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曲终香散)
儿子屠子罡性情反复无常,除了游戏,干什么事儿都浅尝辄止,已30出头,一事无成。
听着电话里激动的儿子,屠兵的心却难受得抽搐。
80多岁的岳父水之南得了晚期胰腺癌,自知时日不多,让外甥上志新传话,打算将水家大部分资产留给屠子罡,他唯一的嫡亲,但有一个条件,屠子罡必须把水又红的骨灰带回龙潭镇,水之南想要他们一家四口人安葬在一起。
屠兵怎么可能答应这个要求呢,他知道水又红在龙潭镇经历了什么,她飘洋过海,用尽一生也没能逃出那种经历给她造成的伤害。
不!不能!屠兵好像又看到了他第一次见到水又红时她脸上那抑郁的神情。
屠兵也知道,自己除了繁忙的工作,几乎全部精力都在身体时好时坏的妻子身上,时常忽略儿子,自己这个父亲的角色在儿子的童年里也是缺失的。儿子现在的失败也有自己的责任。作为一位父亲,他似乎隐隐约约看到了自己身上投射出的一些零零碎碎的岳父和父亲的影子,心里一阵心酸。
“天上不会掉下馅饼。这样的财富不会给你带来幸福。”屠兵挂断电话,自言自语,脑海里浮现着凌建那晚抱头痛哭的样子和毒瘾发作时惨死的情景。
不!不能让儿子得到这笔财富!屠兵觉得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能尽一点做父亲的责任了。
他理解了自己的岳父,也原谅了自己的父亲。他也不再为母亲的早逝而悲伤,无论快乐着的辛劳或者吊桥上的纵身一跃,现在在屠兵心里都成了美好,因为那都是母亲一生的潇洒。
屠兵觉得他这一生太幸运了。他拥有快乐的童年,一直关心自己的家人,也有不错的事业,更是得到了真爱。
唯一令他不能释怀的就是妻子的死,这是他无法承受的痛。虽然直接的诱因是他们新家附近那些树林里松鼠“Jie,Jie”的叫声,令妻子水又红彻底崩溃,最后循着这些叫声,在林中小溪里溺水而亡,但屠兵更相信水又红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让自己解脱,就像她最爱的作家弗吉尼亚沃尔夫一样。没有了这位灵魂伴侣,屠兵能去哪里找到快乐?
随着时间的推移,屠兵对水又红的思念愈来愈重,已经快到了他不能忍受的程度。屠兵本想听从大自然的安排,在这里静悄悄地消亡,但最近突然有了想早日见到水又红的想法。
主意已定,屠兵开始忙活起来,他要在下周四儿子赶来之前把所有事情办好。
他先驱车到了一家商店,买了一些木板,铁丝,铁皮,钉子,木胶,和一些工具。
回到家里,他坐在楝树下开始打造一条小木船,木头是质地实密的松木,松香让屠兵有些陶醉。在船底,他凿出了一个圆形的洞,他又打磨出一个木头塞子,洞和塞子之间有一个小机关,顺时针一拧,便对合严密,逆时针一拔,便洞口大开。
最后,屠兵把所有木板对合之处,灌了木胶,干燥后,屠兵把小船灌满了水,观察了一个小时,滴水无漏。 忙活了整整三天,屠兵满意地笑了。
他把水倒干,把船擦拭干净,船里船外他都又加了一层铁皮。
一切完工,屠兵轻松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他花了一整天时间给儿子写留言。他把他银行的账户和存款都写下来,和留言一起放进一个大信封里。
留言的最后是用红色的墨水写的,“儿子,爸爸要去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了,那里有你的母亲,也有你的奶奶,还有开不完的野花。记着,爸爸永远爱你!”
当天晚上,月朗星稀,屠兵驱车载着那条小木船和水又红的骨灰,开在蜿蜒的山路中,车外野花的香不停地袭来。他要去群山环抱的清水湖。
屠兵把车停在半山腰一片小树林里,他把水又红的陶瓷骨灰盒外面裹了一层铁皮并用钢丝紧紧地缠在身上,肩上扛着小木船,手里提着两个封起来的装满石子的大铁桶沿着小路艰难地走向清水湖,四周静得听得到落花的声音。
来到湖边,屠兵把小船放进水里,把那两个大铁桶放进船里,自己也上了船,他轻轻地用手划着船,终于船到了湖中央。他把大铁桶也用铁丝捆在身上。他此时无比地轻松和快乐。
他的耳畔是曼妙的舒伯特的《小夜曲》,眼前是月光里静美的青山碧水,他清楚地看到水又红在他前面一袭白裙笑着向他招手,还有在楝树下快乐地忙碌着的母亲。他使出浑身的劲儿,一下拔掉了小木船船底的塞子,随着欢快的咕嘟声,船渐渐下沉,那清凉的琼浆玉液漫过屠兵的颈,沁入了他的心肺。他抓住了水又红的手,那一刻成了永恒。
湖水又恢复了宁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除了从小船里漂出的几瓣楝花,静静地在湖面上泛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