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展颜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一个冰海公安药物科的小内勤有一天会和楚盛集团有了交集。
二十四岁的苏展颜替上司杜言去楚盛总部交代李琴琴案件时,心情不是不忐忑的。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和楚家打交道的事情杜言不亲自出马,而是派出了自己这么个毕业才两年的小喽啰,但是秉着“服从组织分配”的想法,骨头再硬也得硬着头皮去啃。
楚盛的总部位于金融区黄金地带一幢二十二层商务大楼的最高五层,其中还包括了位于第十八层的露天泳池,健身房,桑拿,和位于楼顶的空中花园和迷你高尔夫俱乐部。
当苏展颜一身药物科的天蓝色制服出现在十九层的前台时,一个白衣黑裤的年轻男人正在和前台聊天。他回过头来望向苏展颜的时候,好像一轮明月照进了女孩的心房。柔顺的垂在额前的黑发,干净的脸上真诚明朗的微笑,和举手投足之间既亲切又有富有教养的风范,都在苏展颜的心里敲起了小鼓,不经意间砰砰地乱了节奏。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会面,楚家小公子楚禹飞表现得异常耐心和专注,仿佛苏展颜交代的不是一件看上去和楚盛并无关联的简单的坠楼案,而是头等商业机密。甚至在会议结束时依依不舍,却又很有分寸地给了苏展颜一张自己的私人名片,并邀请她去参加周末的慈善音乐会。
阿鑫手里盘弄着深蓝色带有檀香味的卡片,不无艳羡地瞄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阿颜,你真好命,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攀上高枝了。”
一身牛仔衬衫裙的苏展颜在“小麻烦”酒吧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朴素得简直融进了背景布里。她不好意思地地笑了笑,问道:“还有谁攀上高枝了?你那只神出鬼没的鬼吗?”
阿鑫扁了扁嘴,无奈地看着自己刚做好的水晶指甲:“是啊,他算是交上好运了,和一个外省的特警,好像富二代来着,黏黏乎乎的。”
苏展颜望着自己人兽混血的姐姐,心里忽然觉得心疼。
苏展颜的父亲,一个纯血的人族,一个除了嘴巴甜一无是处的推销员。当年和阿鑫水族的母亲有婚约且育有一女的情形下,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招惹了展颜的母亲。那年代人兽之间的婚姻不受法律承认,出了这种事情多半女方自认倒霉,男人连“重婚”的罪名都不用担负。最终,男人酒驾早逝,两个女人倒是常有联络,而两个同父异母的女孩子感情深厚。虽然后来姐姐阿鑫走上了叛逆少女的道路,而妹妹展颜中规中矩地考进了大专,但这并不妨碍两个女孩子互为知己的情谊。
“你心里还是放不下他?为什么不和他明说呢?你心里有他,偏偏处成了个兄弟,然后难受的要和我喝酒排解。你这不是在虐你自己吗?” 展颜的眼睛在暗处亮闪闪的。
阿鑫抬起头来幽怨地望着她:“阿颜,你不明白......,我和他那么熟了,他对我要是有感觉早就有了,不用等到今天。”说着又恨恨地咽下一大口啤酒,“我他妈就是贱,老是忍不住围着他转。人家身边今天阿猫明天阿狗的,眼睛里压根就没我。”
炊烟散尽,暮色渐浓。鱼肚巷家家户户传出电视机里咿咿呀呀的声音。
楚树恒敞着怀靠在木板床柱子上,葡萄般黑亮的眼睛怔怔地不知望向何处。收音机里铁镜公主声情并茂道:“讲什么夫妻情恩德不浅,咱与你隔南北千里姻缘。因何故终日里愁眉不展,有什么心腹事你只管明言。”
他听得呆了,竟不觉窗上有人拍打。拍打声渐响,女孩有些歇斯底里的尖脆嗓音刺穿了铁镜公主的西皮流水:“鬼鬼,鬼鬼,你给我出来!”
楚树恒系上一粒纽扣,匆匆出了门。只见一个团子头,细吊带的女孩正手拿一只空啤酒罐一声急似一声地猛打着自己卧室的小窗。“阿鑫,”他一把抢过啤酒罐。女孩愣住了,忽地抱住他无声地哭了。泪珠一滴,两滴,好像雨花一样绽开在他赤裸的肩头。
楚树恒轻拍着她微微发抖的身体,有点不知所措。
阿鑫哭痛快了,推开楚树恒被她打湿了一大片的胸口,水汽氤氲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鬼鬼,他对你好吗?”
楚树恒愣住了。
“外省的,那天那个开跑车的有钱公子哥儿。他对你......,是真心的吗?”
沉默了片刻,楚树恒咬着嘴唇,声音暗哑地说:“他没看上我。”
女孩似乎觉得意外。她抱紧了双臂思忖了一会儿,紧紧地抓住楚树恒的胳膊:“鬼鬼,我们离开冰海好吗?我在这个到处都是鱼腥味儿的地方呆够了。我也有点积蓄,我们去北边,去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开一间餐馆,专门经营特色菜,我会做酒酿,桂花蜜,糟豆腐,醉螃蟹,醉鸭,泡菜。我们会过得好好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没关系,我喜欢你,我愿意和你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楚树恒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看上去有醉意却又无比清醒的女孩,心里忽地泛起一丝酸楚的感动。他这些天总是会梦见王逸杭,梦境里种种温柔缱绻,可终究是梦幻泡影,如露如电。他就像只思春的猫儿一样害了病,做什么都懒懒的打不起精神,既没有出海,也没有去俱乐部,更没有去可能会碰见王逸杭的特别物种安全局。他自己也知道,再这么下去,只会变成一个自己最瞧不起的,没出息的窝囊废。
“好,我答应你。”
“等我攒够了钱安顿好九姨,我们就一起去顺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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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逸杭思来想去,总觉得不放心让舒克非去调查“海葡萄”的事情,再加上,他母亲大人顾林芝闺蜜的生日会就快到了,一早说好的要“携眷出席”总不能食言而肥。这么着一来,就想带着陈寰一起回通城休几天假。
陈寰本来想再去王逸杭出事的地点下海去探访一下,看看能不能查出点海底农场的线索。但是架不住王逸杭的一通软磨硬泡,也就只好答应了。反正就那么几天时间,农场也跑不了不是。
顾林芝闺蜜的派对,安排在小区俱乐部里举行。俱乐部的两层小洋楼敞亮宽阔,前有花园,后有游泳池网球场,十分的气派有范儿。
王逸杭陈寰到达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叔伯阿姨辈的客人在场了,其中不少人都是王逸杭熟识的。顾林芝的轮椅从人堆里挤出来的时候,就见王逸杭正没大没小地跟几个阿姨们说着笑话儿,逗得老姐妹们花枝乱颤。
“这孩子,多大了都没个正形儿,”顾林芝冲着自己宝贝小儿子的身影摇了摇头,很快就把视线投向了王逸杭身后一个清秀白皙,笑眯眯看着王逸杭耍宝的年轻人。
王逸杭还没反应过来,顾林芝的轮椅就已经到了身后。“逸杭啊,怎么来了这么会儿了,也不知道给妈妈介绍一下你的朋友。”
没等王逸杭开口,陈寰就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说:“啊,顾阿姨,您好。我叫陈寰,耳东陈,寰宇的寰,我在检察院任职。您叫我小陈,寰寰,都行。”
顾林芝细细地看了他一眼,自言自语道:“这孩子长得真秀气,”说着拉住陈寰的手道,“你这孩子一看就是心细会干活的,不象我家逸杭那么粗心。来,上厨房里来给我搭把手。”
顾林芝并没有带着陈寰进厨房,而是把轮椅拐进了厨房旁边的一个小杂物间。
她带上杂物间的门,脸色一变:“陈默,默默,是你吗?你回来了?”
见陈寰缄默不语,顾林芝又道:“默默,你别怪顾阿姨有什么说什么啊。港生失忆了,我可没有。你就是当年港生在一中的同桌,后来失踪了的陈默,是不是?”
过了良久,顾林芝神情凝重地叹了口气,“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承认了。”
“港生这孩子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特别重感情,他这些年和谁都没看对眼,我就觉得他是在等。好不容易啊,等了十年,把你给等回来了,” 顾林芝喘了口气,“默默,你这次回来不会再走了吧?”
陈寰心情复杂地注视着轮椅上的顾林芝。她比印象里苍老了不少,十年的时间,染白了她的头发,也弄弯了她的脊背,看上去不免有些暮气沉沉了。一早准备好的那些客套话,在老人面前显得都那么虚假无力。他心里一动,在轮椅边半跪下,拿出礼品袋里包装精美的提花薄毯铺在顾林芝的膝盖上,轻声道:“顾校长,无论我人在哪里,心里都装着港生。这次我既然回来了,只要有口气在,就绝不和港生再分开。”
顾林芝眼中噙泪:“傻小子,动不动要生要死的可还行。我们白发人听不得你们黑发人说这个。”
这时王逸杭打开了杂货间的门,有些诧异地看着两人。
顾林芝手背擦了擦眼睛,拍拍小儿子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小陈给我说了个笑话,给我笑出眼泪来了。” 过了一会儿,又说,“港生啊,我这两天老梦见你爸。不着急回冰海的话,明后天带着小陈去给爸爸扫个墓吧,省得他惦记。”
王逸杭猛的听母亲提起自己中学时代的名字,一时有些不适应。他狐疑地看着母亲和陈寰,下意识地感到,两人不像是初次见面,倒更像是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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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长身边的红人,主管商务的李卫最近有点焦头烂额。
先是送到冰海国际中学寄宿的女儿李琴琴在药物影响下坠楼重伤,刚刚出了重症监护,情人汤丽珍就出事了。
汤丽珍从大学毕业就跟着他,虽然不是“百花丛中过”的李卫身边最妖娆妩媚让他神魂颠倒的那一个,但是胜在气质温婉识大体,两人又育有一个伶俐的小女孩,这两年让李卫渐渐动了把她扶正的心思。
年轻的女人红肿着一双眼睛,控制不住地抽泣着。一头秀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
李卫轻抚着汤丽珍的秀发,安慰她说:“我让钱秘书去学校接了小卉就直接送去宾馆,等会儿你也去过去吧,这里的事情我会处理。”
两人身后,汤丽珍和女儿居住的一幢小户型别墅的主卧墙上,赫然挂着一只洁白的波斯猫。仔细看时,只见猫的头骨被一只长钉打入墙内,口鼻里渗出丝丝血迹。而圆睁着的失去了生命的蓝绿眼珠显然就是汤丽珍和女儿李卉的爱猫,今年刚满两岁的“球球”。
李卫看着身后忙着拍照,取证的公安,心里有些后悔冲动之下报了警。
他冷静下来,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是冰海谷蔚成搞的鬼。自己刚刚因为琴琴嗑药坠楼的事情让钱秘书去冰海兴师问罪,还不到四十八小时,情人的爱猫就横死。这就是赤裸裸的警告,告诫李卫不要再去追查冰海的致幻药物,否则,今天死的是只猫,明天就是你情人,甚至是李卫你自己。
想到这里,李卫不寒而栗,他没有料到,谷蔚成如此心狠手辣。更没有想到,自己的隐私对于谷蔚成来说简直就好像是一本打开来的书,一目了然,尽在他的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