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路口记（15-1） 丝瓜园2019-10-17 17:15:28
诗曰：
仙女故事做榜样，
有情总被无情伤。
人间几多不如意，
神仙未必比人强。
书接上回。话说后羿和嫦娥，跋山涉水，历尽艰辛，终于来到了半边镇。
两人这一路，不仅走得辛苦，也眼见了寒症的厉害，如今到了这寒症的源头，不免有些胆怯。嫦娥和后羿做了一番准备，将身上的衣物浆洗干净，菖蒲油也往身上多涂了些。两人沿着河岸向前走，远远地看见半边镇了，不觉放慢了脚步，见前面有一处较高的土堆，就走到上面观望，不敢贸然进镇。
但见一条小河，自南向北流过这镇子，小河两岸植着红柳树，东西两岸却是迥然不同。
东岸这一边，不似那白于山中的窑洞民居，全都是青砖黑瓦、高门粉墙的四合大院。街道横平竖直，集市有栏杆围着。镇中有一间书院，里面古树参天、树木清幽。这算是两人一路上所见过的，最漂亮、最规整、最干净的镇子了，便是南方的小镇，也尤不及此地。镇子两端各有一座小石桥跨过红柳河，石拱、桥栏，都是用花岗岩精雕细刻砌成的。再向镇外望：农田、树木，错落有致，水渠、水车，连行成网，俨然是一个富裕祥和之地。
再看西岸这一边，一片黄沙漫漫。一些房屋残留的地基裸露在沙中，轮廓尚能分辨。蓬乱的草头，鳞次节比地铺在沙面上。这草很怪异，灰色的枝节像拐杖，枯黄的小叶像蛇头。草头上方隐隐有些雾气随风飘散。沙地的边缘种着一圈榆树。榆树之外，灌木荆棘遍地，杂草丛生，一派生荒之象，破败萧瑟。
观望了一阵，嫦娥道：“这镇子名叫半边镇，一河两岸，果然是只有半边可用。” 后羿道：“那寒气想必是从西岸发出来的，那里荒凉恐怖，看见就觉得冷。” 嫦娥又道：“我们观望了这许久，也不见镇上有人走动，农田里也不见人影，天都大亮了，好奇怪呀。” 后羿问嫦娥道：“本地人说话的腔调，你练得怎么样了？” 嫦娥立即学着本地的方言答道：“鹅跟你谝一谝，莫问题。” 后羿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进镇。正踌躇间，忽然听得“哞”地一声牛叫，声如洪钟一般。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东岸桥头，一株红柳树下，卧着一头黄牛，身形健硕，两人先前竟没有发觉。
丹雀落在附近的树枝上，听这一声叫，便扑楞楞地飞过去，落在黄牛头上，叽叽喳喳地叫了一阵。没过多久，镇上便有人走动了。后羿对嫦娥道：“你说怪不怪。别的地方都是鸡鸣即起，公鸡打鸣，人就出来活动；这地方的人是牛鸣才起，牛叫了，才有人出来活动。” 嫦娥道：“根据我的经验，遇到奇怪的事，最好躲远点儿。这不是镇上有人走动了吗？咱们就在这儿等一等，若是有人出来，跟他打听打听，再进镇子。” 正说着话，那黄牛不紧不慢地向着两人走来了。嫦娥疑惑道：“怎么不见放牛的？”
黄牛走到土堆下，便开口说话了：“两位传药人，你们辛苦了。” 嫦娥闻言，惊叫一声抱住后羿，脚下立不稳，险些从土堆上跌下去。黄牛道：“你们不要害怕。这镇上的人都知道我会说人话，早都已经习惯了。我是被王母娘娘贬到这里来受罚的。原本耕耕地、做做农活，后来暴露了身份，就守在这桥头了。我知你们是神仙下界，老牛拜见二位大仙。” 说着就低头行礼。后羿反应过来，对嫦娥道：“对，骊山老母提到过，有一位神仙黄牛在这里。应该就是他。” 两人急忙拱手行礼道：“拜见牛仙，拜见牛仙。” 后羿又回头埋怨嫦娥道：“神仙都见过那么多了，怎么还一惊一乍的！” 其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黄牛道：“这里就是半边镇了。你们的目的地到了，随我去见镇长吧。”
两人随黄牛走在街上，遇到的人都友好热情，黄牛向行人介绍，二人是来送药的，人们都问候感谢。两人轻松下来。嫦娥也不用再蹩脚地学说方言了。
来到镇长家，两人却是难为情了，成药一根也拿不出来，一包药种只剩下了一小捧。后羿一个劲地道歉，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嫦娥倒是想诉诉苦水，可话到嘴边却又一言难尽。镇长通情达理，感激地说道：“两位恩人，你们走了那么远的路，受了那么多辛苦，给我们送这灵药，我们镇上感激不尽。你们放心，这些药种，我们一粒也不会浪费。你们劳累了，先休息。黄牛啊，就让二位恩人先到你家歇歇吧。” 镇长送到街上，再三道谢。
黄牛领着后羿和嫦娥来到了董永的家。董永死后，邻居大婶怀念董永，又寻思着七仙女音信全无，说不定哪一天还会回来，因此常来照料，屋里屋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吃的用的都保全得很好，院中的菜地也时常打理，比董永生前还要整洁。
后羿和嫦娥进到院中，环顾四周。嫦娥便问黄牛：“主人不在家中，不知何时回来？” 黄牛道：“这宅院的主人也是一对小夫妻，做娘子的走了，做夫君的死了。我是他家的耕牛，就只有我住在这儿了。” 嫦娥听了不禁脊背发凉，暗想：“原来是死过人的空房间，主人家中遭了不幸。” 后羿倒是全无所谓，对黄牛作揖道：“那就打扰牛仙了。” 黄牛对二人道：“你们到了这里，就如同到自己家一样，自取自用，一切从便。河西岸的那片沙地，便是寒气发出的源头。寒症便是人着了那寒气引发的。我要去那里值守，监视寒气的多少。日光充足时能压压寒气，它扩散的也快些。日光不足时，寒气就凶了。平日里我叫头一声，镇上的人便出来活动；我叫二遍时大家就回屋了。” 后羿和嫦娥听了，解了早先的疑惑，这里牛鸣即起，全因那寒气。
黄牛刚走，邻居大婶就来了。她一进院门就嚷着：“太好了，太好了！这屋子又有人住了。” 接着，一面张罗着做饭，一面同二人拉起了家常。后羿和嫦娥也都是做粗活的人，跟着一起帮忙。三人又都是朴素随和的人，不多时便像一家人一样了。嫦娥将传药的事大略讲述了一遍。大婶听罢问道：“你们认识神仙。那有没有听说过七仙女的消息呀？” 嫦娥答道：“没有听说过。七仙女是谁呀？” 大婶显得有点失望，叹了口气道：“唉，说来话长了，七仙女就是这屋里的媳妇。” 邻居大婶一边做着活，一边就将董永家的故事，前前后后娓娓地道来，说到伤心难过之处，不免落下泪来。直到吃完了晚饭，洗刷了碗筷，都还在长吁短叹。后羿和嫦娥将大婶送出了院门。
两人到了目的地，没有庆功的酒宴，没有招待的宴席，但这种淳朴热情的氛围，却让两人感到很踏实，很放松。传药的事终于做完了。回到屋中，后羿一屁股坐在床上，叫道：“干完喽，可以回家喽！”
嫦娥坐在他身边，若有所思，也没有理会后羿，手里抚摸着幔帐，低头不语。后羿用手臂碰了碰她，问道：“你想什么呢？药都发完了，还有什么可想的！” 嫦娥扬起头，看着后羿，问道：“你还记得吗？在栖霞山遇到骊山老母时，她说神仙是不可以婚配的、不可以恩爱的。” 后羿道：“是啊，是说过的。” 嫦娥又问道：“那为什么七仙女，这位仙女，和这个投胎的如来弟子婚配了呢？” 后羿道：“那谁知道！这世上想不到的事多着呢。” 嫦娥又问道：“你说七仙女走了，董永死了，是不是因为他们相爱，受到了玉皇大帝的惩罚？” 后羿道：“那怎么会呢？惩罚都是惩罚坏人呀，哪有惩罚好人的道理！” 嫦娥道：“玉帝不是按好、坏来罚人的，是按有没有犯错来罚人的。” 嫦娥抓着后羿的胸襟，认真地问道：“咱们两个前世是神仙。若是神仙婚配、恩爱，不受罚，你愿不愿意回去当神仙呢？” 后羿见她天真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双手捂着她的头顶，紧了紧裹在她头上的羊白肚手巾，也学着她的表情道：“不愿意。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走了这一路是辛苦了一点，不过也没关系，等我们回到家中，好好地吃吃喝喝，再大睡几天，不就缓过来了。是不是啊，老板娘。” 说罢，嬉笑起来。
嫦娥嗔怪道：“你呀，就是什么事儿都不上心。你看这幔帐，多漂亮啊！是七仙女拆了自己的罗裙织的。这种布料我从未见过，而且还有法力，能抵御寒气，这得多珍贵啊。她都舍得给每家都织上，不图任何回报。你再看骊山老母，给了我们那么多药和药种，又是时下里最紧俏的，她是白送的，还要我们扩散开。我们平日里做草药生意，最多在斤两上给人让一让，也没有白送的呀。还有那位猴仙，要我们帮忙之前，还要先请我们吃桃子。你看丹雀、黄牛，他们都是兢兢业业地帮人做事，任劳任怨的。我觉得神仙就是比人好。”
后羿道：“嗯。对，神仙好。若不是骊山老母，我们上哪儿去找这特效的药材？” 嫦娥又道：“你再看我们一路上遇到的那些人。就算是和善厚道的乡绅，也还是希望我们多留些药给他。似吴员外那般的，机关算尽，恨不得全都抢了去。那些卖假药的，只顾自己赚钱，全不问病人死活，还嫌有良知的人挡了他的财路。我觉得和人打交道，需提高了警惕，处处小心，百般应酬，心里一点儿都不轻松。和神仙打交道，心里就轻松多了。”
后羿拱了嫦娥一下，说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你以前不是说，不想成神仙的吗？” 嫦娥道：“哎呀，你怎么就不转弯呀。以前不是说神仙不能婚配嘛。可是眼前有例子呀，董永和七仙女不是婚配了吗？他两个，一个是神仙，另一个是神仙下凡。”
后羿道：“你就只看见婚配了。你没听大婶说吗？他们两个，一个走了，说不定现在在天上；一个死了，说不定现在在阴曹地府。在人间是婚配了，可离了人间配不配得成，还很难说呢！说不定，这正是受了惩罚呢。”
嫦娥被后羿泼了一瓢冷水，有点儿蔫儿了，不过还是不服气，嘟嘟囔囔地说道：“嗯，若是配不成，那就算了。桐柏山那个老和尚，说什么通明的智慧、透彻的觉悟，这话我听不懂。我就是觉得神仙比人好。” 后羿道：“你也不能这么说。神仙中也有坏的呀，你忘了在栖霞山中，想要偷我紫藤弓的那只大黑狗了吗？人里面也有好的呀！咱们村子里的人，不都是挺好的吗？刚才那位邻居大婶，不也是挺好的吗？我不是也挺好的吗？”
正说着话，只听得院外“哞”地一声牛叫。嫦娥一怔，道：“哦，现在就不能出门了。咱们赶快弄点吃的。那牛仙一定知道不少事。一回儿等他回来，咱们好好跟他聊聊。” 两人简单地吃了些东西，收拾了碗筷，只坐上一壶水，等着黄牛回来。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