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小鹿2019-01-13 18:49:23

我家后院有一棵四米多高的北美多花海棠,春天白花压树,秋天红彤彤的卵形果子挂满枝头。果实虽然经冬不坠,但在几场大雪的摧残下,不复玲珑可爱,外皮发黑,皱巴巴的,像童话故事里的巫婆丑陋干瘪的脸。

隆冬时节的后院一点也不美,我几乎很少踏足它,坐在开着暖气的饭厅里读书时,我也没有特地掀开百叶窗去观赏后院的习惯。

某个冬日Connie来我们家帮厨,很偶然地打开百叶窗,发现五六只肥硕的颜色鲜艳的鸟绕着后院的海棠树飞。她好奇地招呼我来看。平时家附近最常见的是乌鸦,夏日偶尔有蜂鸟出没,其它好看的鸟类似乎不多。这次绕树三匝的鸟,下体自胸部至腹部完全红橙色,飞翔时红色的胸脯十分引人注意。它的头部是漆黑色的,眼睛四周有白色的环,将眼睛衬托得无比精神,灰褐色的翅膀连着漆黑的尾巴。这种外形美丽的鸟如果是春暖花开时飞来,可以和后院的海棠树一起入国画。

我不擅长拍飞行中的鸟类,没有将小鸟绕着海棠树飞翔的情景拍下来。后来在家附近的林地里散步,又见到了同款的鸟,用手机远远的拍了一张,拿着照片上谷歌一查,发现此鸟的英文名为American Robin (北美知更鸟),学名旅鸫。旅鸫与知更鸟不同属,没有半点亲属关系。

旅鸫主要生活在北美,以各种野果、栽培水果和浆果,植物种子为主要食物,也吃昆虫和无脊椎动物。因为分布广泛,没有生存危机,它为北美本地的孩子所熟悉,并被写进经典儿童小说,一百年来畅销不衰。

比如美国女作家弗朗西丝·伯内特的《秘密花园》(TheSecret Garden)里,相貌平凡性格古怪的孤女玛丽在旅鸫的引路下,找到秘密花园的大门和钥匙。在大伙共同的努力下,花园重现生机。玛丽重新认识了自己,改变了孤僻的性格。

与旅鸫相遇的最精彩的一段是这样描写的:

"没想到那张被岁月磨蚀的乖戾的老脸表情大变,一丝笑意在那上面慢慢荡漾开来,这个园丁几乎换了个人。玛丽心想,一个人笑的时候竟然会变得这么可爱,真是件怪事。以前她从没想到过。

他转身对着果园那里,吹起了口哨——声音低缓柔和。她想不到一个如此乖戾的老头居然能发出这样诱人的声音。

几乎紧接着,一件美妙的事情发生了。她听见空中传来急速飞行的声——原来是那只红胸脯的小鸟飞到了他们面前,它降落在离园丁很近的一个大土块上。

"它来了,"老头咯咯地笑着说,然后跟小鸟讲起话来,就像跟一个孩子讲话一样。

......鸟儿把小脑袋歪在一边,一只温和明亮的眼睛朝上看着老头,那眼睛就像黑色的露珠。它似乎对这里很熟,一点都不害怕。它跳来跳去,快乐地啄着地面,寻找种子和小虫。看到这种情景,玛丽的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因为小鸟这么美丽、愉快,简直像个人似的。它有丰满的小身体,优美的喙,细长漂亮的腿。

"你每次叫它,它都能来吗?"她几乎悄没声儿地问道。

"噢,会的。它羽毛还没丰满的时候我就认识它了。它从另外一个花园的鸟巢里钻出来;它第一次从墙那边飞过来之后,因为太弱小了,好几天没能飞回去,我们就成了朋友。当它再飞到墙那边去的时候,跟它一窝里的鸟儿都飞走了,它成了孤鸟,就又飞到了我这里。"

"它是什么鸟呀?"玛丽问。

"你不知道吗?它是红胸脯旅鸫,它们是最友好最好奇的鸟。它们几乎像狗一样友好——只要你懂得怎样跟它们相处。瞧它在地上啄来啄去,不时地回过头来看看我们。它知道我们正在说它。"

.......

玛丽小姐朝旅鸫走近一步,仔细打量它。

"我是孤儿,我也孤独一个。"她说。

以前她从不知道,孤独是她感到别扭,容易烦躁的原因之一。当旅鸫看着她,她也看着旅鸫的时候,她似乎找到了原因。

......"我一个朋友也没有,"玛丽说,"我从来没有朋友。我的印度保姆不喜欢我,我从来不跟任何人一起玩。"

"你跟我真是一路货,"他说,"我们穿一条裤子,我们都没有漂亮的脸蛋,我们看上去都怪怪的,我敢打睹,我们俩都有臭脾气。"

......

《秘密花园》之所以百读不厌,是因为每个读者在成长的过程中,或多或少有玛丽的影子。没有人一出生是天使,携带着满满的正能量。爱是最好的伤痛愈合剂,我们在医治心灵创伤的过程中,又将大爱传递给他人,让世界更美好的同时,也把自己变成了天使。

《秘密花园》中的园丁能够听懂旅鸫的叫声,但这毕竟是一部奇幻小说。如果说这世上真有人能听得懂鸟语,我猜一定是约翰·巴勒斯(John Burroughs)。

巴勒斯是幸运的,出生在纽约州德拉瓦尔郡加斯克山下的一个农庄里的他,在幼年的时候见到世上最鲜艳的羽毛,听到小鸟最动听的鸣叫,抚摸过那些柔软的小生灵。后来,他成为美国著名的博物学家和自然文学家,以《醒來的森林:一位鸟类学家的自然散步笔记》(Wake-Robin: A Great Naturalist’s Meditations and Essays on Bird Watching)而为广大喜欢亲近大自然的读者而熟知。

在大数人眼中,鸟和鸟只有体型、毛色和叫声的差异,但是巴勒斯却能在同属鸫类的鸟中看出它们的不同性情。他说,旅鸫的叫声和挥着翅膀调情的动作,给人的感觉是"缺乏教养";嘲鸫或红鸫飞翔的样子则"鬼鬼崇崇,像个在逃的嫌疑犯";灰嘲鸫给人的感觉则是"卖弄风骚、好管闲事";棕肋唧葅则冷冰冰地审视你,看起来像个"探员";而棕林鸫"高贵文雅,安逸沉着"的风姿令巴勒斯倾倒,甚至揣测"他是不是古代的王子转世,将曾经王室的那份优雅与风采保留至今呢?"

我在北欧留学时曾经送过几个月的报纸,平时送晚报,星期六送早报。每个周六凌晨四点我要赶去路边的报亭取报,沿着山路,一个个住宅区分发过去,八点钟前要送完所有的早报。我用自行车驮着厚厚的报纸,艰难地踩着单车上坡,山路两旁高大的丛林里鸟鸣悠扬,百转千声随意移。行色匆匆的我听到了鸟语啁啾,却听不懂它们在唱什么,看不出每只鸟的差别。我曾经庆幸移民到北美后还可以在宽阔悠远的天空下看到成群的鸟,而我国内的朋友们生活在钢筋丛林里,恐怕连清脆的鸟叫都听不到了。

然而比起巴勒斯,我的灵魂和自然还没有如此贴近啊。

所以写完这篇小记后,我要赶紧去散步,到家附近的那片原始森林走走,听几场春雨后暴涨的溪涧的潺潺水声,再听一两声悠远的鸟声-这是大自然对我们灵魂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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