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复拉着她的手，在走出学校后便松开了，不过两个人还是肩并肩走着，离得很近，之文甚至能感觉到关复的心跳，他的心跳的很急。之文低头一笑，她猜这恐怕是关复第一次拉女人的手，和自己一样他也很激动。
依之文的意思想先带关复去吃饭，她想请他去沈阳最好的饭店“鹿鸣春”吃顿饭，那里解放前就是有名的馆子，曾在沈阳雄踞“三春六楼七饭店”之首，后来公私合营了，好多饭店都改成了食堂，可是那里仍然保持了原来的传统，如今是城里最高档的饭馆，之文来了沈阳这么久也只是听说，还从没进去吃过饭，她想今天跟关复一起去，她觉得今天值得纪念。
可是关复坚持说已经在车上吃过了，不必再特意跑去那么贵的地方，他让之文带他回宿舍，之文他们学校刚复课不久，很多老师都没回来，有些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宿舍倒是空了好几间，现在之文一个人住一间，关复说，他有些话要对之文讲，回去宿舍比较方便。
之文心情激动，她竭力压制着自己的心跳，带关复回到了宿舍，她当然知道关复想跟自己说什么，她觉得幸福马上就要降临了。
关复望着之文眼睛里那期待的光彩，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开口对她说：“小韩，我这次来是想好好跟你谈谈我们的事。你知道，我家里大姐如今催得很紧，她希望我们能够尽快把婚结了，而我，”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眉头微蹙，低下了头。之文正快乐地等着，在他提到婚事时，也脸红地低了低头，可是关复说到关键处却忽然顿住了，她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他，难到他也不好意思了吗？
之文莞尔一笑，关复的面皮竟像女人一样薄，现在他低着头，之文猜他的脸也一定红了，这个样子更让之文觉得可亲可爱，她反而轻松了下来，跟关复在一起以来，她还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和他贴近，她咬了一下嘴唇，然后笑吟吟地低声问他道：“你怎么样呢？”
这充满柔情的声音仿佛像是电流击中了关复，使他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他抬起了头，迎上之文美丽的眼睛，下了决心般地坚定地对之文说：“我必须要跟你说清楚，本来这辈子我是不想结婚的，也不能结婚，可是我从小父母去世得早，大姐一直把我带在身边照顾，很是不易，她又盼着我能早点成家，我不想让她的希望过早地落空，所以这次才答应和你交往。
对不起，我当时本不该做这个决定，明知道是饮鸩止渴，却还是拉了你来演戏，如今还要继续来和你谈婚论嫁，实在是不应该。但是既然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必须得对你实话实说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嘲讽地一笑，“人人都说我长了个颠倒众生的容貌，命里应犯桃花无数，可是却没人知道，我，我其实，我其实连个普通人都比不上！”
之文这时已是浑身发颤，她本坐在床上，这时身子却软得挺不直，只能用一只手死死地抓住床头的木头横梁，她机械地顺着关复的话往下想，什么叫“连普通人都比不上”？那是什么意思？她抬眼看着关复，
关复咬一咬牙说道：“我不能做正常男人能做的事情，我有生理缺陷！如果你和我结婚，便等于要守一辈子活寡，我给不了你男人能给的幸福，也和你生不了孩子！听明白了吗？”
之文无语，她脑子里乱糟糟的，男女之事她虽不太清楚，可是以前也读过几本中外小说戏剧，知道床笫之间有那让人羞于言表的事情，虽然思之脸红心跳，但她也未尝没有期待过同心爱之人共赴巫山的欢愉，那本是每个少男少女在心底里最隐秘的幻梦，也是天道人伦的常理，可是关复竟然无法行此人道！
之文看着关复那俊美的姿容，才知道老天是多么的残忍，这样的容貌分明就是对他天大的讽刺！难怪关复对任何人都是那样的无情，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动情！想到这些，之文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她好不容易爱上了一个人，可是这个人却是无法给她幸福的苦命人。此时她的心里充满了悲痛和怜惜，她为自己和关复的命运而痛心！
半晌她才微微哽咽着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从没跟别人说过吗？看过大夫吗？也许，还有办法治的。”
关复神情冰冷，声音飘渺，他说：“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曾和一个女同学爱得死去活来，那时年纪虽小，胆子却大，一次两个人单独在宿舍时竟想偷尝禁果，就是那次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废人。”
说完，他笑了一下，脸颊上的笑靥若隐若现，还是那样的美不胜收，可是之文却只是觉得冷，“也正是那次，”
他接着说道，“让我知道了爱情的分量，它其实什么分量也没有，好像杨花柳絮，风一吹就散得无影无踪了。我至今还记得那位曾经跟我海誓山盟的恋人当时看我的那种鄙夷的眼神，那次之后她再也没正眼看过我一次。你知道她最后跟我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吗？她说，‘关复，你就是个笑话！’”
说完他看了之文一眼，之文的泪已经流得满面都是了，他的心有些软，可是曾经那个女人可恶的目光再次激起了他的恨，
他继续冷冷地说：“那之后我悄悄去看过了医生，结果是，我的这个病是先天性的，治不好了。情况就是这样，我很抱歉给你添了麻烦。”
说完他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包准备走了，之文一震，看他已经走到了门口，她控制不住自己，叫了声：“你等等！”
关复停了下来，却并没有转身，他面朝着门，无所谓地说：“如果你想借此羞辱我一番，来抵偿我给你带来的麻烦，或是发泄一下对我这个不男不女的人的恶心，你可以随便，我没关系的。”
之文听着这样刺耳的话，心却在滴血，她想，关复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他承受了多少诛心之痛，才变成了如今这样的冰冷，而这层冰层之下又隐藏着怎样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之文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掉下来，她知道自己是心疼他，自己是爱他！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慢慢站起来走到了关复的身后，把脸贴在了他的背上，双手环住了他的腰，她说：“别走，我不在乎，我愿意嫁给你，因为我已经爱上了你。”
关复的身子一震，听着之文的低语，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片刻睁开，眼底里一片清明，他问：“你真的想好了，这样的婚姻什么也给不了你，爱情是没办法支撑你走完一辈子的。”
之文刚才情不自禁地说出了那样的话，这时心底里却无比地确定，除了关复，她今生不会爱上任何人了，她只有嫁给他才能成全自己的爱情，别的现在她全都顾不上了。她靠在关复的背上再一次清晰且坚定地重复了自己的决定：“我想好了，今生非你不嫁！”
听到这个答案，关复拉开她环着自己的手转过身来，面对着之文，他对她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结婚吧。”
之文的婚事以这样的方式定了下来，这是她自己的决定，搭上的是她一生的幸福，不知今生她是否会后悔？也许多半会的，因为当时的她实在是太天真幼稚，为了爱情愿意付出所有，可却并不知道她爱的那个人早就没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