艰难的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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