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沙的第三天,计划参观波兰战争博物馆。太太做研究,太太定路线,太太学在华沙买公共汽车票。我一路磕北京好瓜子一路自言自语:人家对你这麼好,人家为你做了这麼多,你受点气是应当应分的。良心绝不能被狗吃,特别不能被大狗吃(老婆的幽默很难懂)。我现在走路是走走站站,站住碰上高兴还吟上句诗:问世间情为何物?太太买好了汽车票正好听着,看看我说:我真喜欢你年轻。难道是不喜欢我的现在?
我不知道太太的感慨是从我的自言自语里来,还是从我的瞎吟诵里来?年轻谁不讨人爱?更何况我年轻时宽肩窄腰,玉树临风,小聪明,大格局。那像现在的熊样。十年前我就不照像了。岁月如歌,人生易老。老了自己都不爱看自己。人生如戏,老了没有演技也不生气,多写博文少贴图片。结婚都三十五年了,对老婆的心思我依旧摸不着门,但她对我的好,我门清。问世间男昏女昏男女结婚是怎么一回事?GOD KNOWS EVERY THING。待到我“一路躺好”时,听上帝好好对我说道。“死去元知万事空”,活着很难明白结婚好。
华沙的公共交通特别好。机器买票,有英文说明,就是得戴老花镜。我多年前就大声地告诉了世界:我不学新东西了,也不改缺点。人都快玩完了(每天都感到心脏无力),学了新东西,改了缺点,驾鹤西去亏得大。人类正走在自己把自己玩完的路上。中国人先知先觉,月亮明白中国心:死路上才能“一路走好”。
从华沙火车站坐十二路车,坐五站还是六站就到了战争博物馆。星期天的早上,朝阳暖人,蓝天白云,有人晨走,有人遛狗。我们找不着到博物馆的标识,太太跑了好几圈才找着入口。博物馆十点才开门。我们到门口的时间是九点刚过。老两口坐进华沙星巴客,喝上一杯咖啡,开聊走远的年轻。当年有一首歌:“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在耄忽悠年代,什么都夸张:心火热,心烫手,炼红心,心中有个太阳。“人间出现双太阳,有一个太阳最红。当年还有一首歌叫《蹉跎岁月》,我特别爱听关牧村的中音。岁月呀,像条河,。。。《钢铁是怎样炼成?》应该是和冬妮娅坐个通宵,还是任凭岁月蹉跎?耄忽悠把世界给了我们,那会年轻,天天就想吃饱,拥不拥有世界倒也无所谓。
我想起一九七七年十二月八号(第二天高考)冬夜里太太从工厂回她家路过我家启发我送她回家。路上问我:你觉得明天早上数学会考什么?“修猪圈(给出长和宽,怎么修出最大猪圈)”。我想都不想就回答她。第二天一考,果然第五还是第七道题就是修猪圈。三下五去二,一分钟先拿下十分。后来我俩都考上大学了。爱情故事上完一年级第一个学期就开始了。谈恋爱最好的方式就是写信,千言万语写到纸上,变成永远的珍藏。等到有一天去埃及,在金字塔下挖个小坑把我们的情书给活埋了。埋好时,喊上一嗓子:青春万岁。年轻,傻不愣登,力气如清泉,让人无限眷恋。一生一世一双人。
星期天早上参观战争博物馆的人很多,多是波兰的外国人。门票不要钱,按序排队。进门的人数有人控制,以免里边太挤。走进博物馆,空气感觉不同,黑不愣登,光线很暗,有些阴森森。人鱼贯而入,慢慢看。引起我注意的是进门解说词里的“一九四五年一月苏联DISTROIED波兰。这让我想起了”解放“和”沦陷“。波兰人恨德国法西斯也恨苏联红军。好像更恨苏联红军。法西斯掳波兰男人做苦力,红军强奸波兰妇女。法西斯明火实仗;红军偷偷摸摸。苏联在二战里杀了波兰几万军官不认账,直到叶利钦公布斯大林的命令。
博物馆是一座旧楼,三层。里边有很多战争照片和物件。飞机,大炮,机枪,步枪,战争人穿的衣服人戴的帽,还有人钻的碉堡。我钻进一个碉堡,从枪眼向外瞄了一瞄。现在世界上,谁成天想打仗?我非常震撼地看到一张华沙化作灰烬的全景照片。我在那张照片前伫立了好一会。和平久了,人都活得有点腻味,都觉得打仗很好玩。博物馆里边的空气有些不好,看了半个多点小时我就受不了了。
从后门出了博物馆,又是一片洞天。转出一个门洞,是一面长六十来米的战争照片墙。血与火,腥和风,硝烟飘长空。我喜欢细细看黑白相片。人物的背景,表情的瞬间,我当年自己洗,自己印过很多黑白照片。当年做什么都不容易,挣点钱本来就不容易。但辛辛苦苦为哪般?为喜欢。喜欢就乐此不疲;现在,什么都容易,照像不花钱,不用懂摄影就能凭着像素很高的手机拍出看着不错的图片。但是图片没有生命。时代进步了,意思没有了。
中午接着在日本馆吃茄子煲,铁板牛。上岁数,不喜欢太多食鉴,出家旅游,能找着一个对口味且不太挨宰的饭馆吃饭就很好。吃饱睡个呼噜噜,黄昏无限好。
黄昏坐在波兰新城的科技馆的门前广场,有把子力气的太太去转圈,去拍照。我欣赏华沙人的散淡。胖鸽子走来走去,华沙美女短裤很短,长腿很长。旅游干什么?暂别油盐酱醋,看看新鲜。新鲜的天,新鲜的地,新鲜的人,没见过就是新鲜。没来的生命,就是新鲜的生命。(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