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杭正踅摸着要怎么给楚家打开一个缺口,楚家的请柬就到了。
吉雪渊手里两张黑色滚金边的卡片翻来覆去地玩弄着,脸上阴晴不定:“逸杭,你看看,这楚玉廉真不是个一般人。一边和姓谷的搞得剑拔弩张,一边大张旗鼓地给儿子操办婚礼。”
说着吊起一根眉毛来瞄向王逸杭:“你知道楚禹琼要娶的是谁吗?”
“雾港的骆家,”吉雪渊自问自答道,“雾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如今是南部水路运输的咽喉。骆家,就是攥着这咽喉的手......,看来楚玉廉这是在走兵布阵,准备打开冰海以外的市场了。”
王逸杭此时望向吉校长的眼神近乎崇拜了,这人一向仪表堂堂,思虑深远,除了私生活不那么检点外,几乎可以封神了。王逸杭走了会儿神,稍有不屑地问:“这骆家什么底细?是人是兽?那楚大公子的小情人红雪还押在冰海拘留所里呢,他倒是逍遥快活,另娶新人了。”
吉校长不置可否地斜眼瞄了他一会儿,忽而乐了:“我以为你王队长有多通透呢,碰到个情字就给你撂翻了,和小陈真是天生一对。” 又道,“婚姻这事,有时就是一桩交易,不必太过较真。等你年长些便明白了,和谁过其实没太大分别。”
王逸杭刚想分辩:分别大了,就见吉雪渊收敛起坏笑一本正经地:“对了,婚礼结束后还有个派对,你我不在被邀请名单。你手下不是有个挺机灵的本地特警吗,叫鬼什么来着?看能不能让他混进去。”
王逸杭从吉雪渊下榻的冰海国际饭店赶回特安局的办公楼时,本没抱什么希望还有人在。今天是每周一次的培训考核日,可是既然局长单一耕都溜号了,那些合同工自然也不会把这种官僚主义的事情放在心上。
出乎意料的,竟然有两三个人端坐着在认真填写试卷。王逸杭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楚树恒。他穿着橄榄绿色的制服,比起带着面具时的娇俏柔媚,反倒有种磊落的阳刚气。
王逸杭有些心虚地收回目光,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请大家交卷。”
楚树恒抬起头来见是王逸杭似乎有点意外,脸上一红,低着头把几张纸匆匆往王逸杭手里一塞正要离去,忽听身后有人说,“楚树恒,请你等一下。”
局长办公室里的气氛着实诡异。
王逸杭在寻思着该如何开口给楚树恒布置任务,而楚树恒则如坐针毡,对那日冲动之下挑明了两人之间的“那层关系”追悔莫及。
听完王逸杭打着官腔交代下来的任务后,楚树恒眼睛亮亮地迎上他的目光:“所以,是要我以舞男的身份去刺探情报?”,想了一会儿,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揉进了一种别样的情绪,幽幽地,“那么王队呢,你希望我去吗?”
王逸杭脊背上开始飙冷汗。咽了口热茶,答非所问说:“我希望你完成任务的同时,也保护好自己,我会在场外给你接应。”
楚树恒的眼神如同一盆哔哔噗噗燃得正炽的炭火被浇了瓢冷水瞬间白骨惨淡,低下头去挣扎了片刻,几不可闻地吐出几个字:“好,我去。”
王逸杭的心被对方突如其来的脆弱蜇了一下,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怜悯是得了便宜后的卖乖,不值几分钱。便把情绪摁下去,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来递给他。
楚树恒飞快地翻了翻,被纸袋子非礼了似的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根:“这是什么?睡一晚上不用这么多钱。还是封口费?”
王逸杭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你别多心,这是嘉奖你举报‘海葡萄’有功,是组织上的奖励。”
楚树恒点点头,逃也似的消失了。
王逸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太他娘的不是个东西。他虽然对楚树恒并没存什么非分的情愫,但却是一个敏感心软的人,觉得不管怎样自己既然碰了他,便不能跟只偷腥的猫儿似的完事就抹嘴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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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骆两家的联姻可以说是惊动了冰海附近六县一市的名流巨贾。
婚礼的地点选择在位于冰海和雾港之间一片绿野仙踪的庄园,巨大的欧式城堡外几公顷绿茵上各式仙鹤水鸟不惧生人地闲庭散步,宛若天庭诸神的后花园。据说这是兽族会长周灵灵最钟爱的私人宅邸,几百年来还是首次对外界开放。
吉雪渊王逸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了离主人席不算太远的十六桌。
楚盛集团董事长楚玉廉带着自己的三个儿子在满座非富即贵的高朋中风骚地满场飞。他年轻时低调隐忍,如今年近花甲事业已成,忽然解放天性,张扬起来。
楚家的三位公子,老大楚禹琼,掌管家族娱乐产业,近墨者黑地沾染了些风流浮夸的气息。婚礼是他的主场,更是变本加厉的极尽奢华,整个人珠光宝气的硬是“艳压”了准新娘子一头。
老二楚禹雄负责最近风生水起的水产品业,为人工于算计但不喜交际,既无女友也不好男风,似乎唯一在乎的就是如何提高生产效率和减少库存。吉雪渊在陈寰大闹罐头厂的索赔一事上和此人打过交道,对他的精明深有感触。
老三楚禹飞一年前刚刚留学归来,举手投足里俨然一个教养良好的上流社会少爷。楚玉廉出入名利场身边大多有这个礼仪一流,说话幽默得体的小儿子陪伴。王逸杭为了胡敏和他在水上较量过,还差点下海喂了章鱼,因而觉得这人假模假式,不是什么好鸟。
吉雪渊拍拍王逸杭的手背,让他注意主桌附近的六号席。原来和楚玉廉打得不可开交的冰海公安局长谷蔚成居然带着夫人幼女盛装出席了。
王逸杭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这是什么操作?”
吉雪渊不置可否地观看了一阵,在他耳边低语:“你看谷蔚成红光满面,必定是和楚家谈成了新价钱。所以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说罢又挑起眉来,警告似的敲打王逸杭:“你小子别以为这两只狼狈和好了,你就可以没事儿人似的回通城了。你们赵局和省里黄处的意思,彻底清查‘醉生梦死’,绝不姑息。”
王逸杭无语的咽了口吐沫,就见谷蔚成上了讲台,洋洋洒洒地发表了一番宾主皆十分有面儿的演讲。临了,讲了个无伤大雅的带点颜色的笑话,在酒色正酣中将气氛推向了顶点。顺势将乐队点燃,雾港骆家的长公主集万千宠爱地和准夫婿楚禹琼在舞池里相拥着开始了第一支舞。
王逸杭吉雪渊在乐声掩盖下退了场。
吉雪渊先撤了,王逸杭则在夜色掩护下找到古堡外一个废弃的高尔夫球场和早就在此等候的舒克非,还有吉雪渊介绍的一个本地暗哨会合。这里视野开阔,前方可以看到月色笼罩下的古堡全貌,后面是一片树丛沼泽,穿过树丛就是高速公路,地形十分便利。
王逸杭三两下剥掉一身燕尾服,从怀里掏出一个用酒红色餐巾纸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东西扔给舒克非,又利索地往腰里和左腕各系上一块磨得发亮的黑皮子工具袋,鼻梁上架起一副高度望远镜习惯性地四下侦察了一番。
舒克非接住餐巾纸一看,原来是块压得变了形的拿破仑蛋糕。两三口吞了下去,连声说“好吃”。
王逸杭放下望远镜瞟了他一眼道:“怎么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
舒克非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凉水,锤了捶胸口:“王队,你那个线人,靠谱吗?”
王逸杭其实心里也没谱,打肿了脸充胖子道:“放心,他人机灵的很。现在还早,他午夜前会找个借口脱身来这里和我们会合。”
那吉雪渊介绍的本地暗哨是个四十出头的黑瘦汉子,代号“夜鹰”,在夜色里一双眼睛灵猫般发出淡淡的黄光。他一直在咀嚼着一种类似于薄荷的新鲜叶片。此时嚼成渣一口吐在地上,声音暗哑得好像生了锈的铁片:“王队,给你交个底吧。姓楚的今晚这帮客人里,有几个吃人连渣滓都不吐的主,我有几个内线早年就折在了他们手上。我建议,到点了不见人我们就硬闯。不然......,不然你就等着给你那线人收尸吧,如果还有尸可收的话。”
王逸杭闻言,一股凉气从脚底一直蹿到了头皮,强打精神地挤出一点笑容,从“夜鹰”那里讨了片新鲜薄荷叶,边嚼边给同伴讲起吉雪渊那里听来的鬼故事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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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对在周灵灵庄园上一个独门独户的酒窖举行。门口保安云集,竟比婚礼的戒备还要森严的多。
楚树恒和一干艳妆男女在搜身之后被放进了酒窖。
原来看似低矮的建筑里面大有乾坤。位于地表的这一层就像是个葫芦口,星罗棋布地点缀些奇珍异宝,供客人们赏玩。中间是个浮动的螺旋形楼梯,走在上面就像踩上了一块会变形的棉花糖,感觉十分新鲜。
地下一层空间豁然开朗,这层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设了一个擂台。
正东方一张靛青色的台子,背景是一面可以以假乱真的九龙琉璃壁。正中一条黄龙瞠目张颔,怀托烈焰宝珠,脚踩青冥海水,威风凛凛。几个蓝袍武士在擂台上摩拳擦掌,口中发出“哈,哈”的骇人叫声。似乎是散打的招式。
西方台子则一水的纯白,几个白衣白裙的年轻女子牵引着一只全身洁白如雪的幼年白虎正在表演魔术。
南方台子一片赤红,仿佛烧着了似的。仔细看时才发现原来是投影的仿真火焰。楚树恒和几个有翼族的舞者换上一身红装,肩后的羽翼扑闪着升至半空,在空中做出各种惊险的组合,好像临空盛开了一簇变化莫测的火焰花。
看客中忽地一阵骚动,只见浮动楼梯上走下来几个中年客人,其中一个从右耳至左肩一道难以忽视的伤疤,仿佛头颅被人一刀砍下又重新接上一样。“骆闻昔!” 楚树恒心里暗暗吃惊。这个雾港骆家令人闻风丧胆的二号人物近来很少抛头露面,算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惊喜。
骆闻昔和几个手下在赤色台子前坐下,目光放肆地打量着几个凌空飞舞,艳色无边的舞姬。
表演结束,舞姬们纷纷收回翅膀,来到客人们中间调笑周旋。
楚树恒有意无意地擦过骆闻昔身前去取果盘里的葡萄。他今晚换回了一头缎子般的黑发,在头顶竖了一个冠,下面的散发瀑布一样倾泻下来,发丝轻轻扫过骆闻昔的面颊,一股若有若如的暗香小蛇般地往骆闻昔怀里直钻。
骆闻昔周身一热,倏地一把将娇小的舞姬拦腰截住,目光从楚树恒光洁如玉的额头,到眼角的一颗红痣,再到漂亮的锁骨,一路往下直钻进红纱的衣襟里。
楚树恒眼波流转,飞快地摘了一粒葡萄塞进骆闻昔牙关里。旁边几个爷们儿不怀好意地笑了:“昔爷,人家相中你了,怎么也不知道疼疼人。”
骆闻昔在哄笑中一把抱起楚树恒,往浮动楼梯走去:“我好好疼疼你!”
两人来到地下二层,早有侯在楼梯口的黑衣侍者将两人领入一间豪华客房。
一番缱绻自是不说。
楚树恒坐在骆闻昔身上细细地按摩着他一身的伤痛。骆闻昔在他手下心满意足地低声哼哼着。
“昔爷,”楚树恒低声细语道,“今后我跟着你,好不好。”
骆闻昔闭着眼点了点头:“唔,就是这里,别停。” 又在他手臂上捏了一把:“好,我舍不得你。”
楚树恒顺势又问:“昔爷,今儿是什么大日子?怎么来了这么多有头有脸的?”
身下的骆闻昔猛地睁开了眼,眼里闪出一道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