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小鹿2019-09-11 17:36:12

和朋友一起去林地观察植物时,他问我:“如果只能拥有一间度假屋,你是喜欢‘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呢,还是隐居在静谧的山间?”

我愣了好几分钟,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钟情于壮阔蔚蓝的大海,也向往绿意幽深的山林。

第一次见到海时我才五岁。母亲带着我回到父亲的老家厦门,我们在鼓浪屿的沙滩上捡贝壳。母女俩光脚踩着浪花,一边跑一边欢呼,与大海如此亲近。后来我考回老家读大学,从女生宿舍走到白城海边只要十分钟,心情很好或者特别糟糕的时候,适合去海边走走。沉醉在略带咸味的海风里,看潮起潮落,听渔舟唱晚,无论是晴空万里还是月朗星稀,蓝色的大海都能宽慰你的心灵。

除了看到大海,五岁那年我还第一次去了重峦叠嶂的闽中山区。下乡的外公一家住在一座清式古宅的西头。老宅立于半山腰上,一道道绿色的梯田从山下往竹林环抱的山顶延伸,特地绕过了这座老建筑。或者可以这样说,这座占地三亩的雕梁画栋、气势宏伟的大宅横在半山腰,打破了寂静,给遗世独立的小村庄增添了几分灵动。

宅后的小土坡长着一排木槿树,鲜少有人从那里经过。粉紫色的木槿花盛放时,有野栀子花与外婆栽的南瓜花与其相伴。乡间的夜晚没有电灯,大伙儿就着豆大的煤油灯吃晚饭,然后摸回各自的房间睡觉。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呼啸的山风拍打着半闭的木窗,遮盖了青蛙和昆虫的歌,体会不到“听取蛙声一片”的丰收喜悦。裹在四斤棉被里的我,也忘了起身观察天上的月色是否依然柔美如水。

从未来过小村庄的人,也许会说这儿太难找。先是要坐火车顺着鹰厦铁路在崇山峻岭间绕啊绕,半夜三更从沙县车站下车,然后在破旧的候车室的长椅上坐上几个小时,待东方露出鱼肚白,才提着行李直奔一公里外的长途汽车站。塞满了乘客的长途汽车在蜿蜒的红土盘山路上慢腾腾地盘旋,各种深绿的、浅绿的树从你的眼前一晃而过。如果你和我一样患有严重的晕车症,一路上恐怕早就吐得七荤八素了。两个多小时后好容易到了终点站,空着肚子的你还要走五公里的窄窄的山道,朝大山深处进发。羊肠小道被野草半遮着,看似无路可走,却最终能找来这个小村庄,这也是乡间生活的乐趣之一吧。

我的屋子又破又旧又促狭,确切地说,只是一个不足十平方米的格子间,里面摆了两张小床,我和两个舅舅一起分享这个拥挤的世界。裂着一道道口的黄泥墙上贴着一张人体经络图,大白天胖胖的外公偶尔会爬到格子间来,他这位老中医指着图教我说一些基本的人体部位。可我怎么也学不会,我更喜欢从格子间的窗口向外眺望,夏日里远山含黛近峰苍翠,到了冬天,山头上有薄薄的积雪,我盼着春天快点到来。

每逢一、六(每月1, 6, 11, 16, 21, 26日)是赶墟的日子。赶墟前一晚,我和妹妹像打了鸡血似的,从房间里搜出一杆秤,分别把它扛在肩上,一边跺着方步一边当着大人们的面用福州方言吆喝:“明天(ming nang)赶墟,明天赶墟!”

大宅里的乡下孩子则用他们的方言唱:“个根蛇,花丽禄,背帕帕,去七都。七都坪就凭人行,七都墟就凭人趣。 逢一逢六七都墟,妹逐阿哥去趁墟。 阿哥摆棚做买卖,阿妹空手来邂趣”。

我在闽中山区只断断续续呆了很短的一段时光,却迷上了那种质朴的生活状态。

二十多年后我移民到加拿大,一直呆在温哥华。我好想拥有一间小小的度假屋,在树林里,在蓝天下,静静地栖居,没有外人打扰。我会在房后开一个小花园,围上原木色的栅栏,让西部小号忍冬(western trumpet honeysuckle)缠绕在上面,四周还有白色的牛眼菊、蓍草、努特卡野玫瑰等。这些加西常见的野花野藤茁壮地生长,不需浇水和施肥,就能灿烂地开花。

只有一种叫赛靛花(false indigo,学名Baptisia australis)的豆科植物 , 我要特地从苗圃买来,栽于朝阳的角落。它是美国本土的一种野花,几百年前欧洲移民初来乍到时,常常付费让当地人种植这种植物。赛靛花的汁液是墨蓝色的,它的根部被当地人用来做蓝色染料。虽然效果不如从印度出口到欧洲的靛蓝(Indigo)那么好,但胜在数量多又便宜。

因为靛蓝是亚洲人从一种叫Indigofera tinctorial (木蓝)的植物里提炼的,欧洲移民给北美的土生染料野花取名“赝靛花”(或赛靛花),以示区别。赛靛花约一米多高,叶子呈三叶草状。春末至夏初开花,一朵朵蓝色花朵紧密地排列在长长的花序上,酷似鲁冰花(南美羽扇豆)。它耐寒耐旱,没有什么病虫害,容易成活,也容易结籽,但从种子发芽到开花可能要三年时间,根系深且集中,不喜欢被移植。只要选好了一个全日照的位置,它们可以年复一年的生长。

看到一串串明艳的蓝色赛靛花,我会想起它创造出的各种纯正纯净的蓝色,想起天空蓝、大海蓝…… 在经历生活的大喜大悲之后,蓝色的世界是最好的去处之一,它的清朗明净与深邃低沉不断平复你的心情,让你幡然醒悟,而后轻装前行。

所以我对朋友说:“若想鱼与熊掌兼得,最好选一间靠山的小木屋,再种一排蓝色的赛靛花。野树野草自然生长,萤火虫在窗前飞舞。再用蓝草晕染出蓝色的精神世界,中心明亮,向四周扩散,渐至模糊。相信我,所有的哀伤和苦痛最终都能归于平静,曾经电光火石的热烈情感也会悄然沉寂。我们需要的,其实只是一片蓝,象征广阔的天空和大海;一片绿,代表着广袤的树林和内心的禅定;再有一间质朴的小木屋,装着我们最喜欢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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