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花栗鼠有点意思,” 赵继刚听完港生的汇报,在屋子一侧的移动白板上两三笔勾勒出一只卡通鼠,它两颗硕大锋利的门齿看得港生心里有点发毛。
“那我晚上去她提起的那个‘十九号公馆’做个暗访,” 港生毛遂自荐。
“你知道十九号是个什么地方吗?” 赵继刚脸上深高莫测。眼神撒了一道抛物线,从港生头顶飞过,远远地落在陈默身上,“明面儿上是个迪厅,其实龙蛇混杂,王小公子‘混世小魔王’的花名在外,没准儿人家一早记录在案了,还没进去就暴露了。”
徐蔚民见港生面露尴尬,连忙打哈哈,“刚哥,那个你看,港生这叫交游广泛,能屈能伸。要不我去跑一趟,我在城南就没出过几次外勤,肯定没人能认出我来。”
赵继刚闻言一张黑脸上越发的一言难尽了:“小徐,人家说了,找的是长得好看的小男孩儿,我说你是自认为长得好看呢,还是扮相显小呢?”
港生和徐蔚民面面相觑,不大的议事厅里弥漫着一股“赵继刚丫吃枪药了”的敢怒不敢言。
这时候窝在角落布沙发里的陈默轻咳了一声,下午的光线透过百叶窗斑斑驳驳地投射在他身上,有种近乎透明的不真实感。
“要不我去看看吧。”
“不行!” 港生此言一出便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过于激烈了。
他刻意压低了嗓门用尽量平和的声调解释说,“阿默不是我们旭日的人,掺和进来名不正言不顺的。再说,他还有校长交代的一摊事要忙呢,是不是啊,阿默?” 说话时眼神死死地咬住陈默不放。
“啊,那这样,这事儿咱们先搁着,再考虑考虑,” 赵继刚放下咖啡在手里转了几转突然道,“港生,我好像听见院子外面有动静,你去给我看看是不是有人来了。” 说罢便跟在港生屁股后面前后脚进了院子。
两人一出院门赵继刚就拉下脸来一把攥住港生的胳膊:“港生,你和默默到底什么关系?”
港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一阵心虚道,“阿默啊?他是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 赵继刚冷笑一声,“那请问顾校长她知不知道你有这么一个好朋友?”
港生一时摸不清楚赵继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模棱两可地应付着,“我妈当然知道。阿默经常来我家玩,我家长辈都很喜欢他的。”
“嗯,” 赵继刚放开港生,长出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港生啊,你别怪我管得宽。可是你爸爸不在了,你现在又跟着我,我觉着对你有这个义务......”
他顿了顿,仰起脖子来似乎在观赏蓝天流云,又似乎在很用力地组织语言。
“我姓赵的其实无所谓,你就算愿意抱着块石头睡那也是你乐意。可是港生啊,你还小,你知道这个社会对于离经叛道的人有多残酷吗?”
赵继刚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眼前就是前车之鉴。
我在警队十来年,破获的大案要案不计其数,和我同届的,比我低几届的,业务不如我的被提拔到局级处级甚至省厅的大有人在。可是我呢,要不是有鲁局罩着,连个刑侦二队队长的位子都做不稳啊。”
港生抬起头来,吃惊地望着赵继刚,“刚哥,我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你脾气臭......”
赵继刚闻言在港生的后脑勺上重重拍了一把,憋不住笑了,“你小子真没良心,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诚心的吧?”
两人相对一笑,赵继刚叹了口气捋了捋脑后油光水滑的小辫子,“港生,你这个年纪玩心重,倒也没什么。只是有两条,我得给你打个预防针,” 说着他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第一,你妈身体不好,鬼门关上把命捡回来的。有一天你这个‘好朋友’的流言蜚语要是传到了她耳朵里,到底怎么交代,她不同意的话你又是个什么态度,你可得提前想好喽,不能够不孝。”
“第二,” 赵继刚脸上的表情变得有点意味深长,“你想要保护默默,这我理解。可是,他真的需要你的保护吗?”
港生在尖锐的目光中缄默了,心想:是啊,阿默这个狐族少主真的需要我王港生的庇护么,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了......
赵继刚眯起眼睛来注视着港生,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在院门前站着。过了片刻,他重重地拍了拍港生的肩头,高声飙了一嗓子:“妈的,谁这么缺德,没事儿往咱门口扔石子玩儿?”
两人回到议事厅时,陈默依旧窝在角落的小布沙发里,安静得好像一只打瞌睡的猫。办公桌上几杯新泡的茶水散发着茶香,徐蔚民正紧张地一边翻看资料,一边在一个小本子上写着什么。
“这样啊,” 赵继刚清了清嗓子,拉了一副官腔,“接下来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蔚民和港生去郊区农场采访一下家属,收集资料。”
说着瞄了一眼港生,“十九号公馆那边,要是港生没意见,就麻烦默默替我们摸个底。但有一点得提前说好喽,默默只是以消费者的身份去暗访,绝对不能擅自行动。就算发现了天大的线索也要先沉住气,回来大家一起商量。”
陈默闻言点了点头,随手扔给港生一个小纸团。港生打开一看,黄色的格子纸上铅笔素描画着一个年轻女孩的头像,她两腮微鼓,内双的眼睛里透出一丝世故,笔触虽然精简但是气质神韵倒是和花栗鼠有八成像。“阿默这是为了方便我们打听花栗鼠,” 港生心里一暖,向陈默投去感激的目光,刚好迎上对方满含爱意的视线,两人悄无声息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四目相接,情意绵绵地痴缠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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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暖风吹在脸上,熏得人心里春意盎然。
徐蔚民开着鲁局低价处理给赵继刚的二手小本田,摇下车窗,清风拂过道路两旁大片大片金灿灿的油菜花海,送来浓烈得有些刺鼻的花香。再看看副驾驶上哼着小曲的英俊少年,真觉得下海是自己二十五年人生中最最大胆,也最最英明的决定了。
本来因为外勤经验少,徐蔚民的心里还有些打着小鼓,可是不知为什么,有港生这个人高马大的助手在身边,让他觉得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格外自在。
汤氏农庄从开发区往西还要开四十几分钟,农庄是通城郊区少有的综合性农场,涵盖了鱼塘,养猪场,果园,还有蔬菜花卉等十几种经济型作物,占地面积十分可观。而庄主则在农庄深处培植了一片竹海,竹海里辟出一条鹅卵石堆砌成的小径来,小径的尽头是一座返璞归真的中式小楼,很有点“庭院深深深几许”的诗意。
徐蔚民一边停车一边和港生感叹,觉得庄主不是一般人。他从小在江北富庶的农村长大,先富起来的农民商户修建的或洋派或土豪的花园洋房见识过不少,但是象汤氏这样家大业大却在家居上如此低调写意走中式极简风的还从未见过。
港生也跟着徐蔚民一起感叹,感叹的同时又觉得小楼古韵古风的建筑风格有些眼熟,仔细想想,竟和新城区菜市场后面大隐隐于市的高级娱乐场所“茶韵”有几分神似。
因为赵继刚事先打过招呼,汤家的男女主人都在。
汤明城热情地和徐蔚民,港生一一握手,并亲自将他们引致一楼的书房。
徐蔚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汤明诚掌心厚厚的老茧,和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写满克制的焦虑,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一起简单的“有钱任性少女离家出走案”,于是单刀直入的问道:“汤先生,恕我直言,据我了解令爱平时时常会借宿在朋友家,是什么让你觉得这次的情形有所不同?”
“朋友?” 汤明诚冷冷地哼了一声,“惭愧啊,我们夫妇平时精力都投在了农庄经营上,对子女疏于管教,汤原交友不慎呐。” 说罢看了一眼身边的妻子道,“佩华,你给小徐仔细说说。”
汤氏农庄的女主人廉佩华和丈夫一样,即使务农从商多年,身上依旧透着股淡淡的书卷气。然而不同于男主人汤明诚那种成功生意人圆融而凌厉,温和却自负的矛盾气质,廉佩华散发出来的味道要单一的多。她就好像一只收敛了锋芒的美丽麋鹿,温驯而戒备地蜷缩在自己的领地。
廉佩华递给徐蔚民一张便条,纸张像是从笔记本上面撕下来的,字迹匆忙而潦草:“不要找我了,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徐蔚民吃了一惊:“你们确定这是你女儿的笔迹?这么严重,为什么没有报警?”
廉佩华指指便条的反面,徐蔚民翻过来一看只见背面一行小字:“报警没用的,不要,不要,不要。” 字体越来越大,字迹也逐渐潦草,最后一个“要”字几乎穿透了纸背,好像一个少女捂着耳朵发出无声的尖叫,发疯似的地试图逃脱一个看不见的囚笼。
这三个不要指的是什么?不要报警,不要找我,还是不要再折磨我了?
一个十七岁的年轻女孩,又为什么放弃了向家人和警方求助,而选择独自去面对险境?
屋里的气氛开始有点凝滞起来。
港生打破沉默问道:“请问汤原平时都结交了哪些朋友?对了,这个人你们认识吗?” 他说着掏出折成豆腐块大小的黄色格子作业纸,上面是陈默给花栗鼠画的人物速写。
“华梅?”廉佩华的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她是我们大棚经理的女儿,我们的远房亲戚。怎么,你们认为她和原原的失踪有关系?”
徐蔚民给港生使了个眼色,连连摆手,“不不,我们只是听说她们关系不错。现在只是初步调查,汤原所有的朋友和同学我们都要进行排查。”
廉佩华闻言脸上放松了下来,“半年前,明诚母亲那边的亲戚过来投奔我们,正好我们的鲜花大棚需要一个人来帮着打理,就交给她了。她的女儿,华梅,和我们原原一边儿大,两个女孩儿能玩到一块儿去,经常同吃同住。”
她又补充说,“华梅来了以后,我们原原人都变开朗了,话也多了。”
“那汤原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夜不归宿的?” 徐蔚民追问道。
廉佩华愣了一下,瞄了一眼身边的丈夫,眼神有些闪烁。港生见状起身,有礼貌地对汤明诚说:“汤先生,能不能麻烦您带我看看汤原的房间?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汤原的房间在二楼走廊尽头,和父母的主卧隔着妹妹的房间和一间客房。房间出乎意料的清爽整洁,和港生想象中女孩子们粉红梦幻的公主风相去甚远。相反,房间黑白分明中规中矩的装修风格略微有点沉闷老气,让港生很难和大饭店门口撞上的那个歪着脑袋问他“有烟吗”的个性少女挂上钩。
房间的一面墙上有一个几米宽的玻璃橱窗,里面陈列着大大小小十几座微缩建筑模型,从古罗马斗兽场,到印度泰姬陵,再到悉尼歌剧院,无不精致入微,栩栩如生。尤其是中间的天坛还特地进行了喷漆处理,朱红点金的主体,蓝色琉璃瓦的屋面,和汉白玉柱子上的二龙戏珠,在灯光下活灵活现,绚丽夺目。
汤明诚见港生看得迷住了,从后面走上来轻轻摸索着汉白玉的护栏,陷入了回忆似的低声说,“这些都是原原亲手做的,每件作品都要花费她好几个周末。从小学开始我们就送她去少年宫的建筑兴趣班......,原原说长大了要当建筑师的。”
港生会心地一笑,想起了王建安每个周末风雨无阻地送他去围棋课,直到教围棋的周老师委婉地暗示港生也许更加适合隔壁的武术班。他的目光落到了橱窗里一张黑白艺术照,里面的女孩子心无城府地搂着一座奖杯开心地笑着。照片里眼神简单纯净的女孩逐渐与另一个目光迷离叛逆的女孩合二为一,再也分不清彼此。
汤原,你究竟经历了什么?港生默默地向照片中的女孩发问。
港生和汤明诚前脚刚走,徐蔚民就开始绕着廉佩华旁敲侧击,“我在警校的时候,教官说失踪案最关键的是四十八小时,再拖下去可就难说了。后来到了城南派出所,才发现有时候哼哧哼哧查了半天的线索,原来家属早就知道,信不过公安所以故意隐瞒。”
廉佩华闻言有点坐不住了,她抬起眼来看着徐蔚民,欲言又止。
徐蔚民见火候到了,附身贴近她神色严肃地说,“任何线索对于我们早日找到汤原都可能至关重要,请您务必知无不言。”
廉佩华低下头来,表情忐忑,“其实大概四五个月前吧,原原就开始晚上偷偷出去,我问过她,说是小姐妹们聚会,华梅也在。我想,明诚平时管得太严了,孩子只是出去透口气就没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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