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吃,從小就愛。談戀愛的時候,我侃女朋友聼,一會侃蘇聯小説,一會侃愛因斯坦。冷不丁問:你愛不愛吃?女朋友一愣,很快明確地答道:愛。柳眉一垂,杏眼一亮。我們在後花園就定了終身。當年戀愛好簡單。
轉眼,多少年都飛遠了。現在已經是老夫老妻飲食男女。每天最幸福的時光就是一起吃個飯的時光。今天的午飯是糖醋排骨($3.69一磅的)。排骨先在悶鍋裏燜煮一百分鐘,煮到骨肉分離。再挑出排骨肉,骨頭喂狗。然後拿個碗,打兩個鷄蛋,加兩勺菱粉(生粉也行),把排骨放汁液裏打滾,再放進熱油打滾,撈出,瀝乾油。然後兩勺意大利醋,一勺“味極鮮”醬油,一勺黃沙糖。糖醋燒製十五分鐘。出鍋后就倆字:好吃;仨字:很好吃;四個字:非常好吃。
其他三個菜是:麻婆豆腐,清炒地裏剛摘的白菜,燒冬瓜。對面兩人坐,一邊吃,一邊侃:國内有什麽陰陽八卦,美國有什麽雷人新聞?“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陶儘了誰?楊再堡剛剛走了。楊再興被射死在小商河。“可憐天下父母心“,是誰寫的詩?
老在美國,每天吃得飽,睡得好。一覺醒來,天空湛藍湛藍,鳥叫的歡實,地裏的菜菜們等著我檢閲。我也學著中國的牛牛元首,眯著小眼,挺著大肚。不吭聲。
要能吃得飽并不容易,因爲我和老婆的嘴都不好伺候。食材要精選,飯菜要精心製作。鷄翅,鴨,各種魚,豬牛羊肉,蝦要轉圈來。菜是自己種。冬天是黃菜花,綠菜花,大白菜,洋白菜,青蘿卜,蒜苗,小葱;夏天是黃瓜,豆角,茄子,西紅柿,辣椒,紅薯苗,青梗菜,小葱。炒菜香,蒜苗小葱生薑不能少。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個日子A“,我們一天吃米,一天吃面。米是長棕色米;面是高筋面(包子),中筋面(餃子),低筋面(麵包)。玻璃罐在爐台上一字排開,到我家來過的人都説一進門就感受到了濃鬱的生活氣息。一切圖個方便。
吃米飯,要做菜。我大約能純熟地做二三十道老婆愛吃我愛吃的菜吧。紅燒肉,回鍋肉,京醬肉絲,香乾肉絲,黃瓜肉片,豆角燜肉,貴妃鷄翅,油悶大蝦,椒鹽大蝦,西安臘羊肉,葱爆羊肉(做個皇上還被人活捉了,那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做個百姓記住"爆炒羊肉多放葱”就算得上是個合格百姓),西紅柿燒牛尾骨,醬牛腱,燉牛腩,粉蒸肉,甜燒白,芽菜扣肉(也叫咸燒白)。素菜簡單,地裏摘個新鮮,幾瓣大蒜,爆香入鍋,加去油鷄湯。牙不好,燜軟軟。
咸辣甜酸痲,酥脆糯勁道。味道要好,口感要好,不容易。
問世間什麽最緊要?中國人不太重視頭,喜歡說“頭可斷”,“砍頭不要緊”。說著不要緊。大家都是兩面人,説一套,做一套。其實頭非常重要。有頭才能吃肉,吃肉才能養頭。
吃麵食,花樣更多;包子,餃子,穰皮子,春餅,軟餅,葱花餅。。。包子,餃子得注重調餡。蒸包子要用高筋面。多少肉,多少鹽,多少醬油,多少耗油,多少香油,多少花椒油,多少葱薑水。馬虎不得。弄得合適,蘸料都可以免了。
老了牙不好,得省著用。避免撕扯避免啃,入口即化很緊要。説一千,道一萬,做肉入味,做菜清香最緊要。反復實踐反復吃,才能吃出好味道。十好幾年了,每頓飯吃完我都不確定我還能不能吃到下一頓。
嘴有兩項功能,説話和吃。話可以隨意說,吃一定要認真吃。新中國的執政黨就是個吃飽撐黨。牛牛元首字認的少,整人卻很能行。戲文早已説完,忽悠早就來回。只能高叫:實現偉大的中國夢,(想打誰打誰)。自己將來,怎麽光榮?
世界上沒有人生得不偉大。沒有人活在紅塵裏不想吃飽。小時候,記得的最清楚的念想就是吃。”困難時期“,”文化革命“,有什麽好吃?耄耽誤了我們的少年吃。他自己天天吃著紅燒肉,招呼革命。他説了: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我們倒是要這歸根結底幹什麽?歸根結底,”人縂是要死的“。
我上大學的時候,最是想吃的時候。常常半夜餓的睡不着。后來大學畢業了,每個月掙錢五十多,每天吃個半飽,抽包破煙,長到三十多。出了囯才知道,掙夠吃飽很容易嗎?隨便幹什麽工,幹一天也能七天吃飽。
老了真好。操持身體操心吃,隨心所欲,隨身躺倒。逛逛世界,看看風光。想想當年勇,憶憶少年情。雖説有時候有點無聊,做點好吃的就不再無聊。老了,最大的矛盾就是還敏銳的頭腦和日益不中用的身子之間的矛盾。讀閑書,看經典(電影),聼京戲,寫大字。兩種文化,來回交錯;陰陽八卦,反復八卦。人生真好。小時候吃不飽,老了吃飽飽。
辛丑年春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