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名种与劣树比邻而居 南小鹿2020-09-19 17:59:02
（四）论名种与劣树比邻而居
草莓在欧洲神话中象征着生育和爱情，深受维纳斯、阿佛洛狄忒（Aphrodite，希腊神话中的爱神）、弗蕾亚（Freyja，北欧神话中的爱神）和圣母玛利亚的喜爱。古罗马人除了食用野草莓，还认为其可治疗忧郁、炎症、发烧、肾结石、通风和肝脾疾病。
在中世纪，草莓代表着正义（righteousness ）和完美（perfection），祭坛、教堂内柱廊和柱子顶部周围常常可以看到草莓雕刻图案。
到了十四世纪，草莓经常出现在意大利、法国、德国和英国的绘画作品中，除了作为完美主义的象征，还寓意着基督的治愈能力，带领信众走向永恒的救赎。
尽管草莓果实有着鲜艳的色彩和迷人的香气，却谦卑地垂下头，因而代表了谦逊和崇高的思想境界。草莓的三裂叶让人联想到了基督教的“三位一体”（Trinity）,朝下垂挂的果实代表耶稣流血的心，五片白色花瓣是他的五个伤口。
17世纪罗马天主教会敬奉的法国圣人方济各·沙雷氏（François de Sales， 1567－1622）曾这样热情地赞颂草莓：“在耕种花园时，我们由衷地赞赏草莓的新鲜和纯真，尽管它在地面爬行并不断被毒蛇、蜥蜴和其他有毒的爬行动物压碎，却丝毫没有沾染任何一点毒性或邪恶，表明其不与毒为伍。”（In tilling our gardens, we cannot but admire the fresh innocence and purity of the strawberry, because although it creeps along the ground, and is continually crushed by serpents, lizards and other venomous reptiles, yet it does not imbibe the slightest impression of poison or the smallest malignant quality, a true sign that it has no affinity with poison）因此他认为草莓代表了不受周围的罪恶影响的贤人。
关于草莓还有如下传说：
1）当你将草莓切成两半与异性分享时，两人会发生爱情。
2）在德国巴伐利亚的部分地区，乡下人每年春天举行仪式时，将一小篮子的草莓绑在牛角上，作为小精灵的祭品。他们认为热爱草莓的小精灵会保佑牲畜健康并增加奶牛的产奶量。
3）中世纪的孕妇们认为吃了草莓后会诞下带有草莓形状胎记的婴儿（与巫有关），因此在怀孕期间禁食草莓。英国亨利八世的第二任妻子安妮·伯林（Anne Boleyn）的脖子上有草莓状的胎记，有人传她是女巫。
草莓是入夏以来最早的一批水果，对英国人来说，“毫无疑问，上帝可以制造出更好的浆果，但毫无疑问，上帝从来没有做到。” （摘自17世纪英国作家威廉. 布特勒Dr. William Butler的作品）。当时的人们认为草莓是“berry”（浆果），事实上它是一种聚合果, 在植物学家提出正式的分类前，草莓（strawberry）这个名字就已经存在千年了，今人只好将错就错了。
有了这些基本常识后，我们可以更加深刻理解莎士比亚作品里的草莓。
草莓出现在莎士比亚的三部戏剧作品里，分别为《亨利五世》、《理查三世》和《奥赛罗》。
《亨利五世》（Henry V）第一幕第一场，故事发生在1415年，坎特伯雷大主教（the Archbishop of Canterbury）和伊里主教（the Bishop of Ely）正在讨论一项法案通过的可能性。该法案是亨利四世统治期间（1399-1413）提出的，提议剥夺教会一半以上的财富和土地，转交给国王掌控。由于意见分歧和国家动荡，亨利四世在世时法案尚未通过。
现将他们之间的部分对话翻译如下：
坎特伯雷：
“国王恩典深厚，深受敬仰。”
（CANTERBURY
The king is full of grace and fair regard.）
伊里：
“而且真诚地爱着神圣的教会。”
（ELY
And a true lover of the holy Church.）
坎特伯雷：
“基于他年轻时的行为，谁会想到啊。他的父王才断了气，他的野性似乎消减了，也跟着死去。的确，就在那一刻，大智慧如天使降临，用鞭子将犯罪的亚当从他的身子里驱逐出去，使他的身体像天堂一样，只适合容纳崇高的精神。从来没有看到谁一下子变得如此认真好学，如此洗心革面，像一条狂流冲刷了缺点。从来没有看到谁把九头蛇那样顽固的恶习，那么快，一下子给根除了— 就像这位国王一样。”
（CANTERBURY
The courses of his youth promised it not.
The breath no sooner left his father’s body
But that his wildness, mortified in him,
Seemed to die too. Yea, at that very moment
Consideration like an angel came
And whipped th' offending Adam out of him,
Leaving his body as a paradise
T' envelop and contain celestial spirits.
Never was such a sudden scholar made,
Never came reformation in a flood
With such a heady currance scouring faults,
Nor never Hydra-headed willfulness
So soon did lose his seat, and all at once,
As in this king.）
（注： Hydra，海德拉，希腊神话中的九头蛇，其中一颗头要是被斩断，立刻又会生出两颗头来。）
伊里：
“这种改变让我们有福了。”
（ELY
We are blessèd in the change.）
坎特伯雷：
“听他讨论神学，让人由衷钦佩，私底下希望国王当上了牧师。听他辩论国家大事，你会说，这是他毕生的研究。听他论述战争，你会听到可怕的战役变成了美妙的音乐。无论向他请教什么政事，他就像随手解他的袜带一样，解开了戈耳狄俄斯之结。他一开口，原本浪荡不受管束的空气也静下来了，人们竖起耳朵，以无言的惊叹倾听他美妙优雅的高论。一定是生活的技巧与实践教会了他这些理论，这可是个奇迹啊，陛下是怎么学到的。因为他从前沉迷于浮华的追求，他的那些同伴都是不学无术的粗鲁浅薄之徒，他把时间消磨在声色犬马里，从来没有人发现他在学习，或是从公共场所和嘈杂的人群中抽出身来静思。”
（CANTERBURY
Hear him but reason in divinity
And, all-admiring, with an inward wish,
You would desire the King were made a prelate.
Hear him debate of commonwealth affairs,
You would say it hath been all in all his study.
List his discourse of war, and you shall hear
A fearful battle rendered you in music.
Turn him to any cause of policy,
The Gordian knot of it he will unloose
Familiar as his garter; that, when he speaks,
The air, a chartered libertine, is still,
And the mute wonder lurketh in men’s ears
To steal his sweet and honeyed sentences;
So that the art and practic part of life
Must be the mistress to this theoric;
Which is a wonder how his Grace should glean it,
Since his addiction was to courses vain,
His companies unlettered, rude, and shallow,
His hours filled up with riots, banquets, sports,
And never noted in him any study,
Any retirement, any sequestration
From open haunts and popularity.）
伊里：
“草莓生长在荨麻底下，名种与较差的果树为邻，长势最为旺盛，结下最好的果实。同样的，君王用荒唐的外表掩饰了正经严肃的一面，就像夏天的草儿在夜间长得最快，他的能力在不被人觉察的时候迅速增进。”
（ELY
The strawberry grows underneath the nettle,
And wholesome berries thrive and ripen best
Neighbored by fruit of baser quality;
And so the Prince obscured his contemplation
Under the veil of wildness, which, no doubt,
Grew like the summer grass, fastest by night,
Unseen yet crescive in his faculty.）
坎特伯雷：
“一定是这样。既然奇迹已经发生了，我们必须承认一样东西变得完美，自有它的方式。”
（CANTERBURY
It must be so, for miracles are ceased,
And therefore we must needs admit the means
How things are perfected.）
在这里补充两个知识点：
一：卡特伯雷大主角嘴里的戈耳狄俄斯之结（Gordian Knot）源于古希腊传说。这个绳结的制作者戈耳狄俄斯（Gordius）原本是个农夫，一天在他耕地时，一只鹰突然落在牛轭上不肯离开，于是他赶着牛车往城里的神庙中寻求帮助。在城门口碰到一位同乡的女祭司，女祭司愿和他同行。单身的戈耳狄俄斯被女祭司青春美貌所打动，在途中向她求婚，女祭司答应了。 此时，无儿无女的弗里吉亚（Phrygia）国王去世，王位出现空缺。国人得到神谕，说未来的国王与王后正坐着牛车往这儿赶。他们找到戈耳狄俄斯，要他登上王位。 戈耳狄俄斯忽然间又得美人又得江山，为表达谢意，决定把那辆为他带来好运的牛车献给宙斯。为防止别人把车偷走，他用绳子把车牢牢捆住，并打下了一个难解的结。亚历山大大帝来到弗里吉亚见到这个绳结之后，拿出剑将其劈为两半，解开了这个问题。当夜下起了雷雨，军中预言家亚里斯坦德宣称这是宙斯的喜悦，并将赐予亚历山大许多胜利。
二：在莎士比亚时代，人们普遍认为比邻而生的不同植物会互相影响，并互相吸收彼此的优缺点。因此人们将香花种在果树边上，希望提高果实的风味。同理，人们将接骨木（the Elder）等气味不好的树木从果树旁移开，以防果子产生异味。只有草莓是个例外，它们生长在恶劣的环境中，蛇虫爬过，蟾蜍踩踏过，却依旧结出芬芳甜蜜的果实。
伊里主教把亨利五世（1413-1422 在位）比作长在卑贱的荨麻下面的草莓，暗示他天性高洁，同时把他形容成“劣质果树旁边的名种”和“夏天的草”，在野性的面纱下培养出更加精致的品格。
《亨利五世》是莎士比亚历史剧四部曲的最后一部，前面三部为《理查二世》、《亨利四世第一部》和《亨利四世第二部》。《亨利五世》一开篇，年轻的哈里王子已经成长为英明的国王，莎士比亚在《亨利四世》（（Henry IV）里淋漓尽致地描述了他在继位之前的荒诞不经的表现。他与一群狐朋狗友在肮脏的小酒馆里狂欢，还计划抢劫，并抓住一切机会挑战权威。父亲亨利四世无比痛苦，身边虎视眈眈的反叛势力以及玩世不恭的儿子成了他最大的两块心病。
但事实证明亨利四世多虑了，哈里王子只是在假装堕落。《亨利四世》第一部的第一幕第二场，一夜狂欢后的哈利王子有一段精彩的独白，展示了他真实的想法：
“我完全了解你们，虽然会接着和你们一起无聊鬼混，可我会效仿太阳。它容许污浊的云层遮住了它的美丽，然而当它穿透似乎要扼杀了它的肮脏丑陋的雾障，重新大放光彩的时候，人们因为有一阵子没见着它，对它格外惊叹。如果每天都是假期，那么游戏也会变得和工作一样乏味。不常有的事物，人们才盼望它们的到来，意外之喜才弥足珍贵。所以当我抛弃这种放荡的行为，行动力远在平时的言语之上，过去让别人失望多深，就用同样的力度推翻人们对我的成见，以偿付我从未答应要偿还的债务，就像放在阴暗的地面上的明晃晃的金属，我的改变在我的错误的衬托下愈发耀亮，更加容易吸引别人的目光。这比那些没有衬托的强多了，我要浪荡，将浪荡的行为作为一种手段，然后在人们对我最意料不到的时候救赎我自己。”
（PRINCE HENRY
I know you all, and will awhile uphold
The unyoked humor of your idleness.
Yet herein will I imitate the sun,
Who doth permit the base contagious clouds
To smother up his beauty from the world,
That, when he please again to be himself,
Being wanted, he may be more wondered at
By breaking through the foul and ugly mist
Of vapors that did seem to strangle him.
If all the year were playing holidays,
To sport would be as tedious as to work,
But when they seldom come, they wished for come,
And nothing pleaseth but rare accidents.
So when this loose behavior I throw off
And pay the debt I never promisèd,
By how much better than my word I am,
By so much shall I falsify men’s hopes;
And, like bright metal on a sullen ground,
My reformation, glitt'ring o'er my fault,
Shall show more goodly and attract more eyes
Than that which hath no foil to set it off.
I’ll so offend to make offense a skill,
Redeeming time when men think least I will.）
果不其然，哈里王子在后来的战斗中杀死了不可一世的霍茨波（Hotspur），证明了自己不是浪荡子，重新获得了父亲的信任，并初步树立威望。
某些西方文学评论家认为莎士比亚是根据意大利政治思想家和历史学家尼可罗·马基亚维利（Niccolò Machiavelli，1469—1527）的理论来创造哈里王子这个形象的。尼可罗的著作《君王论》（The Prince）提出了现实主义的政治理论，其中“政治无道德”的权术思想，被人称为“马基亚维利”。他认为，一位成功的统治者与他人品是否正直或者行事是否正确无关。相反，他要懂得玩弄权谋、耍奸使诈、不按常理出牌，并且精力充沛、魅力四射等。
《君王论》问世后，备受西方君主和政治家推崇，曾被视为改变世界的16本书之一，莎士比亚也曾仔细研究过这部著作。鉴于亨利四世在位时危机四伏，反对势力不断挑战国王继位的合法性，并密谋要废黜他，具有出色的政治才能的哈里王子假装纵情享乐，不啻为一种明智之举。他暂时麻痹了政敌，才有了后来出其不意的有效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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