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不写文章。写前要削,磨,是干活。觉得。
相信,竹简上书写的时代里,书写是个苦活。
当年冬天挖河泥是苦活,写写划划是轻活。
书写成了轻活后,怎么干,都重不起来了。
苦活,能少干就少干,能不干就不干。所以司马迁写早年商鞅,写李斯品格形成轨迹,都事儿一桩而已。
二
曾怪《春秋》太简。歪怪了。《左传》话多,觉得是“刖足”所致。
秦篆容易写,所以《谏逐客书》可以比兴了。三句话的事儿,写成了篇章。
《尚书》,又沉又重。许多是真傢伙的活:刻的,铸的。
《庄子》《荀子》《晏子春秋》等,见轻不少而已,还是很重。
隋前的书,读不出手握竹简卷的手感,要知其中所言轻重,不能。
三
力透纸背,是闲极所致;磬竹难书,是记工分,打工卡。
笔比扁担重,不是说拿笔多难,而是在说,吃白饭的真多。另,这话一定出自隋后。
先秦文章里,很多的“诗曰”“书曰”。不少,引用得也不很准。想到的原因:书写这活太苦,有现成还能用的,就用,凑合着用,不去整其它了。
“弑”,是春秋笔法。当苦活能省就省地看,比感叹“述而不作”高明,准。
记住春秋时的笔旁边还有用来磨擦的物件,不比识得“非秦汉文不读”浅薄。
言简意赅,即“写在简上,刻在贝上”,能不简,能不赅?试试看。纸上写的言简意赅是“语言精练”,即写了一大篇,减啊删啊所致。
先秦文字,墨深,或刻。浅点的,畄不下来。后来的,是评曰“深刻”或“印象深”。
四
中国文章的美,是书写的傢伙越繁重的越美,越方便的越丑。越读,越觉得是。
不信,网络留下的博客比马王堆里的竹简留得久。如果真有字片片留到下届生灵至“出土”,在中国这块地,当是甲骨文,钟鼎文,竹简。
读史记,常被“怎么留下来的”惊讶打岔。
慎重,一字千钧这类的形容,当作刻字留下的老茧看,更准些。
五
“十月庚寅,蝗蟲从东方来,蔽天。天下疫。百姓内粟千石,拜爵一级。五年,将军骜攻魏,定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城,皆拔之,取二十城。初置东郡。冬雷。六年,韩、魏、赵、卫、楚共击秦,取寿陵。秦出兵,五国兵罢。拔卫,迫东郡,其君角率其支属徙居野王,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内。七年,彗星先出东方,见北方,五月见西方。将军骜死。以攻龙、孤、庆都,还兵攻汲。” 这样的文字,考出个所以然,去了刻烙的痕迹质感不说,大多还杀了它的文采,情趣。把个“省省说”变成了碎琵琶。
六
白话译古文,像舌战群儒。秦之后,哪有什么儒?
看得懂的英文里,常会联想到先秦文章,能意会的不说;省一个字是一个字。那儿都见到social distance 。许多考据,看不得这distance ,把它填得满满的。骂它们烦琐,不少是活该。
古文,就是读不顺,也愿为其所碍。不啰嗦,不吵人的语境,留,滞留,有什么关系。反正也没个牢事。
黄永玉“我读古书,不懂的地方跳过去”,是一方法;考成读得通的,是一方法。Google 出,两方不必,点点戳戳尽得。把握这样的方便,对着古往今来,能说个啥?