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除夕
我已经不能确切记忆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于过节完全失去了兴趣。我已经记不起它是如岁月消蚀青春般逐渐发生的;还是骤然间的变化,如夜晚点亮了一盏灯。不仅是对中国的节日,所有的。当然,感觉最显著的总是春节和圣诞,但其他的节日诸如国庆或西方的万圣节,也一样。这样一来,每当节日来临,置身外面世界一如既往的欢庆氛围,我就时时会有一种茫然不适的感觉,仿佛不知身在何方今夕是何年。《说文》里解释:“节,竹约也,从竹,即声,”就是说,“节”字是指两段竹子连接处突起的部分,好像在那里打了一个结。所以,“节”字可能是源于“结”。当然也很可能恰恰相反。但是,“结”是连续事物的阻隔与中断,又是阻隔中断的连接、纠缠,远比简单之节更复杂更矛盾。《列子·汤问》:“寒暑易节,始一返焉,”中国节日的概念即是源于远古农耕时代人们对于季节交替的感知,可能其他民族和地区的节日也是如此。这样说来,“节”便是时间在星球旋转中诞生出的一个神话。时光平静无奇的流淌产生出一处处小小的漩涡,周而复始的重复中不断变化出新。于是岁月延伸成一株不断生长的竹。真是这样吗?那么现在这些突起的日子又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岁月恢复了它的原貌,静静流淌。这样,节就似乎就成为解开了结的日子,生活失去了激情的闪光。为什么要年复一年的在某一天突然高兴起来突然开始期盼?但是,真实的情况并非如此。人生不会有真正平静的岁月,生命里总是充满起伏和波澜,充满了节和结。于我,这只不过是外部的节日转化为内在的一次次庆典。它们是欣喜、悲哀、恐惧和感伤在内心高悬的日月下潮汐般的涌动,而我相信这才是生命的本质。所有这些体验,都是生命里的爱。我们生命的力度与丰盈正是源自内在感知的敏锐。而我的生命就是这样变成一片片密密麻麻的结与节。那是内心的复杂记忆。当曾经的痛苦与甜蜜被回忆搅拌,幸福就油然而生。它是冬日从空中某处斜照下来的一束光,充满尘埃,带着微薄的暖意。有谁能知道它们的含义?在这除夕之夜,你正写下你的关于宁静的赞美诗,那些神圣的赞美诗。你的笔尖正在这宁静里大声歌唱节日庆典的序曲,那是内心孤寂的大教堂里回荡的圣歌。如此隐秘。但暗淡之光在黑暗中升起,你在夜晚走在辽阔的水面上,赤裸双足。在这除夕之夜,客厅里响着吵闹的春晚,和妈妈越来越大声的对于春晚的抱怨,她固执于自己的希望。妈妈老了,她已经很老了。但是,当你看到刚刚写下的“除夕”这两个字时,突然有了一种新鲜的幸福与安宁的感觉,像白嫩的笋芽已暗暗钻动泥土,仿佛此刻你走进了一个神奇的,重生的,除夕之夜。而此刻的确就是除夕之夜。或许在这个夜晚的梦里,你将又一次点燃一串长长的鞭炮,在劈劈啪啪的爆响和四下窜动的火光中慌张的抱着头快乐的跳开,那鞭炮的爆响将震碎所有的虚无,把你从梦境的深处唤醒,在蓦然听到的窗外疾风暴雨般鞭炮的轰响中,一瞬间你将难以确定是谁离你更遥远。在这个夜晚,你试图着要摆脱掉所有记忆的追赶,此刻客厅里你的母亲已经换台了,仍然在大声抱怨着她对春晚的失望,也努力尝试着要摆脱掉你的所有的幻觉,和对于意义的虚妄的追寻,一个人走过那片无尽的荒原,继续延伸你的路,但别惊动青草间那条许多年以前的蛇,但是,在这个除夕之夜,除夕之夜仍将是一个无法摆脱的笼罩着你和所有人的节。此刻时钟的指尖正触到子夜那业已膨出的界面。这个古老的农耕时代的节日,他从来不会成为一个非凡的时刻,除了温馨的回忆,在这个夜晚,还会有什么?还会有什么其他的意义?甚至那对于春天的鸟鸣,大地的复苏,草树吐绿鲜花绽放的期盼,也不过是一些年代久远模模糊糊的回忆。这就是你在这个除夕写下的一些缺乏意义和连贯性的文字。但那个黑暗中的盲者他继续用他干枯的手指在黑暗中摸索,把黑暗的岁月和你生命鲜活的白鸽紧紧的打成一个个难解的结,一言不发,以一种近乎歌唱的快乐的方式。于是,你歌唱,你开始歌唱,在这除夕之夜,在所有的夜晚,你歌唱,在燃烧的银色的月光下,在明亮的金黄的日光下,你歌唱,站在晨曦正纷纷蒸发的露水尖上,赤足奔跑在夜晚安静的河面上,你歌唱,你大声的歌唱……
立
2019/2/4 除夕之夜,于北京顺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