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小鹿2019-01-16 16:21:15

前几天和一位植物发烧友探讨“冬林探花”这个话题,她说:“这里的山林很无聊,冬天只能赏雪花,没有红梅和腊梅……”她从江南来,至今仍怀念在银装素裹的杭州郊外踏雪寻梅的浪漫。

常去北美次生林地里散步的我不太赞同她的观点:“其实林子里的榛子花也很美的。榛子树是最早长叶的阔叶木,也是最迟落叶的阔叶木。它们在溪流两岸最为繁茂,比身边的花旗松,西部红柏,黑棉杨,赤杨等矮了一大截,与藤枫手拉手肩并肩,身材更小的北美白株树(sasal),顶针莓,美洲大树莓,剑蕨,鹿蕨等与它们紧紧挨在一起。它们在春天和夏天一点也不张扬,只有到了秋林萧疏之际,其它的阔叶木不是光秃秃的就是叶子落了大半,你走在由黑棉杨,大叶枫等黄色落叶层层堆积的林间小道上,忽然看到了一棵棵全身挂着黄色树叶的榛子树,一片片椭圆形叶折射出温暖的秋光, 这才感叹道,原来溪谷里有那么多的榛子树,它们撑起了美丽深秋的下半场啊!到了隆冬,周围的一切仿佛了无生气,连小溪也停止了呜咽,你站在斜坡的上方用眼睛一扫,但见光秃秃的榛树枝条上垂着一条条十厘米长的黄绿色蚯蚓状雄花,组成一幅花非花雾非雾的垂帘,高低错落的枝条在风中轻轻摇摆,露着一丝开了口的微笑,仿佛在召唤你钻进“垂帘”下方去一探究竟呢!你走近了,终于发现枝条上还有无数朵小小的紫红色雌花,花瓣如丝如缕,微微向后翻转。一朵朵小花又似燃烧的火光,照亮了灰暗的三维空间。榛子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它们特地赶在百花争艳的春天来临之前,把花期选在了每年的一月至三月,靠着风来授粉(这么冷的季节也没有昆虫来采蜜啊)。柔荑雄花线条柔美颜色和谐,传递着蕴意盎然,只有在大寒之时还徜徉于山林里的人才能感知到。”

(秋天的榛子树)

(冬天的榛子树)

女友听了我的一番话后乐了:“本来我不觉得榛子花有多么美好的,听你这么一说,也要在自家的小院里种一株了。”

我接着告诉她:榛子树在欧洲的传统文化中占据重要一席。它是格林童话里灰姑娘的母亲树,也是凯尔特民间传说里的神树。

凯尔特人认为榛树是同智慧和灵感联系在一起的,榛树被一种强大的魔法附身,这种魔法可以灌输给那些吃榛子的人。曾经有九棵神奇的榛树长在人类世界和众神之界的边缘,树枝上结满了坚果。坚果常常落入附近的溪流中,被鲑鱼吃掉了。吃了榛子后的鲑鱼获得了世界上所有的知识,被称为智慧鲑鱼。你只要观察到鲑鱼身子两侧出现闪亮的斑点,就表明它们已经获得了魔法榛树的祝福。那些吃了榛子(或着鲑鱼)的人也能获得预言能力,过着充满智慧的生活!

凯尔特古语里的“坚果”一词为“cno”,“智慧”一词为“cnocach”,两个词非常相似,榛树与智慧鲑鱼的故事也因此流传至今。在古希腊神话中,宙斯最忠实的信使赫耳墨斯就是用一个由榛树枝制成的手杖来帮助他穿越人类和灵界。

(春天的榛子花)

从小读了太多的欧洲童话,再加上福建老家的山林里没有榛子树,我一直有一种错觉:榛子应该是一种容易采集的坚果。一来榛子树不高,二来榛子产量高,成熟时落的满地都是。童话里的小姑娘手提竹篮走进林子里,随便一捡,很快就满载而归。炒熟的榛子有果仁的味道,口感好,大部分人爱吃。

这个结论用在欧洲榛树上是绝对正确的。欧洲榛树的坚果比较大,壳比较薄,又高产,是现代商业品种榛树的母本。而北美土生的榛子树果壳厚,坚果小,产量少。很多坚果还未成熟时就落下了,地上的硬果壳没过几天被林中的松鼠与鸟类啃得全是洞,一整个夏季我几乎天天去林中观察榛子树,能最后安然无恙结成棕色的坚果的三三两两。也即是说,童话里的欧洲小姑娘若是来到北美山林,随时可能颗粒无收呢!

北美土生的榛子树学名Corylus cornuta , 封闭的坚果外壳有一个管状延伸,类似于鸟喙,故而得名beaked hazelnut(喙榛子)。东部的喙榛子为小灌木,4至6米高,“喙”更长,至少3厘米。西部喙榛子为大灌木,可以高达15米,“喙”较短,通常小于3厘米。

(西部喙榛子)

我家附近的那片林子里的西部喙榛子大多外形散乱,主干四周的地面上冒出了多个“树吸盘”(tree sucker),然后发育成粗壮的侧干,并横斜出新的枝条,渐渐蓬勃成浓密的绿冠。宋代的梅尧臣有一首《山中夜行》,里面一句“荒榛乱野蹊”,也可以用来形容这片低纬度的北美林地。只不过漫步林中的我不似古诗里的旅人那般愁苦。溪水的响声在耳边回荡,是美好的音乐。深秋的林子里没有虫鸣,下午四五点钟天色就暗了,稍远一点的树变成了越来越模糊的轮廓,几抹夕阳还在眼前的榛子树的叶子上跳跃,试图构建一笔浓色彩的山水图。灯光从不远处的天空亮起来,几阵凉风吹来,提醒我该回家准备晚饭了。

我在夜里躺下时,尽管自己的家离着林子并不远,却因各种城市噪音的干扰,觉得自己与大自然隔得好远。我想起女友白天的提议:可以在小院里栽一株榛子树。

本地人挑选榛子树时,一般有两种倾向:有人喜欢欧洲品种,主要取其坚果的高产与美味。大温低陆平原就有很多榛树农场,种的是欧洲榛树,秋天时还学着蓝莓农场搞U-Pick,吸引城里的游客。有人则喜欢乡土风,选择本地的喙榛子,靠其吸引松鼠来自家做客。

欧洲榛树虽然能让你大饱口福,却容易招来东部榛子枯萎病(Eastern Filbert Blight)。这种病始于北美东部,由风传播,并在春季感染幼枝,导致榛树上大量的枯枝,几乎不产果实。十几年前席卷大温榛子农场的枯萎病导致了95%的减产,几乎摧毁了榛子产业链。本地土生的西部喙榛子树却对这种疾病免疫。

所以我还是选西部山林里的喙榛子做我的庭院树吧。因为我想健健康康地活着,当孩子们的母亲树,用年轮记录下他们的欢歌笑语,用片片叶儿为他们遮风挡雨。如果有一天我老了,树干上的沟纹就是我的皱纹。剥开我的脉络,里面流淌的是思念的泉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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