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不疾不徐地在对面坐下,下意识地把玩着空座位上的筷子,笑意盈盈地望着他:“请问我能坐这儿吗?”
王逸杭一口辣花生呛在喉咙里,动了动嘴巴,却没发出声来。
对面那人鼻梁笔直高挺,上唇略薄,下巴是一个标准的瓜子,但在耳下生出个小小的钝角来,显得棱角分明。眼睛细长,眼角微微地向上斜飞,瞳仁是一种深邃而晶莹的紫色,越发衬托得皮肤润白如玉。
王逸杭望着这张无可挑剔的面孔,委屈感油然而生。好像一个被人冷落多时的孩子,无比期盼关注的同时,敏感的自尊心却又拧巴而倔强地抗拒着“施舍”。
“对不起,今天累了,不陪酒。” 他三分委屈,七分虚张声势。
对面那人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突然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小面馆门口的风铃随着他的推门而去发出“叮叮咚咚”的清唱,王逸杭这才如梦方醒:“什么人呐,还真说走就走了!” 他猛地推开椅子,疾步往外追去。在寸土寸金的小面馆里不免擦到了张桌子,有人开始不满的小声嘀咕。
王逸杭理直气壮的冲桌上带着孙子吃面的老人:“大爷,媳妇儿跑了,不追么?”
追到门口才发现,路灯下除了扑火的飞蛾,哪里还有陈寰的影子。心里顿时说不出来的懊恼:王逸杭啊王逸杭,看不见摸不着的时候天天惦记着,现在人家送上门来了,还装什么腔作什么势啊。
他沮丧地沿着柏油马路慢慢往前走,细长的影子拖在地上,显得寂寞而又惆怅。
快到招待所门前的弄堂口时,一条黑影冷不丁地窜出来拥着他卷进了漆黑的小巷里。
一双明亮的眸子在夜色中忽闪着动情的紫光,温热的鼻息热乎乎地洒在他的颈间,仿佛一片轻柔的羽毛在心头拂过。心,突然间就忘记了该怎样跳动。
鼻尖慢慢地靠了上来,微凉而柔软的唇将他轻轻地吻住,蜻蜓点水般的触碰逐渐密集而热烈起来,让他忍不住微微张开嘴唇迎了上去。
很久没有这么认真而专注地接吻了。
王逸杭被压在小巷的红砖墙上,感觉一个吻便吻到了地老天荒。
不知过了多久,陈寰终于放开他,指腹怜惜地滑过他的嘴角:“有没有弄疼你?”
王逸杭的嘴唇隐隐生疼,嘴里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不知道为什么,这人的温存体贴只能保持五分钟,五分钟一过就好像要吃人一样连撕带咬的,不用看,这会儿只怕是整张嘴都肿了。
嘴里却逞强说:“疼怕什么?就怕不疼!宝贝儿来,再亲个五十块的。”
两人不知是怎么回的120房。
面对在他身上露骨纠缠的火热目光,王逸杭倒有些羞涩了,推开陈寰道:“我去洗个澡。”
却被对方一把拖进怀里,鼻尖不怀好意地在敞开的衬衫领口里嗅了嗅,无比暧昧地凑近耳边低语:“别,我就爱原味儿的。”
王逸杭的头皮有点发麻,觉得陈寰看自己的眼神有点象动物世界里食物链顶端的美洲狮之于即将沦为它晚餐的大角羚羊。
他正迟疑间,突然被人拦腰抱起。猛然间双脚离地的王逸杭一时手足无措,却发觉陈寰稳稳地托住他臀部,一手将他的右腿抬至自己的腰间,闷声命令道:“你把那条腿也盘上来,我托着你。”
王逸杭被他弄得心里发毛。两人差不多的身高,自己只怕还要沉些,这会儿整个人临空架在陈寰身上,心里真的没谱:“寰寰,你......,这是什么新鲜玩法?我怕我搞不定啊。”
“你搞不定没关系,只要我搞得定就行了,” 陈寰撩起眼皮来,目光里的无边春色将他连皮带骨头一口吞下肚去。
两人折腾到了将近午夜,王逸杭累得连澡都不想洗,抓过毯子来裹在身上倒头就睡。
陈寰却睡意全无,指尖有意无意地在他腰间抚弄,“逸杭,你说你高中时候得过一场大病,好了以后就失去了高中的记忆。你现在还能回想起来点儿吗?”
王逸杭被他弄得腰间痒痒无比,硬撑起精神来摇了摇头:“没有,有时候会有几个支离破碎的梦,可是梦醒了也就无从说起了。我现在基本上认命了。”
陈寰:“那要是能治,能把那段记忆找回来,你愿意治吗?”
王逸杭这会儿实在困得不行,含含混混,勉为其难地回答:“当然愿意啊,我爸走的突然,我妈那会儿又在重症监护,我觉得......,那部分记忆里肯定有线索......,做梦都想查出真相。”
陈寰想了想,头贴在他颈间亲了亲,手指一下一下地在他光溜溜的脊背上摩梭:“还有呢,还有别的什么想知道的么?”
王逸杭其实早就发现了,陈代表这人做事时杀伐决断毫不含糊,有时甚至可以说是得势不饶人。平时和自己相处时表现出来的那套小心和顺不知道花费了他多大的气力去压制本性。可是到了床上就管不了许多了,不但尖牙利齿凶态毕露,而且事后控制欲极强,自己什么时候睡,怎么睡,通常都是他说了算。
这会儿王逸杭彻彻底底地被他摸火了:“三陪完了还不让睡觉,到底还有没有人权了?”
陈寰闻言悻悻地给他拉好毯子,酸溜溜地自言自语道:“还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二天早上,王逸杭一爬起来就发现自己睡过头了。身边的被窝照旧是空空的。
他囫囵冲了个凉,赶到招待所的早餐厅外加休息室时,发现陈代表正悠闲地坐在餐桌上就着咖啡阅读当天的晨报,鼻梁上一副无框变色镜,斯文极了。
舒克非守着一副象棋盘和一个陌生的瘦高个子杀的正酣。这高个儿宽肩窄腰,骨骼比例十分优秀,可是整个人瘦到皮包骨头,仿佛行动的骷髅一般。长方脸上天庭发暗,肤色泛青,看着不像是个多福的。
舒克非百忙之中,抬起眼来瞟了上司一眼,似笑非笑的眼神里说不出来的促狭,仿佛在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逸杭向来对于下属在时间上要求非常严格,如今自己以身不作则,不由的有些心虚。他来到陈寰的桌上,小声埋怨道:“你怎么也不叫我一下?”
陈寰的视线从镜片后面在他脸上轻轻地掐了一把,吊起一根眉毛来拿腔拿调的:“怕侵犯你的人权啊。”
王逸杭脸上讪讪的,讨好地说:“你吃过早饭了?和小非玩象棋的人是你带来的?”
陈寰放下报纸,拖住他的手来到棋盘边:“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贺临西,贺知非的亲侄子,如今曲木猞猁一族的族长。”
王逸杭一个激灵。贺临西他不认识,贺知非的鼎鼎大名可是特别物种安全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十年前的那场惊天丑闻就是由贺知非主导,事败之后不光贺知非下落不明,整个猞猁族也似乎从通城凭空蒸发了。如今特安局的设置,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件卷土重来。毕竟,人族高层对于有特能的兽族人士还是十分忌惮的。
贺临西从棋盘上抬起头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王逸杭好一会儿,凑到陈寰身边耳语:“这特警就是你说的失忆的那人?”
王逸杭见状轻咳了一声。陈寰因为是兽族代表,与各路兽族人士亲善原本也无可厚非。可是兽族许多行动十分机密,陈寰往往是大多数时间与兽族同僚们度过,偶尔想起来才和他提一两句。要说完全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
王逸杭勾住陈寰的肩膀,亲密的程度稍稍有些“过界”,但又不会让人觉得有伤风化。话中带刺地向贺临西道:“久仰久仰,不知道贺先生有没有在我们特安局档案处登记?如今时代清平,登记之后不但可以减免税务,还可以享受政府在其他方面的多项扶植政策。”
陈寰心里暗笑,钦佩王逸杭的醋坛子随时随地都能打翻。他这次同意带着贺临西同行,其实也是担心此人故态重演,留在眼皮子底下多少放心些。此时见自家的醋坛子开门见山地把“登记身份”一事提上来,倒也乐见其成。
贺临西爱钻牛角尖,可是人并不笨。他已经明白,眼前这个多少带着点敌意的“纯血”人便是胡敏的顶头上司,通城特别物种安全局维和小队的队长,王逸杭。
贺临西不敢怠慢,起身微微颔首:“王队长。贺某人既然和陈代表同行,自然要按照规矩章程,把该走的流程都走一遍,绝不会让二位为难。只是......,叔叔当年树敌无数,还望王队长网开一面,将贺某人的档案加密,对外秘而不宣。”
王逸杭略一沉吟。特安局做的兽族档案,秘密级别有三重。
最低等级,也就是绝大多数兽族百姓。档案没有加密,虽然不对外公开,可是特安局普通干事都有权查看,没有太大的隐私权而言。当然,绝大多数的兽族人士都是从事的安分守己的小本买卖,并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中等级别,这是有特殊职责的兽族人士。档案加密,一般特安工作人员无权阅读,调档查看必须有局长级别的书面许可。大多数从事特安工作的兽族特警和家属都属于这个级别,这里面包括了王逸杭麾下的胡敏,舒克非,白小雨,和他们的直系亲属。
最高级别,仅限于极少数人。档案非但加密,而且即便是局长都无权调看。通城只有某些打入犯罪组织内部,需要保密身份的特工才能享受这个级别。当初王逸杭调查陈寰身份四处碰壁,原因就是陈寰的档案属于最高秘密。他至今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陈寰见王逸杭迟疑,接过话头来表示,这个事情上他俩说了不算,必须得特安局的赵局点头才行。给王逸杭找了个台阶下的同时又给贺临西吃了颗定心丸:赵局通情达理,一定不会有问题。
王逸杭心道:好你个陈寰,把赵继刚看得透透的。“招安”邪教盟主后人这种能上省级通报的巨有门面的事情,“通情达理”的赵局又怎会说半个“不”字呢。
几人虚情假意,顺水推舟地寒暄了片刻,王逸杭跟着陈代表回到两人的桌上。
这会儿陈寰给他点的鸡蛋培根面包鲜榨西柚汁已经上来了。
王逸杭一看就知道这是陈寰在“疼”他。陈寰自己一般是豆浆油条肉包子,讲究的时候才会投其所好地点王逸杭爱好的西餐。
王逸杭一边文雅地使用着刀叉,一边目光瞟向怎么看怎么好看的陈代表:“你准备在雾港呆多久?下一步什么打算?”
陈寰收起晨报,惬意地往后一靠:“不走了,在这儿陪你。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王逸杭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自打两人接下冰海这跟硬骨头,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三天。这从天而降的幸福简直把他砸晕了。
陈寰见他只顾闷头苦干,不发一言,还以为他是饿坏了。追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骆闻昔有动静吗?冰海‘花和尚’鲁尧那边呢,有没有楚家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